来到太傅府的时候,沈太傅正携着叶氏在听曲儿。
偌大的太傅府后院里搭了个巨大又考究的戏台子,正对的地方放了两排红木长椅,长椅上贴心地准备了坐垫与靠垫。
沈知山正搂着叶氏坐在居中的长椅上,叶氏手里正抓着一把蜜饯吃得津津有味。
叶氏余光看到了逯云风进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又从旁边的布袋里抓了一把瓜子嗑着,将目光继续聚焦到戏台上的人身上,装作没看见。
沈太傅则是陶醉地跟着小曲儿的节奏眯着眼摇头晃脑,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这是他家乡的曲子,自从幼年背井离乡之后,就再也没听过了。
因此,他对帮他找来了戏班子的叶氏,也是越看越满意。
近日来更是极尽恩宠,叶氏也不负他望,愈发的恃宠而骄起来。
逯云风伸手制止了想要去知会沈太傅的仆人,摇了摇头,径自找了第二排靠外的位置坐下来。
但是,他对听曲儿这种事实在是兴趣缺缺,没一会儿就觉得乏闷。
况且,听曲儿会让他梦回红袖招那一日,虽然他第二日便差人将当日所有的花费都送还了过去,可还是会让他觉得有些……尴尬。
终于,一曲毕,一直侍立在旁的仆人快速上前,告知了沈知山逯云风前来的事。
逯云风走上前去,沈太傅大手一挥,摒退了仆人并戏班子数人。
叶氏看了看沈知山,又看了看逯云风,也灰溜溜地走开了。
若是遇上别的职级上不如她家老沈的,她骄横也就骄横了,然而每次遇上逯云风,她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惧意,压得她不敢放肆。
见众人离开,并确保没有人偷听后,逯云风主动开口询问:“太傅找我来所为何事?”
他们虽是名义上的翁婿,但是平日里走动实在算不上多,也亲近不起来。
为官,因为职位使然,沈知山时常需要上至皇帝,下至百官地斡旋。而他只要一直推说自己只懂领兵打仗,不懂政见,便会被略过,他基本都是中立的。
为私,他曾是被沈知山强行在皇上面前逼婚的,他自始至终也没做过被加诸在他身上的事。
他此番前来,也是做了变装,十分低调。
沈知山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叹了口气:”骐骥纵然再能奔跑,终归还是会老去。“
这句话,逯云风懂,他心下了然,自己这位岳丈,莫不是动了引退的心思。
只是,他仍弄不清楚叫他来的含义,难道只是单纯为告知他一声?
沈知山接着抛出了第二句话:”我想要对官员选拔方式进行一个变革,需要你帮我。“
逯云风的脸色逐渐严肃起来。
确实,纵观现在的朝堂,只要是能讨得庆历帝的欢心,不管是否有能力,是否有实绩,只需要运气好些,就有机会谋得一官半职的升迁。
这便导致了愿意做实事的人越来越少,更多的人将心思用在了钻研溜须拍马之道上。
毕竟,人都是趋利的,比起累死累活才能得到成果,大家更愿意少劳而获。
再加上长期缺乏第三方的制约,曹党和沈党已经出现了失衡的趋势,曹占广早已私下对沈党的人进行过游说,时间久了,总会有按捺不住被说服的。
若是真让曹占广之流完全得逞,整个朝廷将会像一棵被从内部完全侵蚀的大树,要不了许久,便会彻底崩坏,倒下,砸死树下庇护的民众们。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紧接着,一个个秘辛从沈太傅口中吐出,每一个放出去,或许都会震惊世人。
譬如,朝中已有皇子联合了曹占广与御史台,隐隐有将庆历帝架空的迹象。
御史台本是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的机关,若是任免与监督的权利都握在同一个人手上,而那个人又是个奸佞小人,后果不堪设想。
譬如,庆历帝之前发过一次急病,现在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怀疑自己是被下了慢性毒素,却得不到证实。
明日的早朝,他也只能是让太医开一剂能暂且稳定病情的猛药,强撑着来开,开给众人看,因为,他的时间不多了。
再譬如,明日早朝上须得提出一个可行的方案,由沈知山牵头拍板,庆历帝做最后的定夺,顶多说提出的那些方式都不好,再缓三日,只是,同样的招数只能用一次。
这也是由庆历帝召沈知山商议以后,觉得现下最温和可行的方式了。
或许是因为日头将暮,庆历帝终于从长期的昏聩状态里清醒了过来,但是,他身处的这棵大树,已经因为他的缘故,被蛀得满目疮痍,难以回天。
也只有这时,他被长年的纸醉金迷生活粉饰住的恐惧之心,才渐渐地浮现出来。
他怕死,更怕当亡国之君,遭万世唾骂。
逯云风一一消化这些信息,但是他没有立马回应,也没有将自己获取到的信息共享。
一来他也没有好的法子,二来,他不能确定沈知山会否是四皇子派来试探他的。
万一沈知山给自己的都是假消息,只为探自己口风,那么自己透露出来的多了,自己与周围的人便会危险傍身。
见他不回应,沈知山也没有催促,除了皇帝急病的事,其他的消息他也告诉了另外几个信得过的人。
他是想,万一真有人能想出好的主意呢,这可是福泽后人的好事。若是想不出也无妨,几人一起为庆历帝拖延几日,总比一个人孤军奋战要强。
思考许久,逯云风薄唇微启:”好。“
随后,他将自己调查出的四皇子与曹占广秘密接触的事和盘托出,这也是一场豪赌了。
关于四皇子不能人道的事,他隐瞒了下来,这条线关系到沈同尘,他想亲自去查。
从太傅府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接近晚膳的时间,逯云风婉拒了沈知山让他留下用晚膳的好意。
家里一大一小两张嘴正嗷嗷待哺呢,他放心不下。
脑海里想起刚才沈知山对他说的话——“望你能好好待她。”
“嗯,我会的。”逯云风微微颔首。
明明刚分开一会儿,居然又开始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