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玥神色恹恹的坐在廊下,不时就抬头往回廊那头瞧瞧,没有见到想见的人,她又低下头。
纤长卷叠的眼睫低低垂着,唇也微微撅起,说不出的失落,又有些不安。
不知道小太监是忘了与自己的约定,还是又被人欺负,挨打来不了。
谢鹜行驻足在回廊的拐角处,哪怕他还是过来了,也不认为会见到雾玥,毕竟没有人会真的傻到漫无目的等下去。
可不远处,那个娇小的身影就坐在那里,抬眼的时候,眼里会裹上期盼,然后期盼落空,不多时又再次抱着新的期盼抬眸。
她当真从晌午起就等到了现在。
谢鹜行收回方才的想法,原来真有这样傻的人。
唇边勾出若有若无的嘲讽。
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雾玥快速抬头,眼里亮起的粲然,让谢鹜行都有一瞬间的怔楞。
“你可算来了。”
在到谢鹜行的那刻,雾玥脸上恹恹的神色就不见了踪影,欣喜染上眉眼。
只是又很快的被她压下去,雾玥仰头望着走到身前的小太监,仔细看过他的脸,没有伤口,也不像又挨打的样子。
雾玥松气的同时,板起脸问:“你为何来的那么晚。”
她都等得着急死了。
谢鹜行看向雾玥气呼呼的小脸,很轻的解释,“带班师父教规矩,我做的不好,所以一直被罚跪着。”
雾玥细柔的眉轻蹙,前一瞬还板板起的神色,一下变得十分担心,“跪到现在吗?”
“嗯。”谢鹜行还是很轻的点头。
默默忍受,被欺负的样子,在雾玥看来就像是无家可归的动物一样可怜。
她表现的太明显,谢鹜行从她那双杏眸里,看到明晃晃写着“好可怜”三个字。
“你肯定饿坏了,快吃东西。”雾玥低头去打开带来的食篮,把里面的东西逐一拿出来。
谢鹜行跟着看过去,掰作一半的馒头,一半的豌豆黄,半碗粟米粥。
他从不需要别人的可怜,这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无非是想着用施舍的那一点怜悯,来满足自己的良善之心。
可没有人会像她一样,把自己的全部,分出一半来。
不好吗?太好了,但他从不信会有无缘无故的好。
纵然有,也落不到他头上。
她是知道什么,或者,她谁的人。
雾玥往一边挪了挪臀,给他让出位置,“快坐下吃。”
即便戒备怀疑,谢鹜行还是坐了下来。
毕竟所有的一半,怎么会不让人心动呢。
雾玥见他乖乖吃起东西,满意的弯着眼点点头,兀自提着篮子站起身,“那我走啦。”
谢鹜行是坐着的,现在需要他微仰着下颌看她。
雾玥稍稍倾下娇躯,眼睫一扇一扇,笑盈盈的与他对视,“明日我还在这里等你。”
*
接连几日,雾玥都会在用膳时仔仔细细的留下一半,一回两回兰嬷嬷也没放在心上,次数多了,便觉不对。
“公主这几日可是胃口不好,怎么只吃这些?”兰嬷嬷一脸担忧的问。
雾玥两只还在掰馒头的手一顿,紧张的蜷了蜷指尖,不大利索地说:“我剩一半,是想一会儿带着去西间,陪云娘娘一块吃。”
又怕表现得太心虚,雾玥悄悄吸了口气,把背脊挺直,一脸认真的看向兰嬷嬷,“这样我即能陪嬷嬷,也陪云娘娘。”
雾玥说着歪头笑笑,“嬷嬷说我说得可对。”
兰嬷嬷被她古灵精怪的样子逗笑,“公主想去西间就去,嬷嬷不用你陪。”
雾玥见兰嬷嬷没有再怀疑,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小声的“哦”。
可提着整份的吃食,她又犯了难,总不能真去云娘娘那吃一半,想了想,她干脆就直接去见了谢鹜行。
……
打开食篮,看到完整的食物,谢鹜行向雾玥投去疑问的目光。
“今日我们一起吃。”雾玥边说着,将馒头掰成两半,递给谢鹜行。
这已经成了她再自然不过的动作。
谢鹜行接过,与往日不同,这次馒头上还残留着来不及散去的,属于雾玥身上的香气与温度。
谢鹜行将馒头贴到唇上,咬下带着温度的那侧,咀嚼下咽的动作,较以往缓慢了许多。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谢鹜行突然问。
原意是冷眼旁观,现下却没了耐心。
没有回答,谢鹜行侧目看向身边的人,少女把纠结犹豫都摆在了脸上。
雾玥一直不问小太监叫什么,就是怕他也要问自己,要是他知道了自己其实是一个公主,恐怕会取笑她穷酸吧。
或许还会像其他宫女太监一样,离她远远的。
除了嬷嬷和云娘娘,她好久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
雾玥只当没听见他的问话,拿掌根轻敲了敲额头,“呀,我忘了,宫中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谢鹜行笑,这会儿想起有事了,有哪个宫女,能如她这样,日日有大把的时间偷闲。
雾玥急急忙忙跑出回廊,心虚的样子全摆在脸上,都不消多看。
谢鹜行看着雾玥离开的方向,凉意凝结在眼底。
究竟是她太会伪装,还是他多心。
雾玥一路回了长寒宫,待她走进宫门的同时,自宫墙的拐角处,缓缓走出一人。
谢鹜行抬眸看着宫门上的匾额。
原来她是此间伺候的宫女,长寒宫形同于冷宫,这倒是能将一切都说通。
黑眸动了动,松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波澜,又归于平静。
*
翌日,雾玥提着食篮往约定的地方去,一路走着,脑中在想要跟小太监说得话。
她便说自己是个宫女,反正她这模样也不会有人怀疑。
穿过假山林,回廊下已经站了一人,青衫裹着清瘦的衣袍,头微垂着,安静的与周遭景物溶成一体。
雾玥目露惊诧,这还是小太监第一回 早她到,以往她都要等上一些功夫。
她走上回廊,谢鹜行也转过身。
“你等了很久吗?”雾玥问。
谢鹜行轻摇头,“不久。”
两人如昨日那样,分着吃了食篮里的东西。
雾玥一直到惦记着小太监要问她名字的事,结果一直到吃完东西,都不见他问,雾玥干脆也把口闭紧。
她才不会傻傻的自己主动说呢。
*
突如其来的秋雨下了一整夜,彻底洗去了夏时残留的燥热,天气陡然转凉。
雾玥推门走出屋子,被迎面袭来的风吹得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她穿过中庭往宫外走,听见从西间传去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
接连不断。
雾玥蹙眉,转步走了过去。
“云娘娘。”推开门,雾玥轻声唤着往里走。
屋里光线昏暗,好一会儿雾玥才看清躺在床榻上的云兮柔,她快步走过去。
看到云兮柔紧闭着眼,眉心痛苦拧起,脸上升着不自然的红,雾玥吓了一跳,慌忙蹲下来,“云娘娘,你怎么了,云娘娘,你快醒醒。”
雾玥不断唤着云兮柔,小心翼翼地推她的肩,却没有半点反应。
雾玥急的一下红了眼眶,颤着手去探她的额头,滚烫的厉害。
云娘娘身子本来就有亏空,定是昨夜的雨让她着了凉。
雾玥忙跑到桌边去倒水。
“云娘娘,你先喝些水。”
雾玥想把她扶起来,可云兮柔已经烧的神智不明,不断地痛苦呻/吟。
雾玥急得方寸打乱,太医,对,找太医。
她急急忙忙踉跄着跑到宫外,朝守在外头的宫女道:“快去请太医。”
宫女半分不动,只往宫内看了眼,“不知公主怎得不舒服,要请太医。”
“是云娘娘。”雾玥焦急说:“应是感染了风寒。”
宫女仍是慢慢吞吞的回话,“还请公主见谅,奴婢的职责是守在此地,不允许云妃离开一步,旁的,可不允许管。”
“你们!”雾玥紧咬着一口贝齿,胸膛起伏。
“我自己去。”
雾玥拢裙快步往太医院的方向跑去。
已经是晌午,谢鹜行避开监栏院的太监,悄无声息地往假山林去,余光瞥见一道娇小的身影匆匆跑过。
谢鹜行停步看去,少女白生生的侧脸上满是慌张和急切,甚至没有看到他。
谢鹜行轻轻皱起眉。
*
雾玥慌不择路的去到太医院,没想得到的都是同样得话,没人肯去替云娘娘诊治。
雾玥气的泪水在眼中打转,眼眶通红,又倔强的不让泪落下,“我乃是公主,我让你们去也不行吗?”
又有谁把一个生活的冷宫的公主放在眼里。
“还请公主见谅,实在是臣等不敢擅作主张。”回话的太医脸上只有漠然,鼻眼板正。
云娘娘还人事不醒,她一定要拿到药,雾玥情急之下道:“那你们便当是我病了,我需要药。”
太医不卑不亢道:“那还请公主让微臣诊脉,若却有其实,微臣自然会开方。”
分明是刁难,雾玥双手紧握,双眸通红死死瞪着他,可她没有任何办法。
雾玥转身离开,两个药童瞧好戏似的跟着走到外面,冷声嘲讽,“公主,我就没见过这样的公主。”
“公主?”从一旁走来的谢鹜行重复着药童对雾玥的称呼。
“她是公主?”
药童扭头见是个脸生的太监,也不避讳的说:“住在冷宫的公主,恐怕是只有她当自己是公主。”
她是公主。
谢鹜行眼底近乎彻骨的冷漠,较以往哪一次都浓。
他望着雾玥及奔的背影,直到看不见。
良久,似轻笑着自语,“她竟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