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茶宴这天, 宴席设在碧沁苑内,除了后宫的妃嫔公主到场以外,还有不少被封诰命的夫人携女一同赴宴。
雾玥走到碧沁苑的月门下, 正好遇上也刚到的萧汐宁。
雾玥对她已经到了厌恶的地步,面上却还要维持得体的笑意, “四皇姐。”
萧汐宁一看到她就变了脸色,要不是她自己也不会被母亲掴掌, 还落得与一个卑贱的侍卫……
萧汐宁几乎咬碎贝齿, 如果不是母后和皇兄有言在先, 她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平了平胸膛里的怒气,萧汐宁冷笑道:“真是冤家路窄。”
雾玥装听不懂她话里的恶意, “两人一起走是挤了些, 四皇姐先行。”
萧汐宁还想说什么,一旁的青芷脸色紧张,唯恐萧汐宁又要针对五公主, 小声劝, “公主, 我们快进去吧, 就要开宴了。”
萧汐宁这才忍下脾气,剜了雾玥一眼朝宴上走去。
雾玥只觉得她不可理喻, 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愤愤对谢骛行道:“她怎么做错事非但不心虚还生气,我还生气呢。”
谢鹜行淡淡看着萧汐宁,“公主还指望一个坏人能有良善心,羞愧反省?她只会懊悔自己没有做的更绝一点。”
注意到小公主朝自己看来, 谢鹜行在唇边弯出安抚的笑,“我们不与坏人一般见识。”
雾玥赞同的点点头,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宫女引着雾玥入席,不多时,宴上陆陆续续就坐满了人,待太后落座,一行宫人端着糕点鲜果鱼贯而入,众人谈笑闲话,一时也热闹的很。
茶宴的重头戏自然是在烹茶,太后命宫人给每章桌案上都摆上烹茶用的茶具小炉,恰好这时天上飘起小雪。
太后颜开眉展,笑道:“这雪落的倒是应景,赏雪烹茶,颇有意境。”
萧汐宁接话说:“可不是嘛,皇祖母要办茶宴,它敢不应景,昨日四皇兄又查出了刺客的事,都是托皇祖母的福。”
太后被她逗笑,“就你嘴贫。”
“汐宁说的是实话。”萧汐宁嗔声说着,在青芷端来的铜盆里净过手,笑吟吟道:“我也给皇祖母烹盏茶,请皇祖母品鉴。”
太后和乐融融的笑着,“哀家就看看你的技艺进步了没有。”
萧汐宁气定神闲的煮上水,准备烹茶,瞥见坐在一旁的萧雾玥并没有用宫人准备的水煮茶,而是从一个瓷瓶中倒水。
她蹙眉问:“这是什么?”
雾玥动作一顿,抬头看向萧汐宁,解释道:“这是我特意去收集的露水。”
露水煮茶?技艺不行,就投机取巧么。
萧汐宁直接朝她伸手,“让我瞧瞧。”
雾玥犹豫了一下,把瓶子递给她,萧汐宁拿着瓶子不屑的转看了一圈,忽然把手一松,瓶子直接掉到了地上。
一声脆响,瓶子四分五裂,里面的水流了一地。
萧汐宁挑着眉朝怔愣的雾玥挑衅看去,“呀,我一个不留神没拿稳,五皇妹不会怪我吧。”
还想在皇祖母面前讨巧,她偏不如她的意。
不想雾玥抿着笑朝她摇头,“不会的。”
萧汐宁狐疑的看着雾玥。
“我也想起来,方才拿错了,那个就是普通的水。”雾玥说着从桌案下拿出另一个瓶子,无辜的眨眼说:“露水在这里。”
方才谢骛行的话让提醒了她,怕萧汐宁又要打什么坏主意,也为了以防万一,特意早做准备,在萧汐宁看向自己的时候,故意用装了普通水的瓶子倒。
要是萧汐宁不做什么,她大不了换回来就是,没想到她真的就那么过分。
太后注意到两人这边的动静,又看见一地的碎瓷,蹙眉问,“怎么了?”
雾玥连忙解释,“只是皇姐不小心碰到了个瓶子,不是什么要紧东西,不打紧。”
雾玥两只手紧紧捧着另一只完好的瓶子,为难的对萧汐宁道:“我怕皇姐再不留神打碎,便不给皇姐看了,一会儿煮好了茶,皇姐饮一杯便是。”
太后何等的精明,一下就猜了个大概,微沉下嗓音对萧汐宁道:“不是说要烹茶让哀家品鉴,哀家还等着呢。”
“是。”萧汐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说不出的难看。
谢鹜行瞥了眼便没有再看,真是连吃瘪的样子都让人作呕。
他低下眼帘,恰好小公主也抬起头,悄悄朝他眨眼,唇角似是想翘起来,又怕让人看到所以竭力忍住,两团雪腮轻鼓起。
谢鹜行凝着她使完坏,狡黠又无辜可爱模样,浅浅莞尔。
众人将煮好的茶奉上去给太后品尝,每一盏,太后都是浅尝便放下,或赞许一二,或点头。
在尝到雾玥那杯时,太后品过一口,片刻又端起细品。
萧汐宁看在眼里,不就是露水煮茶,能到她还能折腾出花来。
就听太后问:“这盏是谁煮的。”
“回皇祖母,是我煮的。”
看到雾玥站起来回话,太后略显意外,“你用的是白毫银针,怎么哀家尝着有一股梅花香味。”
有女眷回了句,“可是与梅花一同烘朝的缘故。”
太后品咂着口中的余香,“若是那梅花与茶叶一同烘炒,香味应当更浓烈,而且会遮挡茶叶本身的香气才对。”
雾玥柔声答道:“回皇祖母,我是用梅花上的露水来煮茶,所以茶汤才会带着花的幽香,又不会颠倒主次,夺了茶本身的清冽。”
听得她的解释众人恍然大悟,用花露煮茶,确实是巧思。
太后也目露赞许。
露水凝结在夜晚,天光一亮便会被晒去,想要采露水,就要摸黑去,而要采集足够烹茶的露水,不是简单的事。
太后又问:“这花露是你让人去采的?”
雾玥面色微赧,“我不放心假手旁人,所以自己带着内侍去采露水。”
太后更为吃惊,片刻颔首朝她慈爱一笑,“你有心了。”
“五皇妹心思灵巧,只是总不能时时都用花露来烹茶。”萧汐宁悠悠开口,暗指雾玥投机取巧。
太后无疑更宠爱萧汐宁,偏心也一定偏心她,但想起她方才故意打碎瓶子的事,心里多少有不满。
于是对雾玥赞许道:“这烹茶的技艺也不错。”
“去将哀家的那罐碧潭飘雪拿来。”太后让侍女把今日做赏的上等茶叶拿给雾玥。
雾玥接过那罐碧潭飘雪,眼里流露出小心翼翼地欢喜,“谢皇祖母。”
萧汐宁气怒不已,又不敢在太后面前表现出来,咬唇暗暗在心里记上一笔。
“太子殿下到。”
太监的通传声从月门外传来,萧衍一袭紫色锦袍出现在宴席入口。
他走上前向太后行礼,“见过皇祖母。”
太后颔首,笑看着他问道:“太子怎么有功夫过来?”
“来皇祖母这讨盏茶喝。”萧衍在太后下首落座,视线不着痕迹的往萧汐宁和雾玥身上扫去。
若不是怕汐宁又胡来,他也懒得过来,看小姑娘神色如常,想来是没受什么委屈。
太后命人给他上茶,“方才汐宁说,刺客的事查清了?”
萧衍收回目光,接过茶饮了一口,言简意赅道:“是前朝余孽作乱,此次还要多亏四弟全力追查。”
谢鹜行在听到前朝余孽四个字时,眼中闪过莫测,无声嗤笑,倒也不能说不对。
太后拧起眉,“马上就是年关,各部族的使臣不日也要进京,务必要在这之前将这些乱党一网打尽。”
“皇祖母放心,父皇已经派人捉拿。”
雾玥原本只是听着,直到太后提起使臣进京,心念微动,母妃母族的人也要到了吗?
她还想听,只是太后和萧衍都没有在继续话题。
天色逐渐至黄昏,太后年事已高,身感乏力率先离席,众人也三三两两退去。
萧汐宁走出月门,视线阴毒的粘在已经走远的雾玥身上,启唇冷冷对青芷道:“萧雾玥身边有两个宫女是不是。”
青芷不知道四公主又想做什么,想问又不敢。
就在这时,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又要干什么。”
青芷心上一慌,回身朝着来人行礼,“殿下。”
萧衍摆手让她退下,眸光锐利的注视着萧汐宁。
“我做什么了,皇兄这么质问我?”萧汐宁先一步反过来指责他,“不知道的还以为,萧雾玥才是你的亲妹妹。”
她偏过头,愤然又掺着委屈,眼眶逐渐变红。
萧衍没有动容,“在围场你做了什么,要我重复么。”
萧汐宁心上一紧,皇兄只知道她下错药,却不知道她吃了那药。
萧汐宁咬着唇不说话。
“我是你亲兄长所以睁只眼闭只眼,但不意味着你可以有恃无恐。”
萧衍罕见的对萧汐宁疾言厉色,再次警告,“五公主和她身边的太监,对我都有用,别再给我找事,听见了?”
萧汐宁握紧着手心,差点把指甲别断,不甘心的点点头。
……
临近年关,长寒宫里也洒扫一新,贴起窗花,挂上新扎的灯笼,一片喜气洋洋。
雾玥情绪却萎靡,她发现谢鹜行这段时日越来越忙,时常半日都见不到人影,问他不是这有事就是那有事,要不就是被皇兄传召去。
兰嬷嬷从外头进来,见她一脸闷闷不乐,关切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谢鹜行又出去了。”雾玥看了看屋外,闷闷的嘀咕。
以往两人都是同进同出,现在又剩她一人。
兰嬷嬷忍俊不禁,“是殿下寻他有事,又不是他抛下公主去独自去玩了。”
雾玥被兰嬷嬷的话闹了个脸红,鼓起粉腮,倔强道:“他到底是我的内侍,还是皇兄的内侍。”
兰嬷嬷摇头失笑,这是在闹脾气了。
看到谢鹜行从庭中进来,兰嬷嬷道:“不是来了。”
雾玥眼睛一亮,看到院中的清瘦身影,又收起笑别过头嘟囔,“关上门,不要他进。”
兰嬷嬷像看闹脾气的孩子般看着她,好声好气的哄道:“好。”
兰嬷嬷走出寝殿,又将门带上,雾玥立刻竖起耳朵。
谢鹜行走到廊下,“嬷嬷。”
兰嬷嬷刻板着脸,“今日不用你伺候了。”
谢鹜行看了眼紧闭的殿门,“为何。”
“自然是公主的意思。”兰嬷嬷朝他使个了眼色,“你下去吧。”
雾玥抬了抬腰,她只是不要他进来,不是要他走。
好在她马上听到谢鹜行的声音,“公主不愿见我,那我就守在外面。”
雾玥刚把半抬的腰松下,又听兰嬷嬷说,“行吧,既然你惹公主不高兴了,就在这风里站着思过。”
“是。”
紧接着就没了声音,雾玥又犹豫起来,外面在下大雪,真的让他在外面吹风吗?
雾玥纠结着眉心,轻轻咬住唇瓣,万一吹病了,还得她费心找太医给他诊治,他身子骨又不好。
雾玥想着,跺了跺脚提裙起身,走到门口。
门被哐的拉开,谢鹜行一双黯淡的眸亮起,快速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帘,“公主。”
飞雪落在他的青衫上,雾玥动了动唇,返身走回屋内坐到方才的圆凳上,见谢鹜行还站着不动,又恼又气,“进来啊。”
谢鹜行看着只留了个背影给他的小公主,稍稍弯唇,不是真的生气就好。
跨步走进屋内,反手将门合拢。
面前被递来一盏茶,“公主请喝茶。”
谢鹜行微弯着腰,肩上的雪花已经化开,在青衫上洇出一片湿痕。
雾玥侧了侧身,不理。
谢鹜行固执的跟着跨了一步,“我知道错了。”
眼帘垂底着,眸光脆弱闪烁,声音也尤其的轻,小心翼翼地仿佛自己随时会被抛弃一样。
可怜兮兮的模样让雾玥心一下就软了一半。
她忍者别开眼不看他,“错哪儿了?”
“让公主生气,便是我的错。”谢鹜行抬起眼眸,不安的望向雾玥,“公主罚我吧,只要别再生我的气。”
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劲儿全散了。
雾玥仅剩的那点气也发不出来了,碍于面子薄,只能自己给自己寻台阶,“算了,皇兄召见你也不能不去。“
雾玥看着他问:“皇兄今日又为什么找你?”
谢鹜行乌沉的眸子教人看不出情绪,心却沉凝了下去,萧衍方才找他过去,是告诉他,等出了元正就安排他进西厂。
谢鹜行反复犹豫,启唇轻描淡写道:“公主也知道,殿下因为围场一事,对我多有信任,才偶尔让我传个话办些小事。”
晚些吧,再晚些生他的气吧。
雾玥如今想起来喜不明不白死了的事,还会一阵后怕,也担心谢鹜行哪天不留神犯了错,触怒皇兄,等哪天她还是去与皇兄说一声,毕竟谢鹜行是她的人。
只是雾玥一直寻不到机会,又是年关,加上月夷,乌铎,北召三国使臣也将在这几日进京,萧衍要安排行宫接待,她根本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这一拖,便拖到了除夕。
知道今日三国使臣都会进宫,雾玥显得有些忐忑,她透过铜镜望着给自己梳妆的兰嬷嬷,“嬷嬷还记得月夷是怎么一番景象吗?”
兰嬷嬷似乎沉浸到了回忆里,眸光微涣,“月夷啊,有一眼望不到头的辽阔草原,过去娘娘时常与几个兄长在草原上骑马驰骋。”
“母妃会骑马?”雾玥有些不可思议,记忆中母妃是那样温柔,她想象不出母妃骑马会是怎样的神姿。
“当然,月夷女子没有不会骑马的,是月夷人骨子里生来就有的野性。”
兰嬷嬷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雾玥久久没有说话,还是雾玥望向她,才回神继续道:“到了夜晚,则有漫天的星河为枕。”
雾玥安静听着,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向往。
“公主,我们该去宴上了。”谢鹜行从殿外进来。
将准备好的手炉放到雾玥手中,又拿来斗篷仔细给她穿戴好,才离开长寒宫,往金銮殿去。
跨过苑琼门,才走了没多远,雾玥便听到一声极为嚣张的娇叱。
“原来大胤的公主,就是这么不堪一击,弱不经风的么?”
雾玥拧眉朝不远处围着的一群人看去,萧汐宁与其他几个公主贵女站在一处,而说话的是站在她们对面的少女,看样子似乎是起了什么争执。
只是谁敢如此和萧汐宁说话。
雾玥又看向那少女,一袭红衣招摇惹眼,灵动的眉眼噙着不可一世的篾笑,雾玥忽然就理解了兰嬷嬷口中的“野性”。
气焰比起萧汐宁不知狂傲了多少。
尤其她手里握着的长鞭,带着飒飒的气势,而她身后,一头硕大的兽张着獠牙,目露凶光,鬃毛浓密粗硬,脖子上套着近乎雾玥小臂那么粗的铁链,两个男人才勉强牵制主它。
雾玥直接吓的脸白了一个度,那硕大的前爪恐怕能把她的脑袋拍掉。
“公主别怕。”谢鹜行轻声说着,错步半挡在她身前。
雾玥怯怯的把自己藏到他背后。
默默想着,不是她胆小,那边萧汐宁在内的几个公主也都煞白着脸。
被如此嘲讽萧汐宁怎么能忍得住,勾唇冷笑着回击,“我大胤隆礼重法,自然不会向一些简礼贱义的人那般只会使枪弄棒,粗鄙。”
少女猛地一挥手里的长鞭,地上厚厚的积雪被打得炸开飞溅,凌厉的破空声让萧汐宁一惊,有两个胆小的贵女直接叫出了声。
雾玥也被吓了一跳,倒是没有失态尖叫,只是两只小手紧紧攥着谢鹜行的衣袍。
“好啊,那我们就比比,看是你文邹邹的嘴上功夫厉害,还是本公主的鞭子厉害。”
萧汐宁怒上心头,月夷过去不过一个小部族,如今仗着壮大,敢在皇宫内犯上乱来,就凭月夷今日还要来大胤进贡,她就不信贺兰婠真的会做什么。
虽是如此想,但萧汐宁还是被刚才那一鞭骇得失了容色,一时没接上话。
听着贺兰婠轻慢的笑了声,萧汐宁脸色几变。
贺兰婠收起鞭子,往几个公主中间寻看了一遍,似乎都不大满意,有点不大想开口地问:“谁是五公主。”
听到是问自己的,雾玥从谢鹜行身后探出脑袋,迟疑了片刻,走出来道:“我是。”
轻柔柔的嗓音打破对峙,贺兰婠闻声转过头,雾玥没忍住颤了下眼睫,忙又稳住心神与她对视。
雾玥站在未消的雪景之中,娇楚凝白的脸庞丝毫没有被压下光彩,反而更衬托的剔透如凝脂,卷长的眼睫如羽,没有一处五官是不精致的。
贺兰婠一双眼睛可见的亮了起来,她常听母亲说起小姨乃是月夷第一美人,身为小姨的女儿就该这么美才对。
虽然有三个部族的使臣入宫,但雾玥能确定她是月夷人,否则不会独独只问起她。
只是她在同为姐妹的萧汐宁身上吃过教训,所以不敢轻易有期待,她不确定贺兰婠是不是会同萧汐宁一样。
见她不说话,雾玥又看了眼她手里的鞭子,悄悄攥紧手心,心里面打鼓。
贺兰婠机敏注意到她的动作,心头一下就化了,怎么那么像她打猎时遇到的小兔,怯生生又呆呆乖乖的,她每回都不忍心猎,而是都放走。
果然她的表妹也一样招人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