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苏月重新站到她身边,苏婵微微抬睫,地牢唯一的光线搭在了她的睫毛上,而未覆到目中。
“走吧。”
“他,好好安葬。”苏婵并未回头,只是提着裙摆离去。
日光细细密密落在了她迤逦的裙摆上,迎着光苏婵微微眯着眸子。
“殿下,禹王殿下不久前递信过来,说....”
苏月的神情有些迟疑。
“说什么了?”
“说诚王殿下要见您。”
“徐暥。”苏婵的眉目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墨玉般的眸子不安的转了转。
“对,殿下。可要奴婢去回绝禹王殿下?”
“不必了。”
苏婵将不安努力隐没下去,神色再度变得安然。
“诚王殿下既然想见,我又有什么拒绝之理?”
“可殿下,他不是......”
“没事的,左右,”苏婵眸子里透出些寒凉“他不敢再杀我了。”
“那奴婢去回禹王殿下。”
“去吧。”
苏婵颔首,她向前走了几步,鬓上的凤钗金光摇曳,将她身后的地牢显得如此的阴暗。
她步履有些不稳,蔻丹划过朱墙,留在道道白痕。
徐暥,到底找她做什么?
可是来要解药?!
若是以此做柄,她定当不会同意。可是此事若叫他鱼死网破告诉了徐昭。
那她与徐昭今后当如何相处?
苏婵悠悠的叹了口气,可眉目中的阴霾不减。
当她与徐暥面对面的坐在一起时,徐暥好脾气的给她亲自斟了杯酒。
苏婵便是再恪守礼节,见到两辈子的仇人面上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颜色。
“苏月。”
苏月掏出袖中的银针替苏婵试毒。
见徐暥的脸色变得不好看,苏婵好故意问道:“出门在外到底还是不安心,诚王殿下不介意吧?”
徐暥是来找苏婵讲和的,此刻自然只能捡着软话讲。
“无碍,郡主请便。”
“多谢诚王殿下体恤。”苏婵间银针没有变黑,才堪堪将酒杯拿起。
初初碰到嘴唇,苏婵又将杯子移开,笑道:“这风尘过大,杯子上沾了脏呢?”
“不如,换个新的。就是可惜了诚王殿下这番心意了。”
“郡主...”徐暥的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换便是了。”
杯子重新拿了上来,苏婵一饮而尽。
“诚王殿下日理万机,不知找臣女何事?”
徐暥的面色便刚刚的更难看些,他低垂着眉目,声音徐缓“我是来把圣旨还给你的。”
说着,他将明黄色的诏书放置桌前。
苏婵眉梢微动。
就这么给自己了,之前不是要死要活的不同意吗?!
不会留着什么套给自己个儿下吧!
“好好对阿昭。”说着,徐暥的面色变得苍白。
他即刻抽身,去了隔间。
片刻后,他面色苍白的走了出来。
苏婵眸中了然,面上却装的关切:“诚王殿下无碍吧?”
“偶感风寒,还未见好,郡主见谅。”
苏婵凝着他嘴边还未擦净的血迹,淡笑道:“那还是真是难为殿下的一片心意,苏婵,受宠若惊。”
“郡主不看看圣意?”
“臣女卑微,自是不敢妄动圣旨,还请诚王殿下宣读才是。”
她不留给徐暥半点余地,说完便离开椅子,跪在地上聆听圣旨。
苏婵半敛着眸子,若是说上一次跪,是屈辱,这一次跪,便是将所有的耻辱悉数归还于徐暥。
他不是最痛恨苏家女,不是赌咒发誓此生定不叫苏家女入门。
现下里,自取其辱的感觉不好受吧!
徐暥也是有些气结。
他原想着速战速决,再说些面子上的客套便是了。
可现在,苏婵压根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知道,苏婵这是报复当日的耻辱,只有耻辱完全了结,才能叫苏婵舒心。
“好。”
徐暥微微仰头,可目光却没有半分落在苏婵身上。
当明黄色的诏书被徐暥宣读完后递给苏婵。
他们的眼神再度对上了。
徐暥有些愣神,不由得道:“苏婵,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苏婵一惊,随即收敛起眼中的杀机,淡然恭谨道:“殿下,在说什么呢?殿下英明神武,臣女倾慕不已。怎敢去恨呢?”
“罢了。”徐暥看到令自己发憷的那抹神色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也知苏婵定然不能同他讲实话“请你,以后好好对阿昭。”
“他过得,一直很苦。”
“也...很爱你...”
“我知道。”苏婵的话里没有规避与谎言,一双透亮的眸子直直的看向徐暥。
“我也很爱他,一直都爱。”
“徐暥,”苏婵抿了抿唇“我不会去害他的。”
徐暥只觉得另一头握住圣旨的那一只手是那么的有力,明明柔弱无骨,却带着千钧的信念。
他感觉自己的手不是自然放开,而是被另一头的力道生生拽至放开。
“多谢诚王殿下成全。”苏婵眉目微扬,看向圣旨的那一刻带着些放松的愉悦。
“无碍。”
“那臣女先告退了。”
苏婵早已是厌恶在他身边呆住的每一分每一秒,也不想过多的与他虚与委蛇,便想早早的离开。
“苏婵。”徐暥叫住了她。
“这茶是今年新上的雨前龙井,不如多饮几杯再走?”
毕竟是要成为他弟媳的人,将来亦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还是缓和缓和来的好。
“不必了。如此好茶,臣女受之有愧,还是留给殿下独自品尝来的好!”
“苏婵!”徐暥是有些动气了,上前想要拉住苏婵。
而在他的手触到苏婵衣衫的刹那,苏婵的眸子里变得一片灰暗。
“徐暥!”
凤簪被苏婵拿来抵到了徐昭的面上,速度之快,叫一旁的宋平的反应不过来。
簪尖离徐暥的眼球只有分毫之间。
徐暥有些茫然,这一次,她眼中的恨意和杀机叫他一览无遗。
像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带着被浸在了骨子里的杀气,恨意像是缠绕在杀气旁的硝烟,叫她的杀心通明的同时声势浩大,令人震颤。
“徐暥。”苏婵的眸子里满是混沌。
前世的梦魇缠绕着她,叫她理智尽失。
“徐暥,你为什么还不....”簪子从眼前渐渐消失,苏婵也倒了下去。
“苏婵。”徐暥想要扶住她,却被赶来的徐昭抢先一步。
“皇兄。”徐昭的眼中满是疏离与责怪之意。
他微微颔首,便带着苏婵离开了。
“郡亭....”
“晚照。”徐昭捂住她有些发冷的双手。
“我又看见了...看见了那一天,苏家灭门的那一天。郡亭..我真的....”
苏婵有些烦躁的按了按太阳穴。
“看见他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会想起那一天。徐昭,我今日着实欢喜,没想着要算计他的。”
“我知道我知道。”
“晚照,父皇已经下旨了,许我们今年十二月便成亲。”
“真的?”苏婵的眸子微微透出些光亮。
“原是想在你及笄宴那日便下,可惜了,皇兄将旨意拦了下来。现下里皇兄将旨意还给你我,父皇才堪堪下了旨意。”
“晚照。”徐昭拥住了她“这旨意来的没有那么的恰如其分。你回府后且多注意安全。”
“我等你,来嫁我。”
“好。”
双手相握,冰冷与温暖相融着,逐渐趋同。
徐昭亲自从密道送苏婵回府,苏婵刚歇下没多久,外面便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隐隐地,还有拐杖的声音。
很快,苏老太君等人的面容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苏婵作势要起身,却被苏老太君一脸和蔼的按下。
“晚照,圣上有旨。”
苏婵心中了然,面上却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
“不知圣上何意?”
“他要你嫁给禹王殿下。”苏老太君的眼睛里出现了叹息,真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和苏延清尚且没有决出个眉眼高低,倒是先被圣上的旨意给打乱了步伐。
“啊?”苏婵捂嘴惊讶,一脸的害怕。
“可是他的兄长诚王殿下不是....”
苏老太君眉眼里的慈爱渐渐消失,她面色沉重的说道:“是,所以家族需要你。不论嫁过去多难多苦,你都要倾其所能套取情报给太子殿下,助其登上大宝。待到来日,苏府也定然不会亏待了你。”
苏婵眼中划过一丝讽刺。
亏待?!
自然不会亏待!
死法这么多,他们苏家随随便便选上一个便是了!到时候在体体面面的下葬,里子面子可谓是都有了!
真真的是好谋算啊!
“那既然如此,孙女定然不会负家族所望。”苏婵看似深明大义的点了点头。
“好孩子。”苏老太君欣慰的拍了拍苏婵的手背。
她原是想着苏婵不好管控,想叫她嫁给太子,叫苏延清死了这颗心,踏踏实实的为太子效力。
现下里苏婵嫁去徐暥的阵营也好。
这样天赐的美貌,不去魅惑男人,也当真是可惜了!
既然如此的顺她心意,那她也不吝啬些什么了,定要为苏婵多多的添些嫁妆。
这样来日便是死了,也怨不着她这个做祖母的了。
东宫倒是死一般的沉寂。
徐晖赤红着眸子,殿里狼藉一片,宫人候在门外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他看着自己草拟想要求娶苏婵的奏折,一把扯成了两半。
“骗我是吧!都在骗我!”
什么暂定,不过是缓兵之计,好叫苏婵和徐昭顺利成亲!
现下里可谓是什么都没有了!
苏婵没到手便便算了,苏延清爱屋及乌,顾及着苏婵,他怕是连苏府的助力都没有了!
“殿下...”
“何事!”徐晖不耐烦的看了宫人一眼。
“皇后娘娘派月姑姑来带话了。”
“月姑姑?”徐晖的眸子动了动“还不快请进来。”
月姑看着这一地的狼藉,有些不悦的蹙了蹙眉。
太子殿下没有半分沉静如水的性格,这样的性子将来定然不能继承大统。
看来娘娘当真是打定了主意啊.....
“太子殿下。”
月姑向他行礼“皇后娘娘有言。”
“月姑姑快快请讲。”徐晖努力收敛脾气。
“娘娘说,抓不住的便不要再妄想,亡羊补牢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太子殿下有空计较现在的得失,不如去相看一下还有哪方势力能助殿下的位置不动如山!”
徐晖的眉目微微向上挑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了!
可若是放在从前还好,可是现下里失去苏家,便是动摇了自己根基。
这是拉拢哪一方都不可以弥补的!
“殿下,奴婢有一言规劝与您。若是觉得这....”月姑看着被权欲迷昏了眼的徐晖止住了话语“太子殿下若是没有其他吩咐,那奴婢先告退了。”
“走吧!”看着月姑无用,徐晖又变回了那幅不耐烦的模样。
月姑的余光带着些怜悯看了一眼如同斗兽般的徐晖。
他想说,若是这权欲抓不住,便放手吧。
人生在世,求得最多的不应当是安平二字吗?!
这帝都的天早就黑了,他的手里没有可以照亮前方的火把,也没有可以防身的刀,他既是不能一往无前,那便不如安居一隅来的实在。
活着,才是最大的本钱。
“告诉他了?”
“是。”月姑俯身恭谨道。
“没听吧。”
苏若云带着肯定的自信,嘴边挂这些讽刺的笑。
“是。”
“本宫做到仁至义尽了,他自己不把握机会的。死,便是他自己差错了。”
“娘娘,太子殿下可是您的亲骨肉。”月姑试图唤醒苏若云心中对于子嗣的怜悯。
苏若云眼中笑容更甚:“骨肉?!我和苏府一家子都是骨肉!和他更是手足!为什么他自始至终没有怜过我!”
“娘娘...”
“谁劝都没有用!这是他们欠我的!他们最在乎什么我便要毁掉什么!我不好过吗,那谁都不要好过!”
“你去引导徐晖的幕僚,叫他们行另走偏锋之道。”苏若云笑容微妙,眼神里满是疯狂。
这边徐晖在月姑走后,却再也没有冷静下来。
上苍,似乎除了这么个嫡出身份以外,并没有再怜惜过他分毫。
父皇将一切放在了徐暥和徐昭身上,而母后也从来不看他。甚至,对苏婵的用心程度,都要远超过他。
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才惹得这般的爹不疼娘不爱!
想着,徐晖攥了攥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