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由齐军营帐到两军阵前,那路程可是不近。

不过卫洛知道拖延无益,便脚步提速。

她的功夫路数一直与别的剑客不同,她这种全力而行,给人的感觉,却是闲庭胜步,舒缓而自在。衬着那一身白袍,有着别样的飘逸和优雅。

这样的飘逸优雅,配上她雍容华贵的面容,到真有几分天生而来,胜过寻常公子公主的高华之气。

公子泾陵怔怔地望着,望着,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的心脏,又开始颤动。

卫洛的这种闲适优雅,奇迹般的,令得联军心情大定。义信君和公子秩更是如此,本来惶惶不安的心,这一刻竟然平静下来。

不一会,卫洛便悠然地走到了晋军军中。

晋军早就分开过道,容她自由穿行。数十万双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盯着这个近年来,引起世间最多话题的『妇』人。看着她一袭白袍,飘然而来,看着她唇角含笑,气度雍容。突然之间,军士们发现,对眼前这样的『妇』人,怜悯和叹息是没有必要的,她有着她的骄傲。

卫洛穿过人群,来到了公子泾陵的战车前。

此刻的她,便这般嘴角含笑,一脸从容地向前走去。竟是便想这么瞅也不朝他瞅上一眼地越过他,奔向那生死未卜的战场。

突然间,公子泾陵发现自己的心脏,狠狠地颤了一下,那种隐隐而来的,似乎是痛。

他薄辱微启,在那白『色』的身影就要飘然消去时,唤道:“小儿!”

他的声音很沉,一如既往的雄厚沉重。可是这声音,却很温柔,非常温柔。便如在那寒苑后花园中,两人相依相偎时一般。便如在那浴殿中,两人肌肤相贴,却相拥不语时一般。

卫洛飘然而行的脚步一顿。她的身躯,在那一瞬间,颤了颤。

她瞪大眼看着前方,在确定自己的眼中没有涩意,确定自己笑得从容后,她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公子泾陵。

这一眼,很平静,宛如秋波长空,清静而自在。公子泾陵对上她的目光时,都有点怀疑她根本就没有看向自己,她只是透过自己,看向那远远的,苍茫无边的地平线。

他的咽中,突然苦涩之极。

他紧紧地盯着卫洛,又唤道:“小儿,且过来。”这声音,有点沙哑,有点无法抑制的温柔。

卫洛缓步向他走来,她的笑容十分完美,清淡而宁静,仿佛是那静静盛开在料峭春风中的梅花,美中含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冷。

卫洛走到离他只有三步远站定了。她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看着这张刀斧刻出来的俊美面容,盈盈一福,脆声唤道:“泾陵公子何事唤妾?”

公子泾陵听到她这语气,看到她这表情,咽中又涩了涩。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微微垂目,转眼再看向卫洛时,那神情已是十分的严肃。

他盯着卫洛,沉沉地说道:“此番公子吾向你致师,乃堂堂正正地挑战于你。这种挑战,无人可以助你。小儿,你只能自己应对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凝滞了几分,“那公子吾的车右,乃楚国第一神箭手,同时也是剑术宗师子娄。这一次楚军与你致师,必是比『射』箭。你的箭术自是比不过子娄。然,我知你六识过人,眼目非同常人。呆会致师时,你若能宁心静神,许能『射』过一劫!”

卫洛听得很认真。

公子泾陵的声音一落,她便点了点头,目光依然透过他的,看向他身后的浩瀚天宇,“生死有命,若真死于子娄之手,也是命该如此!”

她说得很淡,很淡,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只是穿衣吃饭的小事。

在公子泾陵等丈夫眼中,生死之事也是寻常的。可是,这样的话,出自一个这么华美的『妇』人,顿时,众军士的心头,都涌过一阵心酸。

公子泾陵怔怔地看着卫洛,不知为什么,看着此刻的她,他的脑海中,却浮现出那天在宴席上,她在自己把她送给义信君时,脱下红袍双手捧还的那一幕。

那时刻,她也是如此平静啊,她怎么能这么这么的平静?

卫洛看到公子泾陵的眉心出现了急剧的跳动,那万年不动的威严的俊脸上,居然扭曲了一下。不由静静地盯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她便收回目光,再次盈盈一福,轻声的,平静地说道:“谢泾陵公子指点之德。”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收回目光,返转身,向楚军方向走去。

这时,从公子泾陵的身后,驶出了一辆战车。

那战车直驶到卫洛身边,那全身盔甲的车右,在战车中站了起来,他略略向卫洛躬身,对她施了一个丈夫才能受的大礼后,说道:“请女将军上车!”

卫洛应声上车。

那车右右手一伸,两个军士捧来了一件盔甲,这盔甲只有上半身,由铜片组成,从头部,颈部一直护到**。

最重要的是,这盔甲很精致,很小,看起来完全适合卫洛穿。

卫洛有点诧异地看向那车右。

车右拿起那盔甲,说道:“我军遍索十万甲士,方才挑得此甲。女将军请穿上,此甲或能保女将军一命!”

他又指着另一个军士捧的木盒,指着里面的弓箭说道:“此弓乃晋军第一强弓。里面共有三箭,都是千中挑一,特意选出来的直身之箭。惜时辰太短,不能为女将军选来真正神箭。”

卫洛转头看去。这种盔甲,真正的作用只是在脑袋和胸口处,有一大片的铜甲护着。其余的地方,都是铜片和铜片一块块组成的,间隙很宽,一箭『射』来,完全可以透过缝隙『插』入人体内。

而那箭,卫洛也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削制箭支时,因为没有工具,箭身都是不规则的,这样的箭『射』出时,一没有力道二没有准头。

卫洛瞟了一眼那盔甲,便决定穿上。穿上后,头部和胸口她便不再需要防范了,她真正需要防备的致命点,便只是咽喉处了。

得到卫洛允许,两个军士上前,就要为她穿甲。

正在这时,公子泾陵开口了,他低沉地唤道:“甲给我。”

众人一怔。

卫洛也怔住了。

她慢慢地转过头去,瞟了公子泾陵一眼。

四目相对。

瞟他一眼后,卫洛微微低头。而这个时候,那两个军士,已经捧着盔甲送到了公子泾陵手中。

卫洛重新走回他的身边。

她低眉敛目,面无表情地靠近他,在离他只有一步的地方,她微微屈身一礼后,便一动不动地站着。

从头到尾,她的脸『色』都很平和。

没有人注意到,卫洛这个时候,是屏着呼吸的。

她的六识本来过人。只要这么一靠近,男人身上那熟悉的体息,便丝丝而入,绵绵而渗,每一丝每一绵,都渗入了她的『毛』孔,渗进了她的心脏处。。。。。。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她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公子泾陵接过盔甲,熟悉的给她套了起来。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不时抚过她的面孔,他温热的呼吸,不时喷在她的脸上。

从来没有一刻,如此刻这么漫长。漫长得卫洛很想大口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把盔甲完全套上。盔甲毕竟比卫洛大些,一套入,便有点松松的。

这样的盔甲,是不好调适大小的。公子泾陵细细地看了看,见她的眼鼻可以清楚『露』出,便不再介意。

盔甲一穿好,卫洛便微微躬身。因有盔甲在身,她已不能行福礼了。

她向泾陵公子躬身一礼,清声说道:“谢公子援手。”

说罢,她转身就走。

她刚转身,便感觉到肩膀一紧。

却是公子泾陵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她的右肩,他紧紧在盯着盔甲下,那双熟悉至极的墨玉眼,低低地说道:“切记平心静气。”

“诺!谢公子指点之德。”

卫洛平静地应过后,转身便想甩开他的手离开。

这时,公子泾陵的喃喃低语声传入她的耳中,“请,活下来!”他的声音有着颤抖。。。。。。

不知为什么,卫洛的眼中又是一酸。

卫洛连忙垂下眼敛,稍稍侧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后,再次向他微微躬身,头一转,大步向那战车走去。

卫洛走得离公子泾陵有十步远处,她张开嘴,大口地呼吸起来。

一连做了十几个深呼吸后,她的脸上,重新『露』出了那抹淡定从容的笑容。

她纵身跳下战车。

卫洛一跳上战车,战车便缓缓楚军战营驶动。

而与此同时,公子吾战车,也在向这边驶来。

与卫洛一样,公子吾的车右,此时站在战车上。他的身边放着弓箭,正斜眼打量着卫洛,那目光中,浑然把她当成了死人。

随着两辆战车靠近,百万军士,都屏住了呼吸。

义信君紧紧地咬着唇,一瞬不瞬地盯着战场方向。

公子泾陵双手紧紧地扶着横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

这个时候,连风也不呼啸了,空气中,充满着一种压抑的沉寒。

当然,这种沉寒,是联军方向的。

随着两辆战车停下前进,蓦地,全军缟素,成了一片白『色』海洋的楚军中,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地呐喊声,“取『妇』头颅,以奠先王!”

“取『妇』头颅!以奠先王——”

“取『妇』头颅!以奠先王——”

喊声越来越大,渐渐的,竟是喧嚣震天,声盖四野,数十万人同时吼出的声音,竟是令得苍天变『色』,阴云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