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可以说,义信君的回答,令得他的食客们很满意,也令得在座的贤士们很满意。

只是太嚣张了。

卫洛看着他,暗暗想道:看来连齐侯也对他忌惮几分,不然,他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在卫洛看着义信君的时候,晋人那一席的贤士脸『色』都有点不好。

因为中行公回到塌上后,沉默了一会,还是说出来了,“公子不曾忘情于月姬!”

这话一出,众食客都是一凛。

『药』公是知道卫洛身份的,更是脸『色』大变。他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卫洛,声音一沉,徐徐说道:“此『妇』类妖!需诛之!”

众贤士一惊,齐刷刷地转头看向『药』公。

不过,月姬便是贤士卫洛的事,『药』公是不会说出来。毕竟,这对泾陵公子名声有损。

他对上众人询问的目光,略一沉『吟』,便说道:“公子从不沉『迷』女『色』,此『妇』一出,他频频失态。可诛也。”

这理由不充分。

众贤士纷纷摇头,一脸不置可否。

『药』公也没有强求,因为他知道,如果不说出月姬便是卫洛的事,想强求也强求不来。

他只是盯着几个亲近自己的贤士,向一人命令道:“先难之!”

那贤士向他叉手,应道:“诺。”

因此,窃窃私语中,这贤士站了起来。

他朝着众人双手一叉,行过礼后,转头盯向卫洛,厉喝道:“『妇』昨晚曾大言君臣之道,又言,褒姒无罪,祸周之人乃是君王昏庸,然否?”

专门针对她的问难开始了!

卫洛瞬时警惕起来。

而众人一见到站出应对的,是卫洛这个绝『色』美人,都兴奋之极,一个个频频向她张望着。刚才因义信君的回答而挑起来的议论声,平息了。

草地上变得很安静。

卫洛面对这贤士咄咄『逼』人的目光,盈盈一福,温婉应道:“然也。”

她声音一落,那贤士便哈哈一笑。

大笑声中,他伸手指向卫洛,纵喝道:“姬乃何方妖物?竟在昨晚要求『妇』人需有学识?又敢直责君王?还懂君臣之道?天地之初,阴阳便成。阳为天,主宰万物,地为阴,主受之。你这『妇』人,巧言令『色』,竟是想替『妇』人正名,想如我辈丈夫一样,主宰天地,令雌为雄,令阴为阳,令春秋覆倒,日夜不明乎?”

他这一连串的喝声,咄咄而来,杀气腾腾!

他这一席话,并不是与卫洛争论,而是直接指出她有罪!

她的罪,便是因为她是『妇』人,所以,她没有资格指责君王,哪怕是昏君。她更没有资格懂君臣之道。她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便已大逆不道!便是想以阴司阳!

这已经不是问难了,而是直接宣布她有罪了!

瞬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众人昂头盯向卫洛,等着她如此反驳。

在众人地盯视中,卫洛脸『色』不改。她依然温婉而笑,回视那贤士的眼神,静如水,淡如云,竟是无比悠闲。

这是一种风度,一种镇定从容。在她这种风度的映衬下,那咄咄『逼』人的贤士,便显出了几分狼狈。

卫洛温和地看着他,清声问道:“君为儒士乎?”

那贤士一愣,应道:“然也。”

卫洛一笑。

她目光一转,看向一个破衣散发,气态飘然的中年贤士,朗声问道:“君为道家?”

那中年贤士被卫洛这么突然一问,当下笑了笑,点了点头。

卫洛又是温柔一笑,她声音一提,语调清正如山泉,“道家以为,麻雀也罢,大鹏也罢,各有各的逍遥。生也罢,死也罢,各有各的世界。以此而论,男也罢,女也罢,各有各的尊严,然否?”

那道家贤士闻言一怔,他微一沉『吟』,片刻后点头说道:“可以如此说来。”

这种穿着旧衣服,不修边幅,一脸看破世情的道家支派,连生死都不放在眼中,连蝼蚁也认为它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快活。又怎么能反驳卫洛这番男女都有尊严的论点呢?所以,对于卫洛的问题,他只能这么回答。

卫洛这时目光又是一转,她看向一个竹冠佩剑,面目清瘦中透着寒气的贤士。

卫洛所看的贤士,都是当时的名贤,她早有注意了,早就知道他们各自的身份学说的。

她盯着这个贤士,脆声问道:“君为法家否?”

那法家贤士见她又向自己发问,当下双手一叉,应道:“然也。”

卫洛嘴角一扬,笑容温如春水,“闻君之一派以为,天下纷『乱』四起,王纲不振,便是因为法纪不明。若有罪之人,虽王孙亦罚,无罪之人,虽奴隶也免,便万民信服,如臂使指,然否?”

那法家贤士闻言点了点头,朗声应道:“然也。”

卫洛灿然一笑,她瞟了一眼刚才质问她,直称她有罪的儒家贤士,又看向那法家之人,道:“以君看来,妾一没有触犯刑律,二没有伤害鬼神。仅因身为『妇』人而直言相问,便大罪难容,此理通否?”

法家贤士怔了怔。

他皱眉寻思起来。在他的观念中,也是容不得『妇』人胡言『乱』语的。可是,正如卫洛所说,他这一支派的法家,讲究的是一切按照刑律而来,不再因任何人的一时好恶而定赏罚。

他就算最厌恶『妇』人,却也不敢在这样的场合违背一直以来的信仰,随口胡说。

因此,一阵沉默后,他双手一叉,朝卫洛说道:“『妇』直言无罪。”

见此,卫洛满意的一笑。

草地上喧嚣声再响,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他们一边交谈,一边打量着卫洛,思考着她所说的这些道理。

这时,卫洛又转向一个麻衣赤足,以竹为冠,面目像老农一样的贤士,“君为墨家否?”

她居然问到墨家了。众人专注地倾听起来。

那墨家贤士点头道:“然也。”

卫洛温和一笑,声音清脆,“墨家曾言,天下贫贱富贵,皆为一体,老弱病残,人人兼爱。若人人节俭,轻奢侈,相友爱,便可天下皆安。然否?”

卫洛说的是墨家广为世人传颂的理论,那贤士想也不想,便点头道:“然也。”

卫洛一笑,她声音一提,朗声问道:“依君看来,我一『妇』人,只因美『色』过人,微有才学,便不能见容于世人,便必须为众贤所诛杀。人皆友爱,因我为『妇』人,友爱不能及我。人人可以相兼,因我有美『色』,便需除之而后快,此理可说得通?”

她的声音朗朗而来,清脆悠远。

那墨家贤士摇了摇头,朗声回道:“此理不可行。”

卫洛再次一笑。

她慢慢抬头看向那指责她的儒家贤士,冲他盈盈一福,妙目如波,清声说道:“闻儒者仁爱,为何仁爱不能及我?闻儒者不偏不倚,以中庸为要。为何在我一事上,却不及道,法,墨家?”

她说到这里时,墨玉眼中隐有泪水,绝美的小脸上伤痛隐隐。

大家都是男人,作为男人,见到卫洛这么一个绝代佳人,『露』出这样的表情来,顿时心生不忍。

连那个发难的儒士,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不忍之『色』。

在卫洛的泪眼盯视下,他长叹一声,以袖掩脸,说道:“是我过矣。”

说到这里,他坐了下去。

至此,卫洛大获全胜。

她含着泪,也以袖掩脸,慢慢坐回塌上。

众男人见到卫洛双肩耸动,以为她正在痛哭,当下人人『露』出不忍之『色』,个个都是一脸心碎。

正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齐公子轶到!”

声音一落间,一个高大轩昂,清俊非常的青年公子,带着几十个食客和剑客,大踏步走了进来。

卫洛正在假哭,听到‘齐公子’三字,当下一怔。便透过衣袖向外看去。

这一看,她怔住了,完全怔住了!

这齐公子轶身材修长,面目清俊,却是一个熟人!一个她非常非常熟悉的人!

他是高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