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的职业是一名纹身师,平时打扮看起来温温柔柔,但其实身上纹了许多图案。
时衾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也想给自己纹一个。
想把柔软变坚硬。
她没让爱丽丝帮她设计图案,自己画了一个。
一弯初生的新月,于大海冉冉升起,水波潋滟,倒映出清冷月光。
爱丽丝看到图纸,忍不住感慨,不愧是巴黎美院的学生,随便一张图纸,就比她店里最专业的纹身设计师要画的好,寥寥几笔,就把中国人讲究的意境之美勾勒出来。
纹身的位置,时衾挑了靠近心脏的位置,胸下肋骨处。
“纹这里会很痛哦。”爱丽丝提醒,那里的肌肤和肉都太柔软娇嫩,感知神经也多。
时衾并不在意:“就这里吧。”
更痛的事情她都经历过,纹身的疼,不算什么。
爱丽丝纹身的技术很好,走线利落,一点不手抖。
她纹得仔细,花了四个小时,纹出了小小的月亮图案。
时衾纹身的时候睡着了,躺在单人**,为了方便纹身,衣服被撩起,露出平坦的小腹,肌肤如象牙般雪白。
爱丽丝望着她,女孩眉心不自觉的皱起,玫瑰色的嘴唇轻抿,明明只有二十四岁,却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忧愁,好像永远都是阴郁的模样,像是脆弱易碎的睡美人。
肋骨上的那弯蓝色新月,蔓延至胸前柔软,清冷里又添了几分温柔。
爱丽丝忍不住想,未来能看见这弯新月的男人,真是幸运。
她把时衾叫醒。
时衾掀起衣服,站在镜子前。
“这个纹身叫什么名字?”爱丽丝问。
他们习惯给每一个纹身起名,通过起名,赋予更深一层的含义。
时衾望着肋骨上的清冷月亮,静默不言。
“叫月光爱人。”她轻轻说。
从此以后,她要做自己的爱人,不再寄希望于别人赏赐的那点可怜月光。
纹身之后的很长时间,爱丽丝逐渐发现,时衾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不像刚认识时那么阴郁,虽然还是不爱说话,但整个人透出的是一种明朗的安静。
转眼,时衾在法国读书的三年日子就要过去,迎来了毕业。
她不打算回国,也不打算留在法国。
法国这座城市,除了学校和美丽的风景建筑,还有爱丽丝和她的朋友之外,不乏对亚洲人的歧视和恶意。
尤其初到法国经历的两次被偷被抢,让时衾早就下了决定,不会留在法国。
苏圆圆也和她一样在国外留学。
她的学校毕业时间比时衾早,毕业之后就一直在欧洲四处旅行,趁着时衾毕业,正好飞来法国,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顺便顶礼慕拜一下这所世界殿堂极美术院校。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考上的。”苏圆圆跟着时衾在巴黎美院复古的中世纪建筑里穿梭,忍不住发问。
她认识不少学艺术的朋友,没一个人能考到这里来,时衾一个半路出来的,竟然能上。
“运气好吧。”时衾不敢说她的老师是周瑞。
周瑞在国内艺术界名气很大,还是巴黎美院的荣誉校友,被他带出来的学生,没有一个是不成器的。
不成器的,他认都不认了。
估计周瑞现在也懒得认她了。
临近毕业的时候,周瑞给她推荐了国内外设计院或者设计公司的工作,时衾一一拒绝了。
“那你以后想干嘛?”周瑞恨铁不成钢问。
时衾觉得她什么也不想干,不想被拘束在格子间里,不想画她不想画的东西,只想四处漂泊,四海为家,没钱的时候,才勉为其难做些工作。
她把想法跟周瑞说了。
周瑞叹了口气,随她去,转头忍不住跟傅晏辞吐槽。
“她要当游子!几十万年薪的工作不去做!”
“你给她留了多少钱,是不是把她惯坏了?”
一开始虽然周瑞是应承了傅晏辞教学生,但时衾自己争气,是他带的学生里最得他意的,偏偏学成既不归来,也不做些有用的事情。
给他气坏了,甚至忘记了傅晏辞现在并不适合听关于时衾的消息。
傅晏辞早知道时衾不是一个愿意定下心来的人,也不愿意吃苦。
在办公室里坐着,有时候比要她命还难受,之前在淮宇的时候他就看出来,所以才想让她换个专业,趁早找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免得余生被繁琐的工作困住。
而周瑞问的钱,他的小姑娘多么硬气,一分也不要。
支票撕碎扔了他一脸,也不知道靠什么生存。
所幸听周瑞说,时衾的画在圈子里卖得不错,没钱了就会寄回国两幅,请他帮忙处理。
傅晏辞买了一幅,挂在客厅最醒目的位置。
那幅莫奈花园的写生。
阳光灿烂,草长莺飞,宛如新生。
他看着画,替她感到高兴。
好像一块璞玉,终于被雕琢成了美丽形状,痛苦皆已成为过往。
时衾毕业典礼当天。
苏圆圆欲言又止,说有个朋友来找她,想带来一起。
时衾没怎么在意,让她随意,结果没想到来的人她也认识,是江晗。
三年没见,江晗比大学时要更显得成熟,头发剃得利落,穿一件白衬衫,以往张扬的个性稍显内敛,眉眼更加深邃沉稳。
时衾看他一身衬衫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恍惚了一瞬。
江晗望着她,乌发云鬓,如记忆中那般,像是瀑布垂下,目光澄澈,整个人的气质还是那样纯洁。
时衾穿着学士服,黑色的高跟鞋,露出一截雪白的脚踝。
一如他魂牵梦萦里的那副模样。
江晗没想到自己会想她想了三年。
明明每次微信找她,时衾从来不回,再热的心都要凉了。
但他依然在看到苏圆圆朋友圈里发了和她一起的照片时,买了最早的机票飞来。
“好久不见。”他的声音清朗。
时衾朝他笑笑:“好久不见。”
他为了什么而来,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却谁也没有点破。
任谁也不忍心在异国他乡,再说些什么伤人的话,赶走千里迢迢来参加她毕业典礼的追求者。
苏圆圆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打量,插科打诨,去毕业典礼现场的路上,倒也不显得尴尬。
时衾和系里同学老师拍照的时候,苏圆圆和江晗在远处看着。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苏圆圆感慨。
感觉昨天他们还是大一入学的小朋友,现在转眼就已经二十五六,逐渐步入社会,心态上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江晗没吭声,他的目光凝在人群里的时衾身上,就没有移开过。
苏圆圆转过头,暗自审视他脸上的表情,又无奈摇摇头。
因为毕业典礼结束,时衾等到挪威的签证下来,就会搬去那边旅居,爱丽丝为她办了送别派对。
时衾不好冷落了苏圆圆和江晗,将他们一起带去。
爱丽丝一见到江晗,眼睛都直了,像她平时那样,娴熟地上去撩拨。
江晗不会法语,她就用英语去问。
江晗皱皱眉,看向时衾,漆黑的眼睛,像是一只忠诚的狼犬在控诉。
好像在说,你不爱我便罢了,为什么还要让其他人来烦我。
“……”时衾受不了他的目光,把爱丽丝拉走。
爱丽丝不解:“怎么了?你朋友名花有主?”
“不是,他喜欢我。”时衾坦诚得直接,要是不直接,爱丽丝是不会甘休的。
闻言,爱丽丝挑挑眉,端了瓶威士忌,找上了其他人。
时衾和苏圆圆窝在沙发里,江晗靠在她那一边的沙发扶手上。
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聊起过去的日子,未来的计划。
只有时衾不求上进,没有一点计划。
苏圆圆拿了著名会计事务所的Offer,打算学习一两年后,再回家里公司上班。
江晗在美国一家科技公司工作。
“为什么感觉你都不掉头发。”苏圆圆玩笑道,“不是说程序员都秃头吗?”
江晗斜斜睨她一眼:“基因好。”
苏圆圆嘴欠:“说不定只是还没到时间,再过两年就掉了。”
江晗余光瞥一眼时衾,她捧着一杯果汁,竟然笑眯眯地在看戏,好像真想看他秃头的样子。
他觉得苏圆圆是真不会说话,非得在时衾面前扯些损害他形象的事。
“不可能,我们家就没有掉头发的,我哥也干这行,三十好几了头发还多的不得了。”江晗为了反驳,把傅晏辞都拉出来说事了。
“……”时衾的笑意渐渐消失。
她怀里抱着靠枕,手不自觉抓紧了抱枕。
总是以猝不及防的方式让她回忆,每每动情之时,她最爱十指插进男人浓密的黑发攥紧。
怎么偏偏回忆的是那些画面,情感浓烈到她几乎窒息。
时衾敛下眸子,许久,才把这不该有的情绪赶走。
因为太久没有见面,他们聊天聊到了很晚,一直到派对散场。
江晗回了酒店,苏圆圆借住在了时衾的公寓。
单人床太小,时衾让给她睡,自己躺在了那张双人旧沙发上。
灯关了很久。
“睡了吗?”苏圆圆冷不丁小声问。
时衾睁着眼睛,盯住黑黢黢的天花板,轻轻“嗯”了一声,示意她还醒着。
“明天江晗的飞机,你去送他吗?”
“……”时衾没想好。
于情,好歹是同学一场,又千里迢迢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她该好好送送人家。
于理,她既然早就拒绝人家,就不该给出可能的错觉,不送才是对的。
“我觉得你去送一送,他会很高兴。”苏圆圆抿了抿唇,把江晗不让她说的事情还是说了出来。
“其实今天,也是他学校开毕业典礼的时间。”
江晗没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却来看她的毕业典礼。
时衾心底的愧疚感更深。
苏圆圆挠挠头发,叹一口气:“本来江晗这事儿吧,我一直都是不掺和的。”
江晗这人,以前没少谈女朋友,没个正形,所以他在时衾那里吃瘪,一开始苏圆圆看热闹看得还挺高兴。
也以为他就是少爷脾气,跟时衾玩玩。
但她确实没想到,江晗的喜欢能坚持那么多年。
她看了都忍不住想帮他一把。
“但我觉得他对你是够认真的了,多少年了?”苏圆圆算了算,从大二到现在。
“五年了。”她自问自答。
五年,那么一个数字摆出来。
时衾也没想到,原来过去那么久了。
她和傅晏辞在一起不到一年,分开了四年。
江晗却像是从来没有变过一样,还是那个热烈的少年,肆意洒脱。
“……”时衾张了张口,“他明天几点的飞机?”
看到时衾来送自己的时候,江晗眼睛亮得像是曜石,咧开嘴,牙齿像是椰子芯一般洁白。
时衾送了他一条自己做的项链。
银色金属的细链子,坠了一个三角形的几何图案,简洁硬朗。
江晗戴上项链,塞进了衣服里面,贴着肌肤。
他将时衾抱进怀里,知道她不适应,只轻轻一拢,便松开了。
“等你到挪威安顿下来,我和圆圆再去找你玩。”
苏圆圆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就会拿她当掩护。
一直到上了飞机,江晗唇角的笑意始终没有散去。
他将衣服里的项链扯出来,自拍了一张照片,然后还有昨天拍的他们三人合照,发了条朋友圈。
江宅的家庭聚餐。
傅晏辞也被叫去,晚饭的时候,江父吐槽起了自己那个儿子。
“本来说好了毕业典礼到时候一家人去美国找他,结果自己人跑法国去了,也不知道干什么。”
傅晏辞执筷子的手一顿。
家里更小一辈的弟弟笑嘻嘻:“追女孩去了呗,哥哥朋友圈都发了。”
吃过饭,下了席,傅晏辞靠在沙发里,拿起手机,眼眸低垂,打开他常年不看的朋友圈。
没翻两下,就看到了江晗那条朋友圈。
他直接略过了江晗那张只拍到下巴的自拍,看到了右边那张照片。
放小的照片,只能看见一部分的身影。
傅晏辞薄唇轻抿,手指悬在上空,犹豫许久,点开放大。
照片里,时衾穿着深色学士服,站在中间,学士帽上金色的穗子轻晃,阳光洒在她身上,周围仿佛有碎金浮动。
长发乌黑,肌肤净白如瓷,照片里看不见她眼角下那颗淡褐色的小痣,显得整个人明媚灿烂。
素白栀子变成了雪山玫瑰。
她的笑容满面,身体微微更靠近旁边的江晗。
傅晏辞觉得刺眼。
他关了照片,看见家里弟弟在底下的留言:【哟,为了见准嫂子这么骚,还带上项链了。】
江晗的回复是:【你准嫂子送的,亲手做的。】
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炫耀和得意。
傅晏辞才去看那张他的自拍,银色项链反射出十字的光。
他眯了眯眸子,愈发觉得刺眼了。
不光刺眼,还烧心。
傅晏辞做出了很不符合他处事风格的一件事情。
他在江晗的朋友圈底下评论:【像狗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