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北大学,物联网导论课请的是一位美国外教,全英课程。

教学方式也依照国外大学的习惯,动不动就是小组作业,小组演讲。为了让学生们彼此熟络,分组的形式也是随机组队。

时衾这次比较倒霉,遇上了江晗。

江晗在学校里,几乎就没怎么好好上过课,缺勤翘课是常态。

而且他明明不怎么学,到了期末,绩点照样排在班级前几,以至于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前几次物联网导论课的分组,演讲只需要一个人上去,江晗在里面当个混子也无所谓,但这次教授却要求每个人都需要有一段演讲,实在是混不过去。

不过出乎时衾意料的是,江晗难得这次没有掉链子。

时衾坐在台下,看着他全英的演讲,发音标准,流利自然,不像她是写了一页的英文稿子,硬背下来的。

不过她心态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到了大学以后,要真去计较攀比,多得是你嫉妒不过来的人。

这些罗马精英们,天生就拥有优渥的条件和资源。虽然大家看似在同一所大学,但其实每个人站的台阶,千差万别。

江晗负责的部分是机器学习在物联网中的应用。

虽然时衾料想他肯定不会好好准备,所以帮他提前做了PPT,但到底是给人做白工,她也没那么上心,里面都是一些泛泛而谈的内容,研究并不深。

她下巴微抬,望向投影幕布,上面的PPT用的还是她的模板,只是里面的内容却做了不少的补充。

尤其是被她一笔带过的自动驾驶。

江晗几乎花了一半的时间去陈述,把机器学习在自动驾驶上的应用,当作整篇演讲的典型案例去深入。

其中有许多的专业名词,台下本科学生听得一知半解,不过看梅森教授高兴和惊喜的脸色就知道,他一定是讲到了教授所好。

演讲完毕,梅森教授带头鼓掌。

“非常非常好。”

他站起来,看一眼底下懵懵懂懂的学生,补充解释:“NGT公司是全球头部的自动驾驶公司,也是最早做出家用车自动驾驶系统的公司。”

NGT自动驾驶系统是刚才江晗最重点说的系统,将机器学习应用最为自如。

梅森教授笑盈盈地看向江晗,说道:“我和当时的系统架构师还是朋友,他才二十出头,和你差不多大。”

江晗垂下眼,心想,梅森记错了,傅晏辞做出自动驾驶系统时,只有十七岁。

是他无论如何,都追赶不上的年龄。

“中国有句古话怎么说?”梅森教授换成了蹩脚的中文,“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不如今也。”

被梅森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江晗抿抿唇,好像也没多高兴,放下手里的翻页激光笔,从台上走下来。

路过时衾,两个人的视线对上。

江晗轻哼一声,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傲慢。

“不用谢我。”

时衾:“……”

真没想谢您。

最后他们组,拿到了这次小组演讲的最高分。

还是被以为会拖后腿的江晗带飞的。

时衾撇撇嘴。

倒是林乔很欣喜,到寝室了还在埋头算这次的分数,能帮她在期末考试时加上多少分。

她们的寝室是四人寝,分寝室的时候刚好她们班女生剩下两人,凑不成一个寝室,所以和其他专业的学生拼凑了一下。

时衾和林乔是电子信息工程专业,苏圆圆学金融,还有一个大四的学姐,在外地实习,几乎不回学校。

大冬天的,从早上就开始下雪,整天都没停。

下午没课,没人愿意出去晃悠,三个女孩儿都待在寝室里。

苏圆圆昨晚夜不归宿,早上才回来,一身的酒味,直接爬上床,倒头就睡,一直睡到了下午才醒。

“唔。”**的小山包动了动,苏圆圆翻了个身。

“我醒了。”她的声音沙哑。

时衾听见了,回道:“开灯了?”

苏圆圆揉着眼睛,含含糊糊说:“开吧。”

她们的寝室朝北,光线昏暗,就连白天也得开灯。

时衾的位置离开关最近,她放下尼龙钳,伸手开了灯,很快又继续埋头鼓捣她的手工。

苏圆圆踩着梯子,蹦跶下来。

她环顾两边,林乔不声不响,闷头学习。

时衾的桌子上铺满了各式各样的五金工具,色彩斑斓的珠子金线被分门别类,装在一个个玻璃瓶里,好看极了。

苏圆圆赤着脚走过去。

时衾爱干净,每天都要打扫和拖地,就算赤脚也不脏。

“又在做饰品呢?”苏圆圆问。

时衾全神贯注于手里的活,随意“嗯”了一声。

她抽出一段包金链,金色的细链在手掌绕了三圈,是一条项链的长度。

苏圆圆盯着她的动作,看见她用镊子夹起刚刚做好的项链坠子,坠子是一朵淡粉色的花,珐琅材质,很润很透。

粉花小小一朵,只有小手指的指甲盖大小,就连花蕊也用金色颜料点过,花瓣边缘还镶嵌了一圈金边,精致得不像话。

苏圆圆瞬间眼睛一亮:“这也太好看了。”

她每次看时衾做的小饰品,都觉得新鲜生趣。

“哎呀,帮我也做一条吧。”苏圆圆拿腔拿调地撒娇。

时衾将粉花坠子挂到链子上,轻笑:“行,再给你做一条。”

苏圆圆余光瞥到一边木质首饰架,上头已经挂了一条做好的粉花链子。

“这不是现成的吗?”

时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凝视那一串链子,安安静静地悬挂在那。

“那是给我姐姐的。”

闻言,苏圆圆拉开首饰盒下方的小抽屉。

小抽屉里铺满了各式各样漂亮精致的小饰品,戒指耳饰和项链。

“这里面的都是给你姐姐的,也不见你送出去。”

时衾敛下眸子,短暂沉默,她将抽屉重新阖上,淡淡解释说:“寒假回去就给她了。”

“还等寒假啊,她在外地工作,直接邮寄过去嘛,是我早等不及要戴了。”

时衾双唇轻抿,一时没吭声。

坐在对面的林乔放下笔,走了过来,看一眼时衾。

她一向敏感,每次时衾提及姐姐的说辞,多少能猜到些什么。

“这是什么花啊?”林乔转移话题问,“难得见你做这种粉嫩的风格。”

“桃花。”时衾的神色恢复如常。

苏圆圆拿起时衾刚做好的那一串链子轻晃。

“桃花啊——”她拖着长长的尾音,一副了然的表情,“怎么样,昨天和江晗是不是有什么进展?要我说,你就别钓着他了,赶紧答应了吧。”

“……”时衾无奈,怎么一个个都觉得她是在钓江晗,是她拒绝得不够?

“我没钓他。”她再次解释。

苏圆圆一愣,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认真。

“你真不喜欢他啊,为什么?多少人等着排队当他女朋友呢。”

时衾拿过桌上的镜子,将长发挽至一边,双手绕到后颈,戴上了那条淡粉色的桃花细链。

“他太幼稚了。”时衾想也不想答。

林乔盯着她脖颈上的链子。

桃花垂坠,衬得时衾皮肤雪白,锁骨精致深邃,让人移不开眼。

“我也觉得江晗配不上。”她小声嘟囔。

苏圆圆翻她一个白眼:“你也就敢在宿舍说,昨天是谁在那被他气哭了。”

林乔涨红了脸,讲不过苏圆圆,坐回了位置上,继续学习。

“那你这桃花是因为什么?”苏圆圆这个人吧,但是在某些事情上,格外的敏锐,一朵桃花,也能被她延伸出深意。

“想给自己招桃花?”她问。

时衾食指在桃花坠子上摩挲,珐琅的釉面光泽透亮。

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闪过了一张冷傲儒雅的脸。

可能确实有那么一丝丝的联系。

时衾毫不避讳道:“是吧。”

她没否认,但语气没那么肯定,视线瞥向角落里的闹钟,算着到晚上的时间。

反倒是苏圆圆,见她那么直接的承认,轻嗤一声:“我才不信呢,就咱们系里那帮男的,江晗你都看不上,也没别人了。”

她将自己手里那串桃花链子放回首饰架,“你就自己戴着玩儿吧。”

“对了,淮宇科技的实习你过了吗?”苏圆圆随口一问。

时衾慢腾腾地整理桌上的工具,语气淡淡:“没有,他们说不招大二的学生。”

华灯初上。

傅家别墅,窗明几净,灯火通明。

铺着白色暗纹餐布的长桌上,傅贺远和妻子沈婷坐在一边,与傅晏辞对坐。

偌大的餐厅,除了偶尔佣人布菜,发出碗碟相碰的轻声,没有一个人说话。

傅家的管教严格,食不言寝不语是最基础的礼仪。

倒是傅景航坐在沈婷旁边,七八岁的小男孩,叽叽喳喳个没完。

傅贺远老来得子,一改以前对傅晏辞严厉的教育,对傅景航格外宽容,由着他把不爱吃的蔬菜丢得桌上到处。

沈婷对自己这么个宝贝儿子也是溺爱,上小学的年纪,还要喂饭。

傅景航嘴里含着米饭,就是不咽下去,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对面的男人打转。

半晌。

他突然朝傅晏辞扔了一颗西蓝花。

沈婷佯装怒道:“哎——不可以闹哥哥。”

餐桌之间隔得远,西蓝花在中间就落地。

傅晏辞抬起眼皮,和男孩对视,目光冷得令人发颤。

傅景航嘴巴一撇,竟然哭了起来。

傅贺远伸手把小儿子抱进怀里,训斥起长子。

“你瞪他干什么?他还不是想跟你玩。”

“算了,孩子好不容易肯回来一趟,你凶晏辞干嘛。”沈婷在旁边温声细语劝。

沈婷这一句话,让傅贺远更生气了:“成天不着家,约你吃个饭,比登天还难。”

傅晏辞冷眼,旁观沈婷在字里行间里,透着含沙射影的意思銥嬅。

他放下筷子:“饭也吃完了,先走了。”

“你敢!”傅贺远不悦,“谁家儿子像你这样孝顺?坐也给我坐到八点。”

沈婷怕他真走了,连忙开腔:“你平时工作那么忙,还把你叫回来,一个啊是因为你爸想你了,另一个啊……”

她顿了顿:“你看你在国外,一个人了那么多年,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差不多该定下来了。”

“我和你爸商量,挑了一个不错的女孩子,苏妙同你还有印象吗,我娘家叔伯的女儿。”

傅晏辞的手搭在红木餐桌上,五指来回轻敲,发出“嗒嗒”的声音。

不发言也不表态,举止里却透着一股的威压。

沈婷一向有些怵她这个继子,几年不见,傅晏辞身上的气质越发沉稳,比起傅贺远,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硬着头皮继续说:“现在外头女孩子虚荣的多,嘴上说喜欢你,心里未必这么想,也许只是为了你的钱,不如家里知根知底的好。”

傅晏辞垂眸,看一眼手表,时针刚好指到七。

真要在这里待上一小时,可真够受的。

“沈阿姨,您一开始跟我爸,难道不是为了他的钱?”他的声音轻飘飘,有一股不甚在意的轻蔑。

沈婷顿时脸色一变。

傅贺远轻啧:“翅膀硬了是吧,什么话都敢说。”

他的反应没有很大,到底官场生意场来回摸爬滚打几十年,揣着明白装糊涂。

沈婷当初二十来岁的年纪,跟了他一个快五十的男人,为了什么,傅贺远心里明镜似的,不过各取所需。

傅晏辞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唇,动作慢条斯理。

“我还有事,坐就不坐了。”说完,他站起来径直离席。

傅贺远望着他的背影,略略愠怒:“全家现在就你风光得意,老子都不放眼里。”

开车回去的路上,因为雪天路滑,五环出了一起车祸,堵起长龙。

傅晏辞靠在座椅上,手撑着方向盘,修长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

昨天喝多了酒,多少有些不清醒,醒来想起,理性重新占据上风。

就像沈婷说的,外头的女孩子,多少是图些什么,着实没必要浪费这个时间。

傅家有一个沈婷还不够闹的。

虽是这么想,傅晏辞抬手拧了拧眉,脑子里女孩眼角下那颗小痣却挥之不去。

浅褐色的小痣,像极了泪珠,将坠未坠,带着一种控诉。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等到事故现场处理完毕,彻底恢复交通,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

大雪不停歇地下,车前盖已经积了两厘米厚的雪。

傅晏辞跟在一辆车后面,走走停停,周围烦躁的喇叭声隐约透进来。

这么冷的天,谁也不会有耐心空等两个小时。

好不容易出了拥堵路段,傅晏辞脚踩油门,超了前车。

黑色劳斯莱斯,仿佛一头巨兽,扎进了雪幕里。

京北大学北门僻静,种满了松树,这会早是银装素裹,被雪压得垂腰。

车辙碾过白雪,发出轻微的声响。

傅晏辞看向车灯照亮的地方。

松树下蹲着一个小姑娘,许是太冷的缘故,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浑身覆着雪。

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动物,可怜兮兮。

傅晏辞感觉胸口压上了一块石头。

他按了按喇叭。

时衾听见声音,迟缓地抬起头。

头顶的雪落下,露出黑黑的脑袋。

她看见了熟悉的车型,艰难地站起来,腿麻得失去了知觉,缓了半晌才走过去。

傅晏辞将她动作里的僵硬看在眼里,石头压得更沉。

车内的暖气仿佛也有了罪。

副驾驶的车门从外面拉开,刺骨的寒意涌入,光是一瞬,就已经足以让人冻得难捱。

傅晏辞望向站在门边的女孩。

肩膀上满是积雪,长发漆黑,湿漉漉地垂下,嘴唇苍白,眼睛红红的,睫毛缠结在一起。

他怔了怔,道歉的话刚要出口。

只见时衾抡起手,一颗拳头大小的雪球朝他砸了过来。

不是那种蓬松柔软的雪球。

扎实得像是一坨冰,天知道搓了多久。

女孩用了狠劲,冰球砸在了他的肋骨上。

一阵的剧痛。

顺带将他心口的石头给击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