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衾觉得傅晏辞待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

平时工作日,他上班她上学,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就连时衾周末来的时候,傅晏辞也是整日整日地坐在书房里。

书房里的烟味经久不散。

虽然时衾说过他一次后,只要她在的时候,傅晏辞就不抽,但书房里的烟味像是被烟熏过一样,平时肯定还是在抽的。

以前傅晏辞在书房,即使是开会,也很少会关门,只是稍微带一下。

现在却是房门紧闭。

每次时衾听见轻轻关门的声音,总觉得是他把整个人关进了某处,封闭起来。

但她在外面找他,或者闹出什么比较大的动静,傅晏辞回应得又很及时。

两个人的相处还是像以前一样,她却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时衾忍不住提起:“最近很忙是吗?”

“……”傅晏辞抬眸,对上她澄澈目光。

女孩的声音温温柔柔,体贴入微,却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敛下眸子,淡淡道:“是啊,有要忙的事情。”

“今天还是要到很晚吗?”

“嗯,你先睡吧。”

“……”时衾抿了抿唇,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但心底还是难掩失望。

“要给你做宵夜吗?”她问。

“不用了。”

傅晏辞放下碗筷,伸手抚摸她的脸,将她侧脸的碎发别至耳后。

“对不起,最近陪你的时间少了。”

时衾笑笑,摇摇头:“没事,你忙嘛。”

吃过晚饭,傅晏辞收拾厨房。

时衾陷在沙发里,抱着靠枕。

电视的声音嘈杂,她的视线失焦,一点没有看进去。

厨房里的动静渐小。

傅晏辞拿干净的布擦了擦手,又回了书房。

书房的门轻轻阖上,锁扣搭上的声音,一并敲在了时衾的心上。

她垂下眸子,发出一声轻叹,疑惑不解。

傅晏辞找以前NGT的同事,申请要了自动驾驶系统的源代码。

按理说源代码是不能外传,但傅晏辞要,而且保证不会外传,也不做商业竞争使用。

NGT公司最后还是给了,毕竟就算不给,他照样也能重新写出来,只不过是花点时间而已。

他在书房里,一遍一遍地改写代码,一遍一遍地做数据模拟,甚至尝试重新架构系统,为了让自动驾驶系统能有更快的反应,哪怕是提升0.01秒。

在一个本身就经过三年时间,上百人团队打磨出来的系统上,去进行技术性的提升,并不容易。

尤其是这个系统架构,还是他自己一手搭建的。

傅晏辞极致地追求完美,一定要调优到没有优化空间时,才算完成。

他反反复复尝试,不眠不休,进展缓慢。

晚上十点的时候,时衾敲了敲门。

隔了一会儿,男人的声音低缓,听得出来注意不在这里。

“进。”

时衾端着一碗小馄饨,拧开门把手进去。

书房里的布局已经和她上次来时完全不一样。

原本书房宽敞明亮,现在厚厚的窗帘被拉起,地上到处是黑色的插线,偌大的书桌上横竖摆了五六台显示屏,主机也有三台,散热风扇发出嗡嗡的声音。

傅晏辞靠在真皮座椅里,十指修长,在键盘上来回敲击,速度快得离谱。

显示屏幽蓝色的光映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好看的侧脸,鸦羽似的眼睫盖下,挡住了瞳孔里的情绪,薄唇轻轻地抿着,极为认真的模样。

时衾愣了愣,没想到里面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绕过地上的线,走到桌边。

傅晏辞说完那一声“进”之后,注意力瞬间就被手头写着的代码牵走,甚至忘了自己刚才开了口,也没注意到从旁过来的人。

时衾见他全然的专注,一眼也不多分给自己。

她识趣地没有打扰,把夜宵放在桌边,默默地离开。

凌晨两点。

傅晏辞敲完最后一行代码,浑身僵硬酸痛。

他整个人靠近椅背,抬手拧了拧眉心,额角一阵一阵抽疼,眼睛里布满血丝。

傅晏辞起身时,余光瞥见桌面,才看见那碗已经凉透了的小馄饨。

不知道时衾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心脏像是被钝刀子磨。

她越是体贴,他的愧疚感就越深一分。

时衾晚上睡得不踏实,另一半床始终空着,翻身的时候,感觉到被单冰凉,一下把她激灵醒了。

她睁开眼,凝着眼前的漆黑。

睡前为傅晏辞留的那一盏地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关了。

时衾躺了一会儿,起身下床,赤着脚走了出去。佚?

客厅里亮着一盏昏暗的小灯。

傅晏辞躺在沙发上,两条腿伸得老长,一条胳膊搭在眼睛上,挡住了脸,只能看清他的下颚线条明晰。

时衾静悄悄地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

衣服布料摩擦发出细微声响。

傅晏辞睡不着,听见了动静,缓缓动了动胳膊,放下手。

他侧过脸,对上了时衾的眸子。

四目相对。

有好几秒的停顿。

“怎么不回去睡。”时衾轻声问。

“怕吵醒你。”傅晏辞轻抚她的侧脸,“怎么醒了?”

“你不在,我睡不安稳。”时衾坦诚极了。

闻言,傅晏辞凝着她,藏在昏暗光线里的眸色复杂。

半晌。

他从沙发上起身,拉着时衾的手回了主卧。

时衾躺在他怀里。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两个人相拥在一起,她却觉得离傅晏辞很远。

“你这段时间到底怎么了?”她想不通,索性直接问。

傅晏辞下巴抵在女孩的脑袋,五指插进她瀑布般的乌发里,一下一下地轻顺。

宛如丝绸的头发,顺滑冰凉,划过他的指尖,就那么溜走了,抓不住。

“没怎么,就是比较忙。”

时衾不信,但又不知道怎么再去问,傅晏辞工作上的事情,不是她能够解决的。

看他成天在书房里,自己亲自上手处理业务,难不成是遇到了职场危机?时衾揣测,也许他因为面子的缘故,不好意思和她说。

她仰起头,黑暗里,男人的面部轮廓依旧清晰。

时衾翻了个身,将他压在**,在他薄薄的嘴唇上亲吻。

“你不要难过了。”她小声安慰。

女孩的声音温温软软,在漆黑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傅晏辞搂在她腰上的手收紧。

明明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在懵懵懂懂地安慰他。

“你要是不高兴,可以和我说啊。”时衾的手指在他胸口来回画圈。

傅晏辞听不得她温声细语的安慰,让他更难受。

他手肘撑在**,让两个人的位置颠倒过来。

时衾眨了眨眼,唇瓣被人堵住。

她自觉地张开嘴,由他进入。

最后傅晏辞也没有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衾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只有在温存时,才觉得他们两人的距离是近的。

不知不觉,时衾去傅晏辞公寓的次数越来越少,加上傅晏辞为她请了美院的老师上课,每周要花去她很多精力。

有时候他们两周才见上一面。

时衾心细。

偶尔找机会问了徐启两句,知道傅晏辞工作上没遇到什么问题,甚至顺风顺水,因为去年公司财报数字可观,身价又往上涨了涨。

如果只是一两个月还好,但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

时衾再疑惑,也知道是他们之间关系出了问题。

但她却找不到问题出在了哪里,也不敢去戳破。

明明傅晏辞对她一如既往,温柔亲昵。

只是陪她的时间变少了,整日整日把自己关在他的书房里。

之前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傅晏辞要她的时候,却一次比一次激烈。

次次让她害怕,次次让她难耐。

好像只有在被填满的时候,时衾才感觉到被爱。

“时衾很有天分。”

周瑞对她的评价极高,甚至感谢起傅晏辞,送了他那么一个学生。

在艺术领域,努力也许有用,但天赋往往才起决定性的作用。

不到一年的时间,时衾在设计上的能力已经比不少科班出身扆崋的学生要强许多。

酒局上,傅晏辞听见周瑞夸她,垂眸抿了口酒,薄薄的唇轻扯。

高兴之余又有些莫名的酸楚。

“是周院长教得好。”他游刃有余的客套。

商寂目光轻飘飘落在他脸上,审视了几秒。

最近他忙,没怎么和傅晏辞见面,今天难得一聚,觉察出了他的变化。

酒局喝到最后,剩他们两个。

商寂挑了挑眉:“有变故了?”

傅晏辞闷掉了盏中的酒,烈酒入喉,烧得胃里火辣。

他轻呵一声,淡淡自嘲:“被你说中了。”

“你的问题还是她的?”

傅晏辞又倒一杯:“我的。”

他们这个圈子里,爱的时候可以假装很爱,连自己都骗过了,玩腻了也是真的腻。

商寂早就见得多了。

但对于傅晏辞,多少以为他会不一样,毕竟以前还从来没见过他对谁那么上心。

“分了?还是打算分了?”他问。

“……”傅晏辞垂眸,没接话。

商寂这段时间,感情上过得也没多顺,看到有个人和他一样,跟条丧家之犬似的,心里平衡了些。

反倒难得开口劝他:“看开些,世间因果早就算好了。”

傅晏辞敛下眸子,盯着空空的酒杯把玩。

许久,才缓缓开腔:“你说得轻巧。”

商寂拨了拨手里的佛珠:“下个月我要去普山寺请明年的头香,你要一起吗。”

傅晏辞以前是完全不信这些的,现在却觉得因果报应可能是真的有。

他应承下来。

十二月的时候,傅晏辞出差,去美国,计划走一整个月,做自动驾驶系统的碰撞实验。

时衾是他要走那天才知道。

傅晏辞走得匆忙,来学校找她的时候,已经带了行李。

徐启在车里等他,赶晚上的飞机。

时衾和他在学校的日落湖走了一圈。

对于他工作上的安排,时衾一向大度,从来不会因为他忙,陪的时间少了而闹。

但多少觉得委屈。

这段时间,她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默默消化了许多。

日落湖一圈走尽的时候,时衾拉住傅晏辞的手,张了张口,难得提了需求。

“三十一号那天你能赶回来吗?”

傅晏辞垂眸,对上女孩的目光,清澈如水,盛满了柔情。

他知道三十一号那天是时衾父母的忌日。

傅晏辞觉得自己实在卑鄙。

贪恋她的美好和温存,却不敢告诉她事实,更不敢站在她父母墓前。

“我尽量。”他说。

“……”时衾很少听他对自己说含糊的承诺,要么可以要么不可以。

他对任何事情的把握都是非常精确的。

尽量是什么意思,时衾不懂,也不敢去深想,只有说不出的失望。

原本以为这一天,他会像之前那样陪着自己。

最后却还是只剩下她一个人。

晚间下起了雪。

时衾送他到了校门口。

傅晏辞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温柔而清冷。

时衾望着他离开的背影。

大雪纷纷扬扬。

他们之间隔了一道雪幕,亦不止一道雪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