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时衾在傅晏辞的公寓睡到很晚才起,他自己倒是神清气爽地上班去了。

等她磨磨蹭蹭回学校,刚到宿舍楼门口,就看见江晗站在那里,阴沉着一张脸。

“……”

时衾垂下眸,想要若无其事经过时,却被江晗一把拉住。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时衾皱起眉:“你放开。”

江晗没理会她的抗拒,径直问道:“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没回宿舍?”

时衾觉得他管得太多:“关你什么事。”

江晗一脸焦急:“我怕你被骗了!”

他想起之前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透着一股儒雅的优越感,就跟他哥一个样,像是个斯文败类,玩起小姑娘来不是信手拈来。

时衾甩开他的手,揉了揉腕子,不咸不淡地说:“被骗也不关你事。”

江晗以前最喜欢她清清淡淡地讲话,纯洁的像是一朵栀子。

现在却也最恨她这副清清淡淡、无所谓的样子。

他气上了头,凶巴巴道:“你怎么能这么不自爱呢?”

“……”时衾沉了脸,也不讲话,就那么看着他,眼神冷漠。

她自爱不自爱轮不到江晗来说。

江晗对上她冰冷的眸子,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了,嘴唇嗫嚅了两下,陷入沉默。

时衾没再理他,转身进了宿舍。

宿舍里,苏圆圆和林乔正在午睡。

时衾没开灯,在书桌前悄无声息地坐下。

她打开微信,看到微信弹出一条好友申请,自我介绍写着“陈泽越”。

时衾抿了抿唇,犹豫片刻,点了通过。

没一会儿,对面发来几个PDF文件。

陈泽越:这些资料你可以先看看,可以帮助更快上手工作。

说完,他发了一个“加油”的表情。

公事公办里,又透着若有若无的关心。

时衾觉得厌烦,回了一个“谢谢”草草了事,她退出聊天界面,把和陈泽越的聊天左滑,设置成消息不显示。

怕在寝室里吵到室友,她从书架上拿了几本书和笔记本电脑,轻手轻脚关门,去了图书馆。

出宿舍楼的时候,江晗已经不在。

距离学期末还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时衾虽然从小学习就好,不怎么费力就能拿到很好的成绩,但是对于电子信息工程这门专业,却始终没找到方法。

缺少了天赋,就只能勤能补拙,所以平时她格外的用功,靠死记硬背,才能勉强不挂科。

只是今天受陈泽越的影响,时衾的心情不佳,看书的效率极低。

下午的课结束过后,图书馆里的人陆续多起来。

隔壁几个男生叽叽喳喳一直小声讲话个不停。

时衾实在看不下去书,阖上电脑,去图书馆顶楼透气。

每次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到图书馆的天台,一坐就坐很久。

图书馆顶楼天台的风景很好,远眺能看见学校里的人工湖。

人工湖被老一辈的文人教授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日落湖。

日落湖位于西边,太阳落下时,仿佛沉入湖畔,连湖水都染成了漂亮的橙红色。

天台边缘的栏杆上靠着一对年轻男女。

女生望着日落湖感慨:“你看,那边真美啊——”

为了更清楚的看到夕阳落入湖底的景色,她身子探得很外面。

旁边男生轻啧一声,揪着她羽绒服的帽子,把人拽了回来,“小心点,这里摔死过人。”

时衾眼皮跳了跳,倚在角落的墙上。

“啊?真的假的!那你还带我来这里,怪瘆人的。”女生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男生笑笑:“都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前两年学校还把图书馆顶楼给封了,最近才重新打开。”

女生摸着栏杆嘀咕:“这么高的栏杆,怎么能摔下去啊?”

男生耸耸肩:“不知道,不过当时学校里官方通报是因为抑郁症。”

“你懂吧。”他暗示道。

时衾咬着唇,留下一道很深的牙印。

她站直起来,要往天台下走,拉开门时,迎面撞上一人。

男生挺拔高大,右手怀里抱了个篮球,整个人挡在了门口。

江晗瞳孔微微放大,吃了一惊,没想到正好碰上时衾。

时衾抬起头来看见他,也愣了一下。

早上刚闹得不欢而散,她即刻垂下眼帘,想要当做没看见。

她后退一步,给他让位置。

偏偏江晗一动不动,就堵在门口。

等了许久不见人腾地儿,时衾皱皱眉,也不想和他说话,就那么僵持在那里。

背后传来那一对年轻男女聊天的声音。

“官方通报是抑郁症?那具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啊?”女生好奇问。

“学生里面各种各样的流言都有,不过应该是感情的问题。我认识个毕业的学姐跟她是室友,听说她身上总是有非常多的伤,整个人也很自闭,从来不和人交流。”

“那伤是怎么来的?”

男生讳莫如深:“好像是男朋友喜欢玩花样,这件事你不要说出去啊,知道的人不多。”

“啊?怎么会是这种原因啊……”

“所以啊,女孩子还是要自爱一些,别和不正经的人来往。”

轻飘飘的言语刺耳钻心,时衾握紧拳头,下唇被她咬破了一道口子。

江晗实在听不得“不自爱”三个字,早上他自己说出来的时候,立马就后悔了,到现在还难受。

尤其还是当着时衾的面说,简直就像打了他一巴掌似的难堪。

他将手里的篮球往栏杆边的男生砸去。

篮球狠狠砸在了男生的胳膊上,然后迅速弹走,在空中连弹了几下,滚到了时衾脚边。

男生捂着胳膊,吃痛得转过身:“谁啊!”

江晗就那么站在那里,目光凛凛地看着他:“嘴这么碎?在这里说这些你觉得很尊重逝者吗?”

男生脸上没面,但反思一下,又觉得自己确实没理,小声嘟囔:“那你也不用打人啊。”

江晗“哦”了一声,弯腰捡起时衾脚边的球,在地上随意地拍了两下。

“不好意思,刚在练球,球技不太好,要不我再试试?”

对面的男生一早认出了江晗,知道他是校篮球队的主力,三分球投得最准。

他扯了扯嘴角,尴尬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女生,拉着她离开。

江晗侧身,让出了门口过道的位置。

天台只剩下时衾和江晗两个人,周围的环境安静。

江晗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脑勺。

“那个,”他的声音钝涩,一点没有刚才教训人的傲慢,“对不起啊,中午的时候我不该那么说你。”

明明时衾已经拒绝他了,她和其他人谈恋爱,也碍不着他什么事。

只是他自己气不过罢了,还朝她发脾气,出言不逊,真是有够跌份儿的。

时衾盯住江晗手里的那颗篮球,沉默不语。

许久。

她摇摇头:“谢谢你。”

江晗对上女孩澄澈的目光,怔了一瞬,停顿两秒后,倏地收回视线。

他自嘲道:“有什么好谢我的。”

“刚才他们说的那个女生,是我姐姐。”时衾轻声说。

也许是因为刚才江晗对嚼舌根者义正严辞的斥责,她向江晗透露了她很少对人提及的事情。

时衾家里两个孩子。

姐姐叫苏锦,跟爸爸姓,时衾跟妈妈姓,姐妹俩名字取自“锦衾”的意思。

闻言,江晗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你在开玩笑吗?”

“……”

江晗说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没有人会拿亲人来玩笑。

他有些无措,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应对。

他轻咳一声:“那你们姐妹俩还挺厉害的,都考到了京北大学。”

下一秒,江晗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不会讲话就别讲。

接受了现实以后,撕心裂肺的情绪早就消化,反而他这样的话,让时衾觉得轻松。

她笑笑:“是啊,我以前高中的物理题都是她教我的。”

江晗垂下眼,盯住她,很难得看见时衾笑,薄薄的唇角轻轻勾着,仿佛一弯月牙,却透着凉薄苦涩。

月牙儿的尖尖轻戳在了他的心上,隐隐的疼。

他缓缓开口:“是吗,那她学的什么专业?”

“计算机科学技术,我分不够,没考上。”

“算了吧,计算机系要学的编程语言更多。”江晗知道她编程很烂。

时衾轻轻“嗯”了一声,“确实是。”

简单的对话结束,他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江晗不知道该找些什么话聊,来回转着手里的球。

时衾难过的时候,更想要一个人待着。

“你要用天台练球?”她问。

江晗摇头:“我就是来找你道歉的。”

“那你道完歉可以走了吗?”时衾看他。

赶人的意思直接,语气却是淡淡的,没有任何敌意。

“我想一个人待着。”她解释说。

“……”江晗点头,识趣地离开。

天台里只剩下时衾一个,

她走到栏杆边,低头,从高处往下看。

五层楼高的图书馆,底下是漆黑一团的水泥地,不知道摔下去会有多疼。

时衾不敢再看。

找了个角落,席地坐下,双臂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

时衾在天台坐了很久,中间睡了过去,醒来时,突然觉得很孤独。

明明以为已经习惯了的孤独,突然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刚要走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打破了天台的寂静。

时衾接起电话。

“在干什么。”

男人的声音低缓沉沉,携着磁性,听得出带了笑意。

时衾说:“发呆。”

闻言,傅晏辞皱皱眉,问道:“心情不好?”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觉察出来的。

时衾抿了抿唇,吃到了铁锈的味道。

“有一点。”

“在哪?”

“学校图书馆,天台。”

傅晏辞发现她是真的很能挨冻,大冬天跑天台,也不嫌冷的。

短暂沉默。

“衿衿。”傅晏辞轻声唤她。

时衾眨了眨眼,傅晏辞每次喊她“衿衿”时,两字的发音温柔缱丽嘉绻,酥麻进了耳朵眼。

她轻轻“嗯”了一声。

傅晏辞停顿了两秒,缓缓地开腔:“我第一次给人当男朋友,可能当的不好,你说心情不好,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他的吐字干净清晰,纯粹好听,末了,郑重其事道了一句:“你多多包涵。”

时衾的手机贴着耳朵极近,烤得耳朵烫烫的。

男人一字一句,每个低沉音符,一路传至内里。

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时衾突然明白过来。

为什么她会觉得今天孤独格外难以忍受。

长久的孤独曾经麻木了她的神经,而现在她的感知正在一点点恢复。

“你已经当得很好了。”她轻轻地说。

时衾往天台下走,天台的门关着,拉不开门。

她皱皱眉,拿下手机看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早过了闭馆时间。

应该是图书馆工作人员从里面锁了门,时衾先前待的地方在很角落,估计工作人员上来检查时没有注意到她。

“男朋友。”时衾开口叫他。

女孩的声音温温柔柔,傅晏辞愣了一瞬。

“我被锁在天台了,你能帮帮我吗?”

“……”

时衾原本以为自己被救出去的时候,肯定会被骂一顿,但没想到图书馆的工作人员是客客气气,倒是她因为给人添麻烦,一个劲地道歉。

她背着书包走出图书馆,冷风呼在脸上,才感觉到冷。

图书馆外的路灯下,倚靠着一个男人,身形挺拔修长,就连阴影的轮廓都好看极了。

时衾眨了眨眼,朝他小跑过去。

“你怎么来了?”

傅晏辞听见她的声音,抬起眼眸,站直起来,风掀起他黑色大衣的衣摆。

“来接你回家。”

他抬腕,看一眼手表,“这个点寝室也关门了吧。”

时衾不知道怎么了,傅晏辞说出“回家”这两个字时,一下就戳到了她的神经。

眼眶热热的,她赶紧仰起头,睁大眼睛,把要涌上来的情绪压了下去。

好险,差点没绷住。

傅晏辞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真不叫人省心。”

忽然,他的目光一顿,在她嘴唇的伤口上停留,眸色深了深。

“怎么弄的?”

男人的指腹在她唇角摩挲。

时衾讷讷地说:“自己咬的。”

“多大仇啊,咬成这样。”傅晏辞漫不经意地调侃。

他张开双臂,把她搂进怀里。

女孩的身体冷得像是一块冰,傅晏辞将她抱得很深,用大衣裹住,下巴抵住她的脑袋,手掌在她后背,一下一下地轻拍,温柔地安抚。

时衾脸颊贴着男人胸膛,温暖而踏实。

空气里散发出一股沉敛的檀香气息。

很大很大的仇。

但她现在暂时不要去想了。

时衾闭上眼睛,在傅晏辞的怀里又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