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有一种可怕的烦躁的悔恨的情绪攫住了我,让我变得疯狂,声调高得异样:“你说……希望在哪里?我在这个上林苑里……闹鬼的上林苑……那个女人,李妈,用人……全都是鬼……全都……我们活着又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我看不见希望……你指给我……你指给我……”

他不能指给我,我知道他不能——

我开始疯狂地大笑起来:“你指不出来……你指不出来……因为没有希望……”

他不能,他不敢——又或者他不愿?

我这样哭哭笑笑的,又有什么意思?

于是我凄然笑了,带着朦胧的美丽,艳绝天下,如他手的红灯笼。

“算了。”我说,“你叫我离开?你叫我嫁他,又叫我离开?事到如今,我是说离开就能离开的么?”

无聊的,无聊的,元宵节的白天。

时光一点点流逝,才到中午。

完全没有心情去放灯,穿着嫁衣的我,坐在窗帘全部放下的房间里。

无聊的,无聊的,时间是那样漫长——不知道当年,我答应嫁给上林将军后,那一年,都做了些什么。没印象了,若我是元宵节出嫁的话,崇樾二十八年正月十八到崇樾二十九年正月十五,有那样长的时间啊——

长。

如今回想,只余残酷的岁月——支离破碎的,被割去了一条条光鲜的点缀,剥去一块块繁华的装饰,剩下可怜的,一丁点儿东西——少得像一天的时间那么短。

但是,无聊的,无聊的,一天的时间难道不长?我都不知道楚天在见了我之后去了何方。

“他……他也许在书房,同……同上林将军在一起……”女人的声音怯生生在我耳边响起。

我警觉地跳了起来:“胡说——胡说——他怎么会和那个魔鬼在一起?你胡说!”

“我……我没胡说……我只是猜的……啊……我是这样听说的……”

我觉得她语无伦次。

“李妈!李妈!”我叫着。

“夫人,什么事?”她鬼魅般的出现。

“太子殿下呢?在哪里?”

“回夫人……太子殿下已经走了……”

我舒了口气,对虚无的女人道:“看,他已经走了。”可是心里,有一种自欺欺人的况味。

“啊……”女人嗫嚅着,“或许他真的走了……我不知道……但是,他和上林将军在一起……你也是这样听说的……”

我是这样听说的。

崇樾二十八年正月十八到崇樾二十九年正月十五间的某一天,太子楚天去上林苑拜访陈永晔将军。

得到消息的时候,我正在试穿新嫁衣——我绣的那一件早已不知了去向,这一套,是崇樾皇帝御赐的。

“不……这不可能……”我对那个小丫鬟说,“不可能……他怎么会去拜访那个魔鬼?他恨他,因为那魔鬼夺走了他的王位,还有他的弟弟……那是魔鬼……”

“可是,奴婢是这样听说的……”丫鬟道,“外面都说,太子殿下和上林将军现在亲如兄弟……两人要好到一定程度,一起……一起去喝花酒也是有的……”

我不相信——如果这样,如果他都可以满不在乎的和魔鬼称兄道弟,我还有什么必要,为了我们的性命而放弃我们的爱情?

啊,除非……

我心一抽,恐慌——除非他想像楚江一样,这样刺杀陈永晔?除非……

不,不,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难道他已忘记崇樾二十八年元宵,地狱般的京师?

哦,不行,我怎能让他送死……

“我要去见陈永晔。”我直挺挺站了起来,大步地向门外走。

“小姐,您还穿着嫁衣……”丫鬟跟在后面追。

但是我不停——嫁衣,那又怎么样?如果我去得迟了,如果楚天他失手了,我就在上林苑里把自己给了陈永晔——无论如何,楚天他不能死,他死了,我不独活……不能死,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夫人!夫人!”李妈跟在我后面——她这次倒是一反常态,在我跑过长廊时,把一幅幅的竹帘都放下了。

可是我却没有注意——注意了也不往心里去。

书房,如果楚天和陈永晔在书房……事到如今,如果还是逃不出陈永晔的手掌心,那我们的牺牲,都是白费。

“砰”,我重重撞开书房的门,上气不接下气。

温暖而干燥的炭火,哪里有楚天的身影?

不过,对面一个男人,背着窗口的光,我看不清他的脸——无需看清,只要一个模糊的轮廓就好——高大魁梧,正是当日画舫上,隔着金黄色轻纱帷幔的人物。一模一样,化了灰我也认得,掀翻了我们梦想的人——我猜测他是满脸横肉。

上林将军陈永晔,没有脸,在向我笑:“叶小姐果然来了……”

我隐隐感觉落入了陷阱,但是我依然问出我的问题:“太子殿下呢?在哪里?”

“叶小姐果然心里除了太子就再无他人了……”陈永晔道,语气平淡,并不像抓住未婚妻**的人。

“太子在哪里?”

“你为什么只想着他?本将军若是不说太子在这里,你是不是就不会来了?”

果然,是圈套——是圈套!

我转身欲走。

他扑上来反扭住我的胳膊。

痛,然而我无惧了——来的时候,我就猜到了这样的结局,虽然,本不想做这样无谓的牺牲,算了,管是什么目的,结果都是一样——尤其,尤其楚天他没有来,那更好。

可是陈永晔只是反扭着我的胳膊,接着把我的整个身体扳过来,和他相对——啊,这么近,我怎么还是看不清他的脸?

“你不用想他了。”陈永晔道,“他不值得——你知道么,他不值得!”

我咬牙忍着胳膊即将断裂的居痛,不回答。

“你不用想着他了。”陈永晔重复道,“他不过是个懦夫,是个小人,贪生怕死,还喜爱权势——你可能还不晓得吧,是他把你献给本将军的……”

我登时怔住:“什么?”

我的表情给了陈永晔一个完美的答复。他放开了我。可我,依旧保持着被他挟持的古怪姿势——我已不能思考,不能行动。

“本将军的确是好美色的……”陈永晔颇为得意地抱着两臂,“但是,其实是美色好我——你,叶翩翩,我早有耳闻,但是没什么兴趣……不过,既然太子一定要把你献给我,作为交换他生命的礼物……唉,我怎么忍心叫他扫兴?”

他走上来,捏住我的下巴:“不过,真的,宁得翩翩,不做神仙,你比画像是美丽千倍——太子的丹青,未免太差,等你过门,我找个天下第一的画师来……呵呵……”

楚天?楚天把我献给他?献给这个魔鬼?这怎么可能!

决不可能!

“怎么?你不信么?”他微笑着看我。

是,我不信,死也不信。

“我的美人儿……你还真蒙在鼓里呢……”他说,“你就要嫁我了,我不能再让你想着一个不值得你想的男人……来,你看看这个——”

他取过一个卷轴,递在我的面前。

“夫人!夫人!您在做什么?”

李妈终于显露出一点惊愕的表情了,看见我,正在书房里疯狂的把所有的东西挥到地上。

“卷轴……那卷轴呢……”我叨念着,打碎了一只花樽。

“夫人,什么卷轴?没有卷轴……”李妈又是一贯的回答,敷衍。

“有的——有的,就是当时他给我看的那一个——在哪里?”

“真的没有卷轴,夫人……您不要找了……不要……”

在她絮絮的唠叨里,我又打碎了一只笔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