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号房的主人顾大爷,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脸颊干瘦得厉害,眼眶也凹陷着。

但老头头发梳得很整齐,身上穿着笔挺的衬衫,胸前口袋里插了只钢笔,甚至左腕上,还带了块颇具知识分子气息的老款金属表。

“是你要看房啊?”面对面开口,顾大爷声音降下去不少,“是在楼门洞那看的广告吧?上来这么快。”

戚霄摇头。

入户门洞两边确实贴了不少小广告,不过他当时光顾着跟洛天聊天,根本没注意看。

抬手指了指房门上那张小纸条,戚霄解释:“我是在那看的。”

“你怎么还跑进来看的广告?”顾大爷愣了,“这就是贴完广告剩了一张,小崽子随手贴门上的。”

“我是洛天的同学,在他家等他。”洛天继续解释,“刚好看见纸条,才知道对面房子要租。请问这房子房东是谁啊?”

果然如戚霄所料,顾大爷说出了洛天两个字。

既然这房子是洛天的,那剩下的就好办了。戚霄甚至没看房,就直接要求签合同,而且给出的房租比报价还高。

对于自动涨租金的房客,顾大爷还真没见过。他左左右右打量戚霄好半天,最终叹口气:“你是个好孩子。”

戚霄没懂。

顾大爷也没解释,他利落拔出钢笔,手写了两份简易合同,又代替洛天跟戚霄签了合同。把签好的合同递给戚霄,顾大爷并没急着收钱:“我只是小天邻居,合同代签就签了,钱不能再代收。”

“那行,等他回来我直接给他。”戚霄借着顾大爷的手表看了时间。

已经一个小时了,洛天估计也快回来了。

然而他又多等了好半天,洛天才急匆匆赶回来。把陈丽带到戚霄面前,洛天象征性的介绍两句,就开始翻柜子、装包。

“你干嘛?”戚霄惊讶。

“赶火车。”洛天并没展开解释,“你想雇保姆的事我跟陈丽说了,她也愿意,具体的你们自己谈。”

“你赶火车?不是,你赶什么火车啊?”看洛天急急忙忙的样子,戚霄顾不上什么保姆不保姆了,“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突然就要赶火车?”

“去B市办事。”洛天明显不想多说。

B市?

上辈子,洛九爷确实常年住在B市,产业货品什么的,据说也都在B市。戚霄不清楚他究竟从事什么行业,也不知道他具体哪年去的B市,只是隐约听说洛九爷年少时在S市参与了什么事,为了那事,他才不得不远走他乡。

参与了什么事需要远走他乡?戚霄怎么想,怎么觉得跟打架斗殴脱不开关系——而且洛天又是才被从派出所弄出来,身上也带着打架受的伤。

总不能早在这个时候,洛天就已经要离开S市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可能他这一去就不打算回来了?所以哪怕这辈子勉强算上了朋友,他和洛天下次见面,也要多年以后了?

从少年洛天长成多年后的洛九爷,这中间,洛天都经历了什么?

回忆着洛九爷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戚霄赶紧拽住洛天:“你去办什么事?”

洛天没出声。

“是不是危险的事?”戚霄隐隐急起来,“你只是个高中生,好好读书好好考试行不行?为什么要参合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什么叫乱七八糟的事?”洛天灰色瞳孔沉下去,收拾包的动作却没停。

“打架斗殴,黑恶势力?反正就是不好的事。”戚霄想到什么,赶紧翻自己书包,“对了,你不用担心钱了,我刚租了你的房子,房租在这。”

边说,戚霄边往洛天手里塞信封。

洛天没接。

“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半年付,年付,两年付也行。”戚霄补充,“你真没必要为了钱铤而走险,去干那些不好的事。”

“两年付?”洛天终于接过信封。看着信封左上角极地两个小字,洛天轻轻笑了一声:“要是两年付还不够呢?”

“你需要多少?”戚霄迅速在心里盘算,他手上有10岁以后的压岁钱,虽说不够20w,但3-4w勉强能有,另外陶瓷猪里也存了几千的硬币,而且他每个月还可以找爸妈要零花钱,如果这些还不够,他还可以再想办法。

“需要多少你都给?”洛天问。

“我都想办法。”戚霄说,“你只要不干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说个数,我都给你想办法。”

洛天捏着信封袋手缓缓收拢,信封和里面的钱被缓慢搓成了团。把纸团扔回戚霄手里,洛天拎着包转身出门:“说个数,你给我想办法?你把我当什么了?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戚霄愣了愣。

“还有,什么叫乱七八糟的事?我就是这种环境里长大的,这些是乱七八糟的事,我是不是也算乱七八糟的人?”站在走廊上,洛天顺手撕掉对面门上的纸条,“这房子我不租了,你也把你那些救苦救难的心思收一收。你没必要来可怜我,我也用不着谁可怜。”

估计是俩人动静太大,陈丽愣愣地站在一边。3号房的顾大爷也推门出来看情况:“小天,这?这怎么了?”

“没事,顾老头你回去吧。”洛天没看戚霄,径直下了楼。

戚霄喊了声洛天,没把人喊住。

顾大爷看看戚霄,看看陈丽,又把目光挪回戚霄身上。

戚霄攥着信封团,脸上没什么表情。

上辈子爸妈离世、戚家破产后,他也落魄过,也被吼被凶过,但那时候活着本身已然不容易,他根本没时间难过或者愤怒。可现在不一样,现在一切都没发生,没有戚家欠下的人命债,也没有滚雪球的高利贷。

而且,吼他的人也不一样。

之前欠了人命、欠了债,被吼被骂戚霄也认了。可现在,他对洛天没有任何亏欠,何止没有亏欠,他还想尽办法想帮他——用热脸去贴冷屁股这事,两辈子加一起戚霄也就干过这么一次。

而干的结果是对方扬长而去,连个眼神都不屑于给。

认真算起来,他欠的是上辈子的洛九爷,而欠的内容也只不过是20w。要说感情的话,他感激洛九爷雪中送炭,一直把洛九爷当恩人、当朋友。对于朋友,戚霄坚信可以帮,可以资助,却不能上赶着犯贱。

更何况,眼前的洛天和上辈子的洛九爷,也不能混为一谈。

他就不该把对洛九爷的感恩之情,投射到混蛋洛天身上。

“我肯定是脑抽了,才会来租房子。”把信封团塞进书包,戚霄深吸口气,抽出租房合同,“顾爷爷,这房子我不租了,合同作废吧。”

顾大爷接过合同,默默叹了口气。

戚霄又转头跟陈丽打招呼:“陈丽姐,我叫戚霄,我家刚好在找保姆。”

听完戚霄的介绍,陈丽当即表示愿意,又听说戚霄家保姆刚走,戚霄一个人三餐都没着落,陈丽跟陈师傅打了声招呼,提着包就想跟戚霄走。

“其实也不是我一个人。”戚霄解释,“今天我婶带着我表弟来了S市,这会儿估计...”

顿了顿,戚霄表情诡异地打量起天色:“这会儿怎么也有六七点,他俩估计已经等在我家门口了。”

把婶婶和表弟晾在家门口,并不在戚霄计划之中。

只不过他等洛天等的久了点,又吵了一架,时间就已经到了这会儿。刚好还碰戚霄上手机没电,那俩人想找都找不着他,估计也就只能在家门口干等。

带着陈丽打车回家,果然远远地,戚霄就看见家门口坐了俩人。

听见车声,那俩人嗖的一下站起来。其中长头发那个,还赶紧扯平裙摆,又装模做样调整了两下无名指上的宝石戒指——这是唐凝心,虽然戚霄在不愿意,还是不得不管她叫声婶儿。

唐凝心旁边的长脸男生叫戚琦,就是戚霄那个中二脑残堂弟。

上辈子,这俩人从脑残堂弟高二起就赖在他家,但这辈子一切还没开始,戚霄跟他们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见上一见。

看戚霄下了车,唐凝心殷勤的围过来:“是霄霄吧?半年不见又长高了。我们都在这儿等好半天了,你去哪儿了?学校说你请假,家里没人电话也不接的,婶婶和你爸妈都要急死了。”

“我爸妈?”戚霄微微拧了下眉尖,“你给我爸妈打电话了?”

“我联系不上你,可不得给他们打电话?”女人声音细细软软的,“他们给你打电话也关机,急得不行,说是晚上就要赶回来。”

戚霄没说话。

按照上辈子的时间线,他爸妈从B市返回来还要几天,他本来想趁着这几天安顿好陈丽,再收拾收拾唐凝心和戚琦。但现在,唐凝心说他爸妈要提前回来?

一边掏钥匙开门,戚霄一边拨通老妈电话: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再拨老爸的,依旧是已关机。

看这架势,两人多半已经坐上了飞机。他手机没电,害得爸妈着急,连带着提前回来,这情况戚霄倒是没想过。不过这样也好,爸妈要是先爷爷奶奶一步回来,反而更方便掌握主动权。

带着唐凝心几个进屋后,戚霄先把陈丽带到一楼电视墙背后的保姆房:“陈丽姐,这是保姆房,不是特别大,但自带了小小的卫生间,洗漱什么的能方便点。你就住这吧?”

陈丽之前一直住在农村,自来水管就只在院子里有一根,厕所更是露天的旱厕。这会儿看见干干净净的房间和自带的卫生间,她连忙笑着应好。

“那你先放放东西。”安顿完陈丽,戚霄又打量两手空空的唐凝心和戚琦,“你们没带行李?”

戚琦高昂着脑袋,仿佛没听见戚霄的话。

唐凝心倒还是笑眯眯的:“带了,但我年纪大了,提了这一路实在提不动了,都还在外面摆着呢。”

顺着她目光,戚霄扫了眼门外摆着的两个行李箱:“那行,等它俩长腿自己走进来。”

唐凝心愣了愣:“霄霄真会开玩笑。”

“你谁啊?我跟你开玩笑?”戚霄走到门边,抬手关了门,“现在光长腿不够了,它俩想进来,还得长手学会敲门。”

唐凝心脸上笑容险些挂不住。

戚琦也冷着张脸开了口:“戚霄,你什么意思?”

“人话听不明白?”戚霄懒洋洋坐进沙发,又调整了两三次坐着的方向和姿势,“趁着他俩长腿长手的功夫,我有几件事跟你们说。首先,你俩来者是客,客就不能鸠占鹊巢,所以这房子你俩想住也行,但你俩一个住二楼客卧,一个去三楼收拾个杂物间。”

“戚霄,你他妈欺人太甚,你...”戚琦张牙舞爪想冲过来,被唐凝心拦了拦。

“霄霄说的也有理。”唐凝心努力维持着软软的语调,“那我和琦琦就先将就一晚上。”

“不是一晚上,是以后所有的时间。”戚霄纠正完,又把目光落在唐凝心戒指上,“第二件事,我妈性子软我爸不管事,这不代表我家可以任人拿捏。”

勾了勾嘴角,戚霄猛地起身撸下唐心凝的宝石戒指:“这是我爸妈的订婚戒指,凭什么借你一戴就戴了十几年?”

他这发难完全出乎唐心凝的意料。

唐心凝吓得尖叫起来。

“你tm找死!”戚琦挥着巴掌扑过来。

戚霄没闪也没躲。

甚至在戚琦扑近的时候,他还略微调整了角度,以便那挥舞的巴掌刚好能落在脸颊上。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

戚霄软绵绵跌回沙发。

“最后一件,不要随随便便动手。”捂着脸低低埋下头,在阴影里,戚霄无声勾起嘴角,“因为动手的后果是什么,那就由不得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