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锴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如有千斤,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吐出来的。
可即便说着再狠的话,扼着乔安脖颈的手,实则根本就是虚空的,反倒是肉眼可见的在颤抖。
乔安的呼吸,却好似停了。
被埋在乱石下,濒临死亡的那个时刻,她都没有此刻这般害怕。
可莫锴满目疮痍,隐忍克制的样子,却让她心痛窒闷到无以复加。
她十指死死反扣着身后门板,指节根根泛白,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保留住最后一丝正常思考的能力。
她紧着嗓子,艰难开口,“莫锴,我说过我要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哪怕是最绝望的时候,我都没有放弃过。我也从没有想过要带走湛湛和歆一,我带走他们做什么?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们的家,我们哪里都不要去。”
“你觉得现在,我还会信你的花言巧语吗?”
莫锴语气讥嘲,“乔安,我给我们彼此机会,是你一次又一次将我的真心弃如敝履。信誓旦旦许下承诺,转头就消失不见,一次次,想走就走,想回就回…”
他怒极反笑,“乔安,你当我是什么?非要这么作践我?”
乔安直摇头,“莫锴,我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想要伤害你,不是你想的这样…”
莫锴气极,“你这种阴晴不定的爱,我…承受不起。”
“……”
“乔安,你放过我吧。”
放过?
乔安的心一点一点下沉。
在死亡降临的那一刻,回家,回到莫锴身边,是这股信念支撑她到最后一刻,她才得以在此刻,站在他的面前。
可他却同她说,放过他。
所有的隐忍顷刻崩塌,乔安不管不顾伸手缠上莫锴的腰,贴上他的胸口,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往他的衣襟上砸,“莫锴,你是不要我了吗?”
她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我知道我有错,你完全可以生气,但你能不能…能不能别说这样的话?”
乔安声音已然带着颤意,“我没有想要伤害你,真的没有!莫锴,我好不容易回来的,你能不能…再原谅我一次,最后一次?”
莫锴的心,早就在乔安出现的那一刻,就神思不属了。
那些死寂的细胞好似都一瞬间活了过来,连带着四肢百骸都血液激涌。
更别提乔安这番直白的告白,不亚于在他本就沸反盈天的心上再度注入一剂强心剂。
他甚至不敢再张口,害怕一张口,那颗叫嚣不止的心,就会自喉咙口蹦出。
可越这样,越让他无比厌恶。
厌恶自己,还是这般…死性不改。
只是这次,他不再屈服于自由意志的沉沦,因为他已经给自己下了死刑判决书。
他压制自己对乔安的渴望,近乎无情地将她从他身上扯下,“乔安,如果你非要有个结果才愿意放过我的话,我给你。”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他声音沙哑,“一个月后,是我和白慕雪的婚礼。”
空气倏地,静得针落可闻。
再多的话,在此刻,都多余。
乔安缄默不语,眼中再无潋滟光芒,只剩一片黯然。
莫锴移开视线,他根本无法直视乔安徒然苍白的面色,更遑论是那双悲怆的双眸。
但这次,他勒令自己断绝一切后路。
顿了顿,将狠心贯彻到底,“乔安,我们的所有过往,都翻篇吧,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乔安如同魂魄被抽离,双目空洞如提线木偶,只重复:“两不相欠…两不相欠…”
须臾后她又失笑,笑声凄遑悲切,“那还是我,赚到了呢。”
这样的乔安,莫锴看不得。
他担心自己再多看一眼,会忍不住重蹈覆辙,将她拽进怀里…
不可以。
他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警醒。
莫锴掌心搭上门把手,最后开口:“孩子我今天会带走,以后如果你想见,联系高义,我不会干涉和限制你的探视权,但是私自带走孩子,我劝你,别再动这个心思。还有以后,我们俩…能不见,就别再见了。”
乔安没有辩解,也没有挽留,只机械低喃,“你知道吗,我是…拼了命,拼了命回到你身边的。”
…
莫锴不知道,此刻也不想知道,他走得决绝,还强行带走了湛湛和歆一。
他不知道的还有,他带着孩子离开云锦的那天,乔安住进了医院。
外伤可愈,心伤难医。
接下来的乔安,虽然面上无恙,也会偶尔说笑,但乔震和阮瑾书知道,她心里的苦。
乔震看着病房里动不动就发呆的乔安,同阮瑾书开口,“瑾书,我们是时候,做点什么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乔安感觉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她想出院,奈何乔震和阮瑾书就是不让。
其实乔安不想住院还有一个原因:不想听到不该听到的东西。
比如小护士们茶余饭后必聊的:莫锴和白慕雪的婚礼。
其实这种结果,没什么不好。
乔安说服自己,王子最后的结局,就该是和公主幸福一生。
可要说不痛怎么可能,但让乔安更难过的是,为什么连做鸵鸟的机会都不给她。
走到哪里,莫锴这两个字好似都如影随形。压得她,每时每刻都好似喘不过气。
只是乔安没想到,接下来,她不光是听到这两个字,她还撞上了他的人。
康城国际医院。
莫锴看到一身病服提着水壶的乔安时,明显也是一愣。
四目相对,两人的长睫几乎是不约而同的颤了好几颤。
莫锴的预想,是这辈子都不大可能再和乔安有交集,怎么才几天,就又碰上了。
还有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穿着病服?
莫锴这时候才意识到,乔安这次回来,明显比之前更瘦了。本就巴掌大的脸又瘦了一大圈,病服套在身上像是麻袋套着火柴棍。
他漆黑的瞳孔不自觉缩了缩,忘记了自己曾信誓旦旦说,不再同她有任何瓜葛,却还是本能想要知道她怎么了。
只是没想到,还没等他张嘴,乔安直接转身…走了。
俨然就是将他视作了打招呼都多余的…陌生人。
莫锴的面色一瞬间骤冷,看着那抹毫不犹豫远去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背都是一片凸起的青筋。
他极力压制着体内那股疯狂发酵的巨大酸胀,以及无处发泄的憋闷,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去。
这样,很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