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位之上，是那个不论何时都意气风发的男人。

英俊慨然的面容之上，挂着慵懒浅淡的情绪，可偏那双眼睛沉如深海，就那么堂而皇之落在乔安的脸上。

不轻不重却极具压迫。

乔安想，人的身体里如果有一个能量池，那她二十多年来积蓄的所有力量，都在这一刻被拿来一次耗尽。

只为面对莫锴时，用来强撑镇定。

乔安吸一口气，看向莫锴，平然开口，“我方主张合同继续履行，还请…您考虑一下。”

一个“您”字，无端就将两人本就微妙的气氛，又渲染出几丝别样味道。

莫锴眉梢轻挑，薄唇轻启，“问我？”

明知故问。

乔安眼睫颤了颤，“是，莫总，能否请您考虑一下。”

莫锴勾唇，“我不过是第三方。”

他语气放得极缓，将之前他们的话原封不动还回去，“无关紧要的第三方…”

乔安本就紊乱的呼吸瞬时又是一扯。

两年不见。

她再不是面对他时可以死乞白赖，软硬并施耍手段的乔安。

他也不再是宠她由她，她要什么，恨不得双手奉上的莫锴。

他们，成了彼此心头难言的痛和刺。

乔安自然不会对莫锴再抱有任何期待。既然两人今天在会议桌上碰上，不掺杂个人情感的公事公办，应该是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敛了情绪，乔安直白又干脆，“莫总，我们的需求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那批药，以及专利实施许可权。至于是以创实的名义给，还是莫盛的名义，对我们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好一声莫总。

莫锴眼神眯了眯，“所以乔小姐现在是，想要和我…谈合作？”

他压根不用动脑就能瞬间攫取到乔安话里重点，还不忘言语间玩味回赠她一声微妙的乔小姐。

乔安藏于桌底的手绞了又绞。

如果莫盛收购创实是无法更改的事实,那么创实和安康签署的协议，也并非就一定要解除。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由创实的收购方莫盛，继续履行。

只要她想要的合同履行标的没有变，至于谁来履行，本身就不是重点。

但确实如莫锴所说，这样，意味着合作方由创实变成了莫盛。

乔安最初是断然不想和莫盛有任何交集的，但现在宿命般的相遇，她想要的东西，现在成了莫盛说了算，那不如就双方各退一步，在商言商。

“莫总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我们一定尽力办到。”

“乔小姐凭什么觉得，我们莫盛会和你们…”莫锴捡起桌上的资料，淡淡扫一眼，“安康合作？”

他顿一下，“恕我孤陋寡闻，贵司…我不曾听过。”

乔安倏地响起两年前她拿着富阳的合作方案追着他跑时，好似也是这么个光景。

他高高在上，享有绝对主导权，告诉她，富阳想和莫盛合作，不够格。

富阳当时在康城多少还有点名气，结果尚且如此。

那她刚注册的公司“安康”，在莫锴的眼里，怕是连“不够格”都排不上。

可是那会，她可以胡搅蛮缠，可以极尽手段，可现在，却不行。

她只能坐在这里，以一个被动者的姿态，甚至根本不平等的姿态，同他协商。

“莫总，生意场上最看重的就是契约精神，想必您比我更清楚。我司并没有过分要求，只是希望双方基于诚实守信缔结的协议能够继续履行，仅此而已。”

乔安语气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情感色彩，即便安康确实寂寂无名，但乔安依旧不卑不亢，没有半点退缩怯弱的样子。

创实一众看向乔安的眼神，都或多或少多了好几分钦佩。

莫锴的眸光同样落在乔安的身上，寸寸逡巡。

时隔两年，眼前的她…已经有点陌生。

曾经海藻般的及腰长发，变成了利落的齐肩短发。妆容也不似曾经那么明艳考究，变得自然淡雅。

但这种变化，只是浮于表面的，令莫锴真正觉得陌生的，很大程度并非来自外貌…

而是乔安周身给人的气质。

曾经的她，是长在荆棘丛里最绚烂明艳的玫瑰，肆意张扬。而现在的她，似是历经风霜后兀自悄然生长的莲，清冷疏离。

而那双水光潋滟灵动流转的美眸，是肉眼可见地多了几丝类似坚韧的东西。

总之，乔安，从内而外地变了。

莫锴瞳孔缩了缩，启唇，“乔小姐这番话当真是振聋发聩。可惜……”

他直直看着乔安，一直岿然不动的面色终于有了起伏，似乎是掐着怒气，“你和我谈诚实守信？谈契约精神？”

乔安身体猛然骤缩，桌底的双手已经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是，她哪有立场同他谈这些。

将信誓旦旦给到他的承诺，说推翻就推翻的，是自己。

口口声声说不离不弃，领证前夕突然逃跑的，也是自己。

她何曾守信践诺过！

看吧，报应来了。

乔安敛了情绪，“莫总，那您说，什么样的方案您能接受，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一定尽可能地配合。”

莫锴像是打量猎物的眼神，勾唇冷声，“这种境况，乔小姐又不是第一次遇到了。以前那么熟稔，怎么，还越活越退回去了？怎么做…还需要我教？”

他自然指两年前，乔安为了方案各种心机耍滑，死缠烂打。

放在此刻台面上说，丝毫不留情面，明晃晃的嘲讽意味。

众人闻言皆是一脸问号，这是什么意思？

莫总和安康的乔助理，难道还有私交？可如果真有私交，不应该场面更和睦吗？可这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又是怎么回事？

吃瓜群众都意识到气氛不对劲了，更遑论是当事者乔安。

乔安此刻再自我洗脑，自欺欺人，也清楚地感知到，莫锴根本就不可能和她公事公办。

反倒更像是，公报私仇。

曾经她追着他跑，大有无知者无畏的莽劲。可如今，单就这么强撑着跟他说话，就已经用劲全身力气。

到底要怎么做，他才可以不计前嫌，不迁怒于她的公司。

但这次，没等乔安再开口，莫锴已经起身，不咸不淡开口，“既然乔小姐忘了，不防先回去回忆回忆。等想起来了，再谈不迟。”

他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脸上，“记住，生意场上，契约精神是很重要。但是，弱肉强食，才是这个世道的生存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