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探戈的时间足以演绎两人情感的四季。
前段是积蓄能量的隐忍克制，后段是直击人心的情感宣泄。
乐曲逐渐进入尾声，乔安长腿自开叉的裙摆下探出，收放腾挪。
伴随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一个丝滑的旋转贴回莫锴的怀里，与他额头相抵。
定格住的这最后一个动作，满满的都是依依不舍的情绪。
无声纠缠的肢体语言，胜过千言万语。
场下众人的情绪似被彻底撼动，一时间连鼓掌都忘了。
场上两人皆在轻喘，呼吸交融，已经分不清喷洒在鼻尖的，到底是谁的气息。
这一刻，他们宛若一体。
“精彩！太精彩了！”乔震满目欣赏之色，边说边带头鼓起了掌。
场内众人一下被带动，掌声雷动，久久不息。
骤起的掌声让沉浸在彼此世界中的两人抽离出来，紧贴的身体终于分开。
乔安脸上已经是一片绯红的羞赧之色。
莫锴眸中已然是浓稠的化不开的柔情。
围观宾客眼中则是满目的意犹未尽。
但也有人，此刻心情，如同炼狱。
比如，那个一袭白衣胜雪，清冷润玉般的男人，莫勋。
莫勋直立在众人之首，似冬日里蒙了皑皑冬雪的苍松，寂寥苍凉。
眸中素来的淡然在这一刻消失殆尽，脊背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僵硬，心脏似被什么拖拽着，正一点一点，往地狱里面拖。
痛感已经叫他麻木，但心底深处牵扯起的情绪，让莫勋自己都为之愕然。
盘旋的毒蛇滋滋吐着蛇信子——
是…恨意。
莫勋感觉自己的身体此刻被撕裂成了两半，两种人格在极限拉扯。
一半是残存了最后一丝理智的自己，劝慰着：是你自己没来得及告诉阿锴，你心仪乔安，而乔安又正好忘记了，所以他俩相爱，并没有错。
错在这该死的可笑的命运！
另一半是破碎又不甘的自己，叫嚣着：阿锴以前不知道，可是现在明知！而乔安，你那么珍视她，她怎么可以把你忘了，还爱上你亲弟弟。
徒留你一个人留在回忆中！
…
莫勋的脸色变了又变，但不过也是片刻，神色就恢复了平然和镇定。
甚至看上去是一副四月春风心神畅快的模样。
两种情绪的撕扯最后只剩下一个振聋发聩的声音，如信念支撑：这还不是最后一刻！
不到最后一刻，就意味着一切皆有可能。他只需按照自己的节奏，一点一点达成目标。
在他莫勋的字典里，就从来没有“放弃”这两个字，也从来没有过“失败”。
是自信还是自负，他根本不在意。
情绪滚滚的双眸终于变成了一片朗朗的清风霁月。
众目睽睽之下，莫勋阔步迎上相携而下的两人。
言语宛如一记直球，“阿锴，我的女伴，可以还给我了吧。”
声音温润，和风细暖，又牵着儒雅的笑。话乍一听，似玩笑，但又叫人挑不出半点错。
今天乔安，是他莫勋的女伴。
但这话，对于他俩来说，或许又并不止表面上的意思。
莫锴眼瞳缩了缩。
一腔浑厚低沉的声音来得恰逢其时。
“简直是太精彩了！莫先生和乔小姐的这段探戈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出彩的，特别是乔小姐，肢体语言极具张力，你要跟我说你是非专业的，我可不信！”
乔震不知何时也已经走近，笑眯眯几句话就抹掉了此刻有些微妙的气氛。
乔安浅笑，“乔董您说笑了，我真是业余的而已，倒是今天在您面前献丑了。”
“过分谦虚可就是骄傲了哦！”乔震语气轻快，眸光不着痕迹扫过乔安身边的两个男人，再度开口，“乔小姐对华尔兹和探戈都这么有造诣，不知能否邀你聊聊？正好我对这些也兴趣颇深。”
乔震说得没有人怀疑，圈子里谁不知道他是个舞迷。
当然原因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因为但凡是他太太喜欢的，他都会去了解…因为他，热爱她的一切热爱。
他的太太，曾经是国内外首屈一指的舞蹈艺术家。
这个邀约，乔安自然没法推脱，甚至有点松口气的感觉。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此刻待在莫锴和莫勋的中间，还不如和这位长者在一起叫她感到轻松。
“那我们那边聊？”乔震偏头，朝向身侧的两个年轻人，“你俩没意见吧？”
莫勋和莫锴怎么可能有意见。
乔震笑笑点头，看向乔安，“乔小姐，走吧。”
乔安紧跟其后，目及之处便是他高大伟岸的身躯，甚至不由闪过一瞬的恍惚，觉得这个背影，似父亲般沉稳如山。
莫勋和莫锴注视着乔安跟随乔震走向宴会厅一角。
“哥，我去个洗手间。”莫锴收回视线。
莫勋轻嗯了一声，招呼应侍生，拿起托盘里的酒，举杯朝向众人，“诸位且尽兴！”
宴会厅内的音乐再度响起，气氛已经被烘托到极致，来宾也更放得开了。
舞池里跳舞的跳舞，舞池外举杯寒暄的也自在闲适。
莫勋很快被众人围住，而莫锴从宴会厅消失。
乔安则跟随着乔震在厅内一角。
乔震晃着手中的酒杯，带着意味颇深的笑意启口，“乔小姐，我应该没有搞错吧。”
“什么？”乔安愣了一下又自己反应过来，脸上倏地爬上红晕，点头，“没错，是他。”
“我想也是，要论眼力见儿，我还是有的。”乔震轻笑，将目光投掷出去，“不过乔小姐…可能当局者迷了。”
乔震的目光落在人群中一身白色西装的莫勋身上，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乔安这话确实也没听懂。
但乔震似乎也没打算多说，猛地转移话题：“你那个他刚刚朝那边方向去了。”
乔安不明所以。
乔震摇摇头，“傻孩子，找他去啊。”
直到此刻乔安才意识到，乔震根本不是真的要和她探讨什么舞蹈，更像是替她解围。
可他俩明明素昧平生，乔安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这么帮自己。
斟酌一番，乔安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乔董，您为什么…这么帮我？”
乔震抿一口酒，“咱俩都姓乔，出自本家不是。”顿了下，又认真道：“眼缘，你信吗？”
乔安笑笑，她信。就像她自己也说不出缘由，觉得他亲近一样。
“快去吧，从这边门走。”乔震指了指他身后的安全出口。
乔安感激地朝他点头，提着裙子小跑了出去。
乔震目送着乔安的背影直至消失，神采奕奕的深邃眼眸倏地爬上悲伤黯然。
一个声音在他心中震**，阿安，你如果还在，也有这般大了吧…爸爸妈妈，都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