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长史府

清月堂

姜滢离府后,府中所有主子都到了清月堂,初时还隐有抽泣声,到后头已是一片寂静。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姜府上下被浓浓的绝望与悲悸笼罩着。

自一个多时辰前,林参军带来姜滢上了明郡王的马车进了魏宅的消息后,至今仍未传来半点动静。

林参军传这消息时神情闪烁,说的磕磕绊绊,虽言辞委婉,只说明郡王带姜滢回府或许是问案情,但所有人心中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问案情大可直接来姜家,何必在众目睽睽下将人带回府邸。

老太太当时一听便默默落了好一阵泪,姜洛白眼底亦是一片猩红,但都一言未发。

人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余晖照进院中,洒在清月堂的门槛上,透着几丝凄凉。

姜老太太喃喃道:“她只留了这么一个血脉,我竟也没护好。”

她本想仔细给六丫头挑一桩好婚事,不求多富贵,只要日子过的好,她六丫头不受欺负便足矣。

可谁曾想到,最后反倒是六丫头为姜家做出这等牺牲。

若齐家还在,六丫头该是这苏州城顶顶尊贵的姑娘。

可如今却为救姜家碾碎了一身风骨。

“我对不住六丫头。”

姜老太太突然捂着脸哽咽道。

“母亲!”

姜洛白轻声劝慰了几句,苦色道:“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用,如何怪得了母亲。”

其实在六丫头提出去求明郡王时,他们这些做长辈的哪能不清楚是怎么个求法。

只是大难当前,他们抱着那一丝丝侥幸罢了。

周氏抱着姜笙神情略显呆滞,始终没有吭声,但已将五姑娘送走的孟氏却瘪了瘪嘴,道:“母亲,三姑娘进了魏宅哪能算坏事,那可是宸王府的郡王,多少人想攀还攀不到呢。”

亲女送走,孟氏算是松了一大口气,脸上的愁色都消减不少。

罗姨娘亦如是。

她语气是一惯的尖酸:“就是啊,眼下府里的姑娘能保命就很是不错了,三姑娘五姑娘谁不是送去做妾,要我说啊,还是六姑娘有出息,竟自己寻了个这般好的去处。”

说罢,她瞥了眼周氏怀里的姜笙,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道:“不像七姑娘,平日里端着,到了这紧要关头还不是一筹莫展。”

这话看似说的是姜笙,实则是在暗讽周氏。

周氏哪能听不出来,但这种时候她没心思与她打机锋。

她捏着姜笙的手背上泛起阵阵青筋,姜笙被捏的生疼也不敢吭声。

突然,周氏取下头上的簪子放到她的手心,眼含泪光的唤了声:“笙儿...”

周氏才一开口便已泣不成声,她一把将姜笙抱住缓了许久才勉强能说出一句完整话:“是母亲没用,护不了笙儿。”

姜笙看着手心里的簪子,抿着的唇轻轻发抖,她好像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霎时,便泪如雨下。

“母亲,我....”

她好害怕。

姜笙自来要强,自有几分孤傲,可是说到底她如今也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姑娘,遇着这种事她哪能不害怕。

周氏紧紧握着女儿的手,狠下心肠继续道:“母亲知道,知道笙儿害怕,但...”

但她也知道,像这样的大罪多半是活不下来的。

死不可怕,左右不过一刀了事,可今上昏庸,宵小当道,底下不知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污秽。

“笙儿,听母亲说,若是....若是当真乱了起来,笙儿便用它保个清白罢。”

周氏颤抖着声音说完,凑在姜笙耳边轻声的交代了几句。

周家没落前是书香门第,也与一些官员有些来往,她虽未亲眼见过,但听过不少门户落难时,家中女眷下场都格外凄惨。

依着律法充作官妓尚还有活路,怕就怕,连这个门都出不了!

姜笙听完小脸一白,死死咬着唇。

许久后,她才在周氏悲痛的目光中捏紧手中的簪子,轻轻点头:“好。”

周氏母女的对话自然都落进了所有人耳中。

孟氏偏过头红了眼眶,没再趁机挤兑,她悄然从头上取下一根簪子藏进袖中。

罗姨娘也没再吭声。

心中只庆幸三姑娘躲过了这场祸事。

另一边的柳姨娘抱着年纪最小的姜葶不停的落着泪,她的九姑娘才十四,她下不了这个狠心。

倒是向来胆小的九姑娘,无声的捏了根簪子在手心。

柳姨娘见此,哭声更大了。

恰此时,外头突然传来动静。

众人下意识坐直身子紧张的望去,却见林参军脸色暗沉,疾步而来。

“子蓬....”

姜洛白见他如此神色,心凉了半截。

莫不是六丫头出了事。

林参军急声道:“我的人得到消息,张大人提前进城了,这会儿怕是已经过了梧桐巷。”

林参军口中的张大人便是大理寺司直,张爻顺。

姜洛白踉跄着坐下,面上一片惨白。

姜洛寒颤抖着声音问:“怎...怎会提前,不是还有一个多时辰吗。”

林参军沉声道:“原本该在如安驿馆用了晚饭再进城,但不知为何张大人一行人并未在驿馆停留,且进城后一行十五人快马加鞭直奔姜家而来。”

姜家众人闻言个个面如死灰。

原还指望姜滢能说动明郡王,看来眼下怕是不成了。

梧桐巷过来,快马加鞭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姜洛白抬头望了眼林参军,二人都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他们能得到大理寺一行人的消息,对方自然也有手段得到城内的消息。

这恐怕是知道姜家求到了明郡王跟前,生怕此事有变才这般急迫。

有人非要致姜家于死地!

可是姜洛白想来想去,都想不到他到底得罪了谁。

姜老太太闭上眼,长长一叹。

这与当年齐家的遭遇何其相似啊!

可姜家远比不上齐家门庭,也不知是碍了谁的眼,挡了谁的道。

然多想无益,一刻钟的时间也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只能安静的等着,是生是死,端看那圣旨上如何写。

戌时一刻

圣旨到了姜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苏州长史姜洛白与姜国舅勾结,藏匿登天楼款项十万余金,姜家如数交出赃款,死罪可免,然则满门就地斩杀,钦此。”

张爻顺合上圣旨,垂目看向跪在最前头的姜洛白,淡淡道:“姜长史,接旨吧。”

姜家人自是喊冤,张爻顺却只似笑非笑道:“十万余赃款,姜长史交是不交?”

话落,十几官兵纷纷拔刀,将姜家人团团围住。

仿若只要姜洛白说一个不字,他们便要人头落地。

可十万余金,便是往姜家翻上几辈,那也是拿不出来的。

这根本就是不给他们任何活路!

“大人,下官从未见过赃款,与姜国舅更是从无来往,此罪下官不认。”姜洛白抬头看着张爻顺,意有所指道:“不知是哪位大人审理,可否容下官自证清白?”

自证清白是不可能的了。

姜洛白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要姜家的命。

张爻顺哪能听不出来他的意思,抬了抬手,便有人将一个小匣子呈上,他打开后随意的扔在姜洛白跟前,淡声道:“姜大人怕是还不清楚状况。”

“这里头是姜大人与姜国舅密谋藏匿赃款的书信,还有姜大人这些年送给姜国舅的礼单,啧啧,那可是一样比一样贵重啊。”

说到这里,张爻顺缓缓往前几步,弯腰凑近姜洛白轻声道:“便是宫里的贵人,也拿不出这么多珍贵物件呢。”

姜洛白翻开书信的手一抖,不可置信的看向张爻顺。

宫里!

“姜大人看仔细了,这可是姜大人的字迹?”

张爻顺仿若并未看见他眼中的惊讶,直起身子有些不耐道。

姜洛白白着脸又低头看去,他越看越心惊,到后头背脊已是一片寒凉。

这与他的字迹一般无二,饶是他都寻不出什么破绽来!

可他从未写过这样的信!

“我从未写过,这是仿造的!”

姜洛白沉声道。

张爻顺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朝身后挥手:“去取姜大人的笔墨校对。”

他望了望天色,眼底划过几丝烦躁。

这已是他最后的耐心了。

原本他可以好好在驿馆用顿饭再来,谁知姜家倒是个有胆量的,竟求到了明郡王跟前去!

上头下了死令,姜家的人一个也不能留,他怕多生事端便快马加鞭赶了来。

所幸明郡王没有插手。

不过...

张爻顺扫过跪在地上的一众女眷,目光在府中唯一两位姑娘中盘旋。

不知求到明郡王跟前的那一个是行几。

行几都行,只要不是行六便好办。

张爻顺有意无意往门外瞧了眼。

这位林参军的动作他不是不知晓,只是秦寺正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管他人是昨日还是今日送出去的,他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上司的面子要给,但人他还是要杀的。

就算是出了阁,也一样活不了!

周氏察觉到张爻顺的视线,身子肉眼可见的一僵,下意识侧目看了眼姜笙。

姜笙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抬头看了眼,正好对上张爻顺的视线,她忙低下头。

张爻顺注意到了周氏的小动作,眼神从姜笙身上挪开。

继室所出,不是这一个。

随后,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姜葶身上。

所有人都跪着,垂着头,看不怎么出年纪。

张爻顺便往姜葶的方向走去。

姜家人俱是一惊,柳姨娘更是吓得抖如筛子。

姜葶似有所感,将唇咬的发了白,袖中的手紧紧攥着簪子。

“抬起头。”

姜葶余光瞥见一双华靴停在她的身旁,整个人便是一抖,许是因为怕极了,手中的簪子应声而落。

一片寂静中,簪子落地的声音格外清脆。

张爻顺盯着那根尖锐的银簪,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边勾起一抹讥笑。

以为他是什么人,就这小身板他还瞧不上。

他本想训斥几声,但瞧着眼前姑娘抖如筛糠的纤细身子,他皱了皱眉。

这种胆量,当不会是齐家的血脉。

不过,万一呢。

毕竟齐家的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没学到几分风骨也在情理之中。

张爻顺弯腰捡起银簪,半蹲着递过去:“你在府中行几?”

姜葶早在簪子落地时就已经吓得落了泪,她想捡回来又不敢,可是她身上又没有旁的利器,若真到了那种时候,寻死都不成!

然她没想到他竟将簪子捡起来递给她,只犹豫了一瞬,姜葶便飞快的抓过簪子。

与此同时,张爻顺眼睁睁看着地上陆续溅起几滴水珠儿,他站起身有意无意瞥了眼姜笙,姜家的姑娘,胆子都这般小么。

“我再问一遍,行几?”

姜葶听见那阴冷的的声音,几乎鼓起了毕生的勇气,带着哭腔答道:“行九。”

张爻顺闻言眉头一拧,沉疑片刻后他缓缓走上前,似不经意道:

“来的路上便听闻府中有两位姑娘出了阁,不知是哪两位。”

去徐家的倒是省了他的事儿。

徐家没几日可活了。

另外一个好像是姓任,不过一届商贾,也好办。

但若这两处都不是六姑娘,就有些棘手了。

想动明郡王的人,别说他,就是上头的人也要费些劲。

而姜洛白此时已极其惊愕。

若他想的没错,他是在找人!

难道...

姜洛白强自镇定下来,放平语气回道:“回大人,是府中三姑娘与五姑娘。”

他说完便飞快看了眼张爻顺。

果然,只见后者脸色顿时就难看了许多。

姜洛白连忙垂首,心跳如雷,他找的果然是六丫头!

他明白他姜家为何有此一难了!

不是他得罪了什么贵人,亦不是被京城姜府牵连,而是齐家!

姜洛白沉痛的闭了闭眼。

是他害了一家老小!

他不该去查...

“大人。”

恰这时,去书房取笔墨的官兵返回,将取来的一沓纸交给张爻顺。

张爻顺这才回过了神,眼底满是郁气。

求到明郡王跟前的竟真的是齐家那个!

眼下该如何是好,他可没胆子去向明郡王要人!

张爻顺深吸一口气,如今只期盼明郡王未能瞧上那位,否则他是没法子交差了。

但很快,张爻顺便没心思想别的了。

他盯着取来的笔墨,瞳孔肉眼可见的震惊。

这....

他猛地看向方才去取笔墨的人,后者被他这么一看,先是一愣,而后便反应过来了,面色古怪的盯着那一沓纸。

难道是笔迹出了岔子?

的确就是字迹出了岔子!

手下人取来的笔墨与那几封勾结姜国舅的字迹完全不同!

那些信确实不是姜洛白所写没错,但却是根据姜洛白之前送到姜国舅府的贺贴,和一些落在外头的笔迹,请此道数一数二的行家仿造而成,便是姜洛白自个儿都无法分辨!

然现从姜洛白书房取来的手书,字迹却全然不同!

取笔墨的是张爻顺的心腹,他自知道不是心腹的问题,那问题便出在姜家!

张爻顺垂眸看向姜洛白,半晌后嗤笑了声:“姜长史,好手段啊。”

姜洛白跪在最前头,自是将张爻顺方才的反常看在眼里。

他大约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但一时又猜不出来,此时听张爻顺这么一说,他更为讶异。

什么手段?

张爻顺却不愿与他多说,将取来的笔墨合上交给身后的人,语气阴沉道:“可惜,不过是无用之功,姜长史既然不愿交出赃款,那便别怪我心狠了。”

张爻顺扬声道:“来人,就地斩杀!”

笔迹不一样又如何,上头的人要姜家死,他姜家便只能死。

这也怪不得他头上,他不过是奉命办事,姜家要伸冤,也只能去地府了。

有本事就变成恶鬼,去找真正的仇人索命吧。

张爻顺话一落,十几官兵便持刀走向姜家人。

其中几个的视线若有若无的在府中女眷身上划过,眼底带着某种恶欲,放肆些的已经伸手去扯人了。

张爻顺眼神一冷:“做什么!”

他带来的不全是自己人,别看来的只有十几个,背后还不知牵扯多少方势力。

他们背后的主子是谁他管不着,但眼下都在他手底下,就容不得胡作非为,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有些事他不屑做:“我说就地斩首,听不懂吗?”

“谁敢乱碰,本官先砍了他的手脚!”

那几个官兵手一顿,面上皆是不耐烦。

这种事不早是司空见惯的,他一个小小的司直碍什么事儿!

再说他方才问那姑娘话不就是这个意思么,他们又没碰那姑娘!

但虽心中这么想,却都也不敢放肆。

这个疯狗逮着谁咬谁,要真跟他对着来,他恐怕真的敢弄死他们。

为了这档子事,不值当!

罢了,回头去楼里寻姑娘发泄便是了。

刀高高扬起,姜家所有人皆绝望的闭了眼。

姜洛白痛苦的喊了声:“母亲,是儿子对不住姜家!”

姜老太太摇了摇头,平静的闭上眼。

她大约也明白了什么,她就说她这儿子最是重情,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毫无动作。

罢了,就当她姜家命里有此劫吧!

不幸中的万幸是,来的大人还算有几分良心,没让女眷们受辱。

然而他们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倒是动手的那几个官兵纷纷痛呼出声。

“啊!”

姜家人还来得及睁开眼,便听一道格外悦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本郡王听说大理寺的人来审姜国舅的案子,审理的如何了。”

张爻顺在看到手下人手中的刀被打落时,心中便暗道不好,此时听得那道声音,他深深吸了口气才转过身。

转身时面上已是一派平和。

院内所有人也在此时闻声望去。

只见门口缓缓走进一行人。

最前方的一个冷面暗卫,方才便是他动救的人。

此时他正虎视眈眈的盯着那几个握刀的官兵。

正中间是一位锦衣男子,身形修长,容貌出尘绝世,周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贵气,让人不敢直视,深蓝色的宽袖锦服在他行走间轻轻摆动,更添几分飘渺。

他身旁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姑娘,身材纤细柔弱,容貌宛若画中仙,二人一前一后款款而来,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

然此时此刻,姜家所有人只觉得他们绝处逢生了。

而张爻顺在看到姜滢时,一颗心则骤然冰凉。

他仅剩的期望落空了。

不怪能上得了明郡王的马车,这张脸实在过于惊艳。

只是他仍有些意外,毕竟这位明郡王向来不近女色,他属实没想到这次他不仅愿意出手,还亲自来了这一趟。

不过转念再一又觉无可厚非。

所谓的不近女色或不过是没遇上这样的绝色罢了。

“下官见过明郡王。”

张爻顺压下所有的心绪,恭敬的行礼。

姜家人忙也跟着磕头。

礼节结束,萧瑢才转头看向张爻顺:“张大人这是证据确凿了?”

证据自然不能确凿。

张爻顺只能捧出圣旨,恭敬回禀:“回明郡王,案件京中已审查结束,陛下旨意在此,下官只奉命行事。”

原本只需拿到姜长史的笔墨交给大理寺入卷宗即可,可谁知这字迹却完全不一致!

眼下他自然不能拿证据说事,只得将圣旨摆出来。

虽然他觉得这道圣旨在这位面前,恐怕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但眼下已无他法。

萧瑢没有去接圣旨,只盯着张爻顺似笑非笑道:“陛下旨意?”

“张大人同本郡王见外了,这到底是谁的意思张大人不妨同本郡王通个气儿,本郡王再思量看看,这事能不能管。”

张爻顺面不改色回道:“郡王说笑了,下官只奉命办事。”

这话的确事说笑了,宸王府的明郡王,有什么事管不得。

京中谁人不知,明郡王最得陛下看重。

“奉命办事,那好说。”

萧瑢伸出手:“证据给本郡王瞧瞧,张大人应当知晓本郡王与姜国舅有仇,要是这姜家真与姜国舅有什么私交,本郡王亲自动手!”

张爻顺心神一凛。

明郡王为何笃定他没有证据!

难道.......

张爻顺心中一紧,难道姜长史书房的笔墨亦是郡王所为!

难怪方才姜长史神色茫然不似作假,他还道是姜长史演技精湛。

一个小小的长史府,竟能叫明郡王费这心神。

若真是如此,幸得他没有一来就动手,否则,他恐怕也不能活着出苏州城了。

张爻顺如此想着,愈发恭敬的拜下:“回郡王,证据自是在大理寺。”

萧瑢微讶:“哦?”

“那又是何物?”

张爻顺侧目瞧了眼心腹手中的一沓纸,遂轻笑道:“素闻姜长史笔墨甚好,方才下官便命人取来一观,只是,不知能否有幸亲眼见姜长史提一副字。”

萧瑢闻言看向琅一:“如此,本郡王倒是也有几分兴趣,不知姜长史可愿动笔。”

姜洛白此时还未想明白,为何张大人已经拿到了他平日所书,却并不拿来做证据。

毕竟,那与姜国舅来往的私信字迹与他的一般无二,就是明郡王也不一定能瞧的出来才是啊。

然不等他琢磨明白便听得这话,他微微一怔后,道:“下官自是愿意...啊!”

话未落,他的右手便被卸了,痛的面色一片惨白。

琅一面不改色的回到自己主子身边,仿若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萧瑢:“啧,张大人也看见了,姜长史倒是愿意写,只可惜这手受了伤,写不了了。”

张爻顺:“......”

他唇角扯了扯,回道:“郡王所言极是。”

他提出这个要求本也只是试探一二,看明郡王是不是铁了心要护姜家。

若是,那么明郡王既然在笔迹上做了手脚,自不会叫他抓到什么把柄,他也不能抓到,否则姜家今儿能不能死成他不知道,他是肯定没有好下场的。

郡王要保的人,别说他,他上头的人也不敢轻易如何。

他能在当今官场上活下来,凭的就是识时务。

人如今他是动不得了,该走的过场也走了,他回去也好交差。

“不如张大人多留几日,待姜长史手好了,再给张大人提一副字?”萧瑢正色道。

张爻顺弯腰拱手就是一礼:“不敢,下官还有要事在身,今日之事,下官...如实禀报?”

后头几个字,多是询问。

萧瑢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半晌才道:“如实禀报即可。”

张爻顺态度愈发恭敬:“下官多谢郡王体恤。”

“下官这就告辞。”

萧瑢不轻不重的嗯了声。

大理寺的人来的快,去的也快。

萧瑢侧身瞥了眼张爻顺离开的方向。

此人若不为己用,便是大患。

“下官多谢明郡王救命之恩。”

姜洛白带着姜家人朝萧瑢谢恩。

姜滢便也忙跪了下去。

萧瑢瞥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她每回跪的都很是利索。

“起。”

待姜家人都起身后,萧瑢才让琅一将张爻顺留下的一沓手书交给姜洛白,顺道给他接上了手:“即日起,照这上头的字练。”

这一来一回痛的姜洛白额上都冒了薄汗,他左手接过那一沓手书后,却是一愣:“这....”

这分明是从他书房取来的,可为何竟不是他的字迹。

不过姜洛白并不愚笨,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恭敬朝萧瑢拱手:“谢郡王。”

萧瑢面色淡淡道:“这是最快,最好的办法,你可愿?”

证据本就是无中生有,也是仗着姜家势单力薄才敢这般明目张胆的构陷,如今既然字迹不一样,那么所谓与姜国舅勾结的书信也就做不得数。

当然最重要的是姜家攀上了宸王府,那些人也就不敢揪着这捏造的证据诬陷。

而对于姜洛白来说换一手字就能保住姜家上下,他哪能不愿,自又是好一番感恩。

只是....他在府衙的卷宗,瞒不过去啊。

“之后会有人将你亲手所书的一切卷宗带回姜府,有必要的重抄,没必要的毁了。”

萧瑢想了想,又道:“至于外头那些拿不回来的笔迹,不认便是。”

反正都是无中生有,那就以有中生无应对。

左右都是不讲理,就看谁更不讲理。

姜洛白一愣:“这....”

能行吗。

“你任长史年限不短,想来不会少,你姜家这么多人,一起抄吧。”萧瑢又道:“六姑娘也领些回去,抄不完不许出院子,亦不许有人探望。”

既然有人想对付姜家,必然不会就此罢手,他走之后难保不会有人对姜家下套,姜长史戒备心重不好得手,但要对付府中其他人便要简单的多,那就叫他们多见见人心险恶多长长心,免得他回了京也不得安生。

“正好将那些未曾破获的案件都另放着,理清楚之前你们就不必出府了。”萧瑢似是未瞧见姜洛白眼底的惊讶,继续道。

如此他临走前说不得还能将这些案宗交给下一任知州,据他所料,下一任知州多是沈家党羽,便当是提前给他找找活,免得落了清闲给他找事。

姜洛白:“.....?!”

这哪有家眷帮忙誊抄卷宗的事,且笔迹也各不相同啊。

再者,未曾破获的陈年旧案那可是好一堆啊,便是全家出动,起码也得月余吧。

而更让其他人惊讶的则是,六姑娘不是跟郡王了吗?

为何还留在府中。

饶是姜滢自个儿都愣住了。

他不是说不许她离开他的视线吗?

萧瑢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神情中,缓步走向姜老太太,微微颔首:“六姑娘的婚事,先留着吧。”

姜老太太神情一变,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躬身欲行大礼,被萧瑢抬手拦住:“既是长辈,可免跪拜。”

若说萧瑢刚刚那句话还有人没听明白,那么这句话一出,便是再愚笨的都明白了。

明郡王这是给足了六姑娘体面。

自去魏宅与礼数周全来迎的,即便都是妾,那也差得太远了。

姜老太太眼中含泪对萧瑢千恩万谢。

郡王愿意抬举六丫头,将来六丫头去了京中,日子也不会太艰难。

这于姜家也是体面,姜家人自然欢喜,但孟氏与罗姨娘一想到自己送出去的女儿,心中当即就不是滋味了。

姜滢怔怔的看着萧瑢,她以为他顶多就走个过场便又将她带回魏宅,却没想他竟如此周全礼数。

但是,他会放心把她留在姜家,不怕她走漏风声?

作者有话说:

萧瑢:你想多了,连夜抗走!

大肥章,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