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当薛延回到公安局的时候,孙涛已经趴在办公桌上沉沉睡了过去。

薛延的手上提着刚买的早餐,他原本是想同孙涛商量一下之后的对策。

但看到眼前的情形后,薛延改变了主意。

他悄悄向后退了几步,正准备帮孙涛将办公室的门掩上时,趴在桌上的孙涛却将头抬了起来,挂着那双通红的眼睛冲着薛延说道——

“来了还走什么?是睡觉重要查案重要?”

“是你的命重要。”

薛延知道孙涛的性子,这种时候劝也没用,可不劝又好像自己不是个东西,只能没好气地这么说了一句。

“受个伤,熬个夜多大点事,想当年我也和老顾一样,干啥都喜欢冲锋陷阵的,这伤也没少受,夜也没少熬。”

孙涛揉了揉眼睛,随手拿了件衣服就披在了身上。

“那你怎么现在变了性了?”

薛延看到这情况,索性也不走了,把刚买的鸡蛋饼往孙涛桌子上一放,自己则是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这不是有老顾吗?老顾比我小几岁,冲劲足,他查案比我厉害,那我也乐得清闲。你说是不是?”

“是不是都让你给说了,我能说什么?反正你也快四十的人了,废话我就不多说了。老孙,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李局现在可是和刘豫西进了同一家酒吧,那也就是说之后我们的行动怕是要难上加难的。”

薛延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了担忧的眼神。

“老孙,现在的情况是各种过去潜在水下的东西都已经悄悄浮了上来,但刘豫西精明啊,他就是不露一点破绽,而要是钓不到刘豫西这条大鱼,其它的虾兵蟹将抓多少都没用。”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条大鱼现在也已经耐不住寂寞了。”

孙涛忽然在这时笑了起来。

“他是没留下破绽,那个刘松我也去和他交过手了。真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不过也是,都犯了那么多事了,说肯定是死路一条,不说倒还有希望。这群人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所以不管我们用什么方法都甭想撬开他们的嘴,哪怕是证据确凿都肯定会给你装疯卖傻。”

“那你还笑?”

薛延被孙涛的笑容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笑是因为刘豫西自作聪明,干什么都想要运筹帷幄,他以为他是诸葛亮,其实最多就是个马谡。你想想,昨晚他火急火燎地找李毅刚干什么?找就找了,为什么又一定要见面谈?”

“你说为什么?”

薛延把不准孙涛的脉,只得又问了一句。

“刘豫西慌了,杨旭的事情让他察觉到了危险。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榆林县郊外那么大,怎么这么凑巧疯了的杨旭就被我们找到了?而且找到就找到了,怎么一个疯子开口就说赵阳付是凶手?”

孙涛的笑容越来越甚,可挡不住他伤势未愈,笑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薛延见状连忙起身,却见孙涛突然将手一伸,用力向他摇了摇。

“我没事的老薛,就是最近有点累到了。等人抓了,我立刻就请假去休息。我刚才说到了哪了?对,我说刘豫西他慌了,他这种人最怕的就是被别人设套,所以只要让他看不清楚,他就一定会慌。而只要我们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目的,他就不可能猜到我们的目的。现在刘豫西觉得自己被盯上了,他不敢用电话联系,唯恐被监听,所以他只能去找李局见面,让李局回来打探虚实。我要是没料错,中午之前李局一定会回局里。”

“那你打算怎么办?”

薛延当即问道。

“怎么办我已经想好了。不过在此之前有件事我想问你一下,我和你说起过郑凡这个人吗?”

“郑凡?”

薛延思索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

“你没和我说过,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他是运钞车案两名死者所在安保公司的负责人,我一个月前就让李霞帮我去查过这个人,但根据李霞的汇报这个人在安保公司已经待了八年,现在负责人事那块的事情,并且档案上没有任何的犯罪记录,所以当时我也就没太在意。”

孙涛一边思索着,一边慢悠悠的将这些话从口中说了出来。

“八年?”

薛延闻言皱了皱眉头。

“看来你也注意到了,当时李霞去查这个人的时候我们还没注意到那起高利贷杀人事件,后来又因为一直手忙脚乱的也忘了这事。但昨晚我突然想到,八年前跟着刘豫西做事的人不能只有赵阳付一个吧?你想想赵阳付在协助调查的时候是什么形容陈帆的?”

“他……好像说自己早些年误入歧途,做了点不太应该做的事情,然后就是在那时候和陈帆扯上的关系?”

薛延的眼睛越瞪越大,眼看着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了。

“早些年是哪些年?赵阳付自从八年前那件案子之后就已经把自己洗白了。”

孙涛忽然在这个时候露出了他标志性的微笑。

“但有个问题啊老孙,过去办高利贷案子的时候,那种下面的马仔我们都是不会抓的,甚至连案底都不会留,你要我去确定这个郑凡是不是当年参与过那个高利贷的运作可能会有点困难。”

薛延明白了孙涛的意思,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查当然困难,都八年前的事情了。可这不是有那个陆江华吗?你让他把刘豫西给供出来那肯定是不可能的,第一我认为按照刘豫西的行事风格他就不可能亲自露面,第二他家里人毕竟还在外面。不过你要是不让他交待当时的事情,而是打听个人的话……”

“老孙你真的是个天才!我现在真想上来亲你一口!”

薛延一听整个神情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那种狂喜之意简直就已经完全遮掩不住了。

“别,你还是回去亲你媳妇吧。不过老薛啊,这事可能又要麻烦你了。而且除了从陆江华嘴里套出话来之外,我还有个额外的要求。”

“什么要求?”

薛延现在的神情是急不可耐的,甚至无法在等待哪怕一秒钟了。

“我要你把手机关了,今天这一天都不能让人联系上你。”

“你这又是搞什么幺蛾子?”

薛延对于孙涛这层出不穷的计谋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什么幺蛾子?当然是让刘豫西再慌一次。行了,这事回来再和你说,今晚你别回局里了,去我家等我。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能开机,也别联系我。”

话音落下,孙涛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向着薛延抛了过去。

“行,那晚上见。”

薛延也没再多问,拿起钥匙转身就向着门外走去。

孙涛看着薛延飞也似离开的身影又一次笑了起来。

不过这一次,他笑得时间很短,短到当薛延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时,孙涛的脸便沉了下来。

时间来到上午九点三刻。

李毅刚不可能在深夜回到局里,所以他只能在家心神不宁地待了一晚,直到第二天才装作气定神闲的模样走近了局里。

而这个时候,孙涛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他了。

李毅刚看向孙涛的时候,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不过他也在这位置上坐了那么多年了,几乎当即便将情绪调整了过来,挂上了一副笑脸,向着孙涛寒暄道——

“老孙,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站着?”

“里面有点闷,我出来抽根烟透透气。”

孙涛作势惊讶了一下,随后又说道——

“不过李局,你怎么现在回来了?运钞车案丢的现金已经找到了?”

“快了,我在地毯式搜查的时候已经发现了点线索。不过我今天有点事情所以回来一趟。老孙,我不在的这几天,局里情况怎么样?上次我也是有点心急了,话说的不太好听,你别往心里去。”

李毅刚拍了薛延的肩膀,假装关心地说道。

“没事,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孙涛向着李毅刚笑了笑,又继续说道——

“不过李局你不在的这几天真的出了不少事,我原本昨天就打算找你汇报的,可一忙就忙乱了。”

“又出什么事了?”

李毅刚抖了抖眉毛,假装着急地问道。

“这事说起来太复杂了。要不这样,李局你先回办公室等我,我准备下材料一会就找你来汇报。”

“行,那我等你。”

李毅刚又拍了拍孙涛的肩膀,随后便独自向着局里走去。

而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孙涛便已经整理好了材料,拿着本文件夹敲响了李毅刚办公室的大门。

“进来。”

“李局,这是我整理的材料,你先看一下吧。”

孙涛是早有准备,在薛延离开之后他就已经开始准备了起来。

“嗯。”

李毅刚应了一声,也不多说就将文件夹拿着看了起来。

昨晚,刘豫西几乎已经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事已至此,李毅刚也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退路,他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答应刘豫西的要求。

“可以啊,老孙。就这么几天时间,之前的案子都已经给查了了个七七八八了。那你先给我说说,你觉得这伙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我觉得这是一群惯犯,并且在我们所抓捕的四名罪犯中,有一个人还涉及了其他的案子。就是那个郑宝栓,在王农心被杀的案子里,我们也发现了这个人的身影,这不可能是巧合。所有我有理由怀疑这个郑宝栓和王农心的死有着极大的关联。”

孙涛淡化了刘松的存在,甚至于根本没有提起这个人的名字。

“那你觉得这两件事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关联?”

李毅刚不动声色地将文件夹放在了桌上,向着孙涛问道。

“目前还无法完全确定,这几个人嘴硬的很,一口咬定自己是入室抢劫。不过我查了他们所抢劫的这家人的资料,确定在受害的三人中,其中两人是榆林县法制日报记者许晴的父母,另一人则是她的弟弟。”

“这就奇怪了,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我看了你的报告,许晴的家人并不在我们县里,你和薛延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

“李局忘记上次因为什么事情发火了吗?”

孙涛闻言毫不迟疑地回问道。

“刘队隐瞒了许晴的事情是他的不对,但许晴一直以来都是帮着我们的。我始终觉得,就算运钞车案是现在的当务之急,但其它的案子我们也不可能熟视无睹。所以既然李局你亲自上阵去前线调查那笔赃款的下落,那我留在局里也应该做些什么才对。所以我就在案发的前一天去找了许晴,可没想到许晴好像突然间失踪了,无论是她所在的公寓还是工作的地方都没人知道她的下落,所以我就查到了她在外县的地址,想看看她是否因为遭人威胁而暂时离开榆林县出去避风头了。但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所以你是凑巧抓到那四个人的?”

李毅刚的目光中透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对。当时我和小张两个人开车前往许晴父母所在的小区,准备上楼的时候发现了四个鬼鬼祟祟的人,于是我当即让小张联系老薛,自己就跟上去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没想到是打算对许晴的家人下手。这一点上来判断,这伙人绝不可能是入室抢劫,目前我还无法确定他们的真实目的,但我能确定的是许晴应该已经被绑架或者遭遇不测了。”

“绑架,或者遭遇不测。”

李毅刚的左手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随后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孙涛的看法。

在这深冬的节气里,他的后背上已经冒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昨晚刘豫西并没有像他提起许晴的事情,而今天当他从孙涛口中确认了这一情况的时候,李毅刚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他忽然对于榆林县发生的这些事情感到了深深的厌倦,对于自己过往想要获得的东西产生了迷茫。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的话,李毅刚甚至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宁愿自己没有坐上局长的位置,也没有见过刘豫西。

可惜,所有一切发生过的事情都注定无法反转。

李毅刚吸了口气,抛去了脑中这不切实际的想法,又说了句——

“那你现在有许晴的线索了吗?”

“暂时还没有。”

孙涛摇了摇头,又继续说道——

“我怀疑这件事应该和王农心的死有关,但现在局里人手严重不足,所以我希望李局可以考虑将负责运钞车案的人调一些回来。”

“调人的事等会再说,你先和我解释下另一个案子的情况。这个杨旭到底又是怎么回事?我听人说他疯了,可你的报告里却好像没这个情况?”

“李局你这是听谁说的?”

孙涛忽然在这个时候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李毅刚闻言神情陡然一愣,当即便明白自己说错话了。

好在他也不是第一天坐在这个位置上了,最初的惊慌之后,李毅刚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不动声色地看了孙涛一眼。

“听谁说的?现在半个榆林县都已经知道这事了。你是不是找过赵阳付配合调查?”

“是啊。”

孙涛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下来。

“那你知道我今天到底为什么要特意回来一次吗?”

李毅刚突然抬高了自己说话的声音。

“不太清楚,还希望李局明说。”

“明说?你还要我明说什么?渝州文化是我们县的明星企业,好不容易要上市了,你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指着他给县里带来发展的机会。你们倒好,无端把榆林出版社总编给带回来配合调查,而是还是直接去渝州文化大厦抓的人。这事我能不知道吗?我告诉你,就在薛延把人带走的当天,我的电话就给打爆了。但我能怎么办?我只能装傻。还好最后你们把人放了,否则这事到底要怎么收尾我都不知道。不过你刚才的意思是说,这个杨旭他没疯?”

“没疯。”

孙涛毫不迟疑地应道。

“既然没疯,那为什么那个赵阳付逢人就说有个疯子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是凶手,这又是怎么回事?”

“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孙涛看着李毅刚继续说道。

可他这么一说李毅刚忍不住了,用力地拍了拍桌子,大吼了一句——

“你胡闹!你把我们公安局当什么了?电影院吗?我们这里是讲究实事求是的地方,不是给你瞎胡闹的。你给我解释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让一个犯罪嫌疑人装疯卖傻,这符合你的职责吗?”

“李局能不能先听我解释两句?”

孙涛一如既往的不会因为别人情绪的变化而产生丝毫变化,更何况李毅刚情绪的变化其实也没那么自然,只不过是找到了一套自圆其说的方法,所以才会看起来有些理直气壮。

“那你先说着,我听听你到底要怎么解释这件事。”

李毅刚深呼吸了一下,随后看着孙涛的眼睛问道。

而孙涛则像是早有准备的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u盘,放在了李毅刚的面前。

这当然不是顾正当初给他的那个记录着赵阳付杀人证据的u盘,而是他最初审问杨旭时所演的那场戏。

李毅刚当然不知道孙涛早有准备,将u盘插进了电脑里,随后看到了孙涛想让他看到的审讯杨旭的整个过程。

而看完之后,李毅刚并没有主动说出任何的话语。

“李局,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你希望我有什么想法?”

李毅刚撇了撇了嘴,向着孙涛问道。

“杨旭是主动来找我们的,他因为通缉令的事情已经无路可去了,所以只能选择主动投案。可从他说的这些话里,我认为他不一定就是杀死陈帆的凶手。”

“你怎么能确定这件事?每一个凶手都不会说自己是凶手,杨旭也许是因为走投无路才会投案,但他又不希望受到法律的制裁,所以才想了这样一套说辞。孙涛,你不是第一天办案了,这样的口供我觉得代表不了任何事情,更不能解释你为什么要让一个犯罪嫌疑人装疯卖傻。”

“因为陈帆被杀的现场是整个二中队勘查的,不是顾正一个人。就算顾正真的有什么问题,但我不相信二中队不可能人人都有问题。李局,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宁愿相信一个人商人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弟兄说的话。”

孙涛像是有些发怒了,他拍了拍桌子毫不示弱的像是李毅刚说道。

“我相信的是证据,是事实。杨旭是陈帆被杀一案的最大嫌疑人,这就是事实。”

李毅刚说道。

“可这不是事实!根据二中队勘察现场的报告显示,凶手至少有两人以上,从手段看来,陈帆头颅上的伤口每一次都是致命伤的,对方根本没有丝毫犹豫,而且也没留下任何的指纹,甚至还将现场布置成了入室抢劫的模样。李局,你可以无数次反驳我的看法,可事实就摆在我们眼前。杨旭无论是案发前还是案发后的表现都不符合正常的犯罪逻辑。如果他是凶手,他没有任何理由在当天前往陈帆的家中。如果他是凶手,那他的目的是什么?窃取他文章的罪魁祸首是赵阳付,是榆林出版社。如果他是凶手,那他的同伙在哪?凭他这样一个人,他又有什么能力可以找到那么专业的同伙帮他一起杀人?而且你听到杨旭是怎么说的吗?他说陈帆问他’如果作品的配角从他上司那里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并尝试进行过了所,那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补救’,所以如果作为嫌疑人的话,赵阳付也同样逃不了关系。”

“还是那句话,你有证据吗?”

李毅刚继续重复着最初的言论。

“没有。但是……”

“既然没有,那就不要但是了。你要是有证据,哪怕是一点点的证据,那只要拿出来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可现在你明显是带着情绪在查案你知不知道?你们都觉得顾正不会是那种人,所以你们觉得好像是我有问题。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顾正当初放了杨旭就是他的渎职,我想说的就这么多了。现在局里人手本来就不足,我不想把这件事闹大。老孙你好自为之,去查你该查的事情别在这件事上再去浪费时间了。”

李毅刚摇了摇头,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后露出了一脸惋惜的神情。

“我知道了,李局。那我先走了。”

孙涛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向着办公室外走去。

但临近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李毅刚突然喊了一声——

“对了,孙涛。你看到薛延了吗?今天我怎么好像没看到他?”

“我也不知道,老薛从昨晚开始就联系不上了,可能有什么事吧?老薛这人有时候也神出鬼没的。”

“行,我知道了,那你先去吧。”

“嗯,那我先走了。”

孙涛点了点头,转身帮李毅刚关上了办公室的门,随后迈着轻快的步伐回了自己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