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明月原以为这个问题容风行会思考很久,但没有想到的是,他回答得很快。
“我不知道。”
这是很多咨询者用来应付她的问题的话术,或者用来逃避自己的心理缺陷。但是梁明月仔细观察容风行的神情,发现他对于这个问题可能真的就是“不知道”的状态。
“如果您不能确定,那么可能您对她还没有产生很深刻的感情,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这种感情让您还处于迷茫的状态?”
容风行看向不远处办公桌上几盆肥嫩的多肉。
他少有不笃定的感觉,无论在事业还是感情上,他都是独裁者,永远保持理性和主导,但一旦打破了这种状态,总会让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感到不安。
“可以这么说,我并不能分清这到底是喜欢还是骨子里那种畸形的欲望在作祟。”
梁明月:“仅仅只是针对这一个人?”
“是。”
梁明月合上笔盖,见问题已经问得差不多了,换了一个轻松点的话题:“草原上的捕食者也不会囫囵选定对象捕猎,它们都会挑选中意的再下手。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产生这种感觉呢?或许她有非常优越的容貌或者性格吸引了您?”
优越的容貌和性格周航都沾不上边,但就是这样普通的人,一丝不挂狼狈地掉眼泪的时候,让容风行产生了欲望和冲动。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梁明月敏锐地感到容风行似乎不愿意再进行这个话题,沙漏的上方还剩下一小半,但对方很显然是想要结束这场咨询了。
于是她翻看了一遍对话中自己记录下的问题,边整理思路边对容风行说:“您的情况我基本上了解了,按理说人极端的控制欲是由于家庭因素和社会因素造成的,您的性格和青少年时期的性格和经历也会对这种情绪产生一定的影响。”
“之后我会尝试制定一些心理疗程。我这里只能开一些奥氮平当作辅助药物,如果这种情绪有所加深,让您有了失眠的迹象的话,请尽快联系我。”
她顿了顿,又说:“不知道您有没有看过《雷克斯警官》这一系列的电影,二战时期第一批作为军犬的德国牧羊犬在最开始会像野狼一样不顾一切地啃咬,但是经过控制训练,它们即使是看到草地上的幼兔最多只是条件反射地身体战栗,但绝不会跨出一步。”
“你想说什么?”容风行蹙眉。
“我的意思是,欲望可以被控制,您这几年来肯定已经有所体会。逼迫自己并不是件好事,但是如果您不想伤害‘她’,那么就只能控制自己,控制到一定程度,欲望就会慢慢消散了。”
容风行没有说话。
墙上的窗帘只拉了一半,几缕日光漏进来,容风行一半的身体隐在背光的昏暗中,看不清神情。
直到梁明月和下一位咨询的客人面对面坐在一起时,她还记得容风行隐藏在阳光后的眼睛。
居高临下的强势,带着不容置喙的支配意味。
或许这只是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神情,那么当他想要完全掌控一个人的时候,又会用什么样的眼神去看那个人呢?
梁明月没有再继续想下去。
周航没有抢总车程7个小时的动车票,而是买了一张火车硬卧。
他买的时间不早也不晚,正是春运票抢得最激烈的时候,周航晚了一步只能找黄牛买票,来回一趟都要花掉他不少钱。
他的姐姐和姐夫都已经开车回家,周航得给自己的侄子买两套衣服,还要给父母和亲戚带点礼品回去,林林总总这两个月半数的工资已经花了个干净。所以当周航坐在充满烟味和泡面味的火车上时,也只能闭着眼忍着。
C省北部和隔壁S省南部山多林深,火车中途停的站点不多,周航连去洗把脸的机会都没有,下车的时候衣服上几乎要发出一股馊味。
出了车站再由一辆顺风车拉回去,SUV里闷热,周航开了一道车窗缝胃里才好受了一点。高架桥沿路连着一片又一片绵延的青山,枯燥的防滑坡之后就是无数漫长的隧洞。
周航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老家了,高中时因为寒假还需要补课也没有回来过几次。印象里他透过车窗看这些倒退的高山时已经是小时候的记忆了。
他和父母挤在老乡的面包车里,跟着颠簸的路摇摇晃晃。午后的阳光太过刺眼,周芳华因为晕车紧闭着眼靠在一边,但还是拿了几张报纸给他撑在车窗上。
但这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
两个小时的车程后到达山脚下的山水镇,又坐了两站大巴,周航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慢慢地走在窄小的土石路上,绕过一棵弯曲的枇杷树后,一座矮小的平房藏在后面。
这年头村里的贫困户越来越少,大多都出外省务工,挣了钱就回来自己翻新造小独栋。周芳华和周振早年也攒了笔钱,但这平房名下签了周振和周航他叔叔两个人,一个想盖,一个不想盖,拖到了现在,倒也没什么人执着着建楼了。
春节临近,周围的人家陆陆续续都开车回来过年,远远地有两个中年妇女站在他家门外磕着瓜子聊天,两个人老远就看见夜色中走过来的人,扯着嗓门喊:“哎哟——是不是小航啊?多见没见到你了,是不是变样儿了?芳华——你那小儿子回来了!”
两个女人围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周航:“听说你是上了隔壁C省最好的那所大学是不?大学生这气貌果真是不一样了……还记得你两个老姨么?”
绑在手腕上的塑料挂袋勒得生疼,周航手心里全是汗,两个女人的脸他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只能尴尬地叫:“大姨,二姨。”
“拿了这么多东西呢?这是燕窝?哟咂么(这么)孝顺的呢!你妈今天刚好在家,你也好久没见她了吧?赶紧过去瞅瞅。“
周航就这么被拥着离平房的门口越来越近,平房里亮着两盏灯,靠路边的窗内隐隐约约有碗筷磕碰的声音传来。
他站在门口就不再动了,看着那扇铁门呼吸有些急促起来,手心里的汗越来越多。
不能说是近乡情怯,他只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断了线的风筝飞不回来,他一个几乎和家里断了联系的游子又要如何去见父母?
“傻楞着站在这里干啥呢?咋不进去?”大姨问他。
“我姐……我姐回来了吗?”周航的声音艰涩。
还没等大姨回答,铁门发出“吱呀——”一声,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周振手里夹了一根烟,猩红的火星子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周航?”
周航张了张嘴,“爸。”
周振的个子并不高,因为爱喝酒抽烟,嘴皮干裂,脸上的气色也不是很好。
他泡肿的眼皮下浑浊的眼远远地看着周航,在看到他手上大袋小袋的东西后,嘶哑道:“先进去吧,你妈在厨房里。”
周航默默地走进平房里,把行李放在他以前睡的房间。
房间很小,墙上的墙纸已经翘起泛黄了,书桌上还留着他小时候乱七八糟的涂鸦。房里有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周航把**的床罩掀起来,拍了拍床垫上的灰尘。
他感到周振就在房间外的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若有若无的烟味钻进他的鼻腔里。此刻周航心乱如麻,他想转身跟他爸说点什么,却根本开不了口。周振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大多数时候他们都说不上几句话。
慢吞吞地整理好自己的行李,周航才走去厨房。房顶上吊着的钨丝灯泡昏黄,周芳华正站在水槽边洗碗,只留了个背影给他。
周芳华比两年前瘦了一点,弯曲的后脖颈脊椎骨突出。周航看着这一幕,心里跟灌了水似的胀。
他期望着周芳华能回头看看自己,忐忑地出声:“妈,我回来了。”
-----
来了!存稿告急T T
求一点海星,谢谢大家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