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0

邵荣在听到这所谓的真相之后,非常的震惊。

根本难以想象,爸爸在自己熟睡的那短短的四个小时之内,居然完成了一场如此惊险的手术。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你告诉我真相的话,我也不会阻止你去医院的。”邵荣心情复杂的说。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告诉你的话,你就不会在警方面前理直气壮的为我作证。不要小看警察判断真假话的能力,邵荣,你年纪小,还不善于伪装。”

邵荣沉默了一下,“那,警方根本没有怀疑那位进入ICU的病人有疑点吗?”

邵长庚点头,“ICU那边的检查数据已经做好了手脚,也有值班医生的证明,加上……警察不可能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穿着隔离服进入重症监护室,去掀开一位危重病人的被子,查看他身上有没有手术伤口。”

“……”听着他语气温和的解释,邵荣的心里又产生“爸爸说的是对的”这样条件反射一样的想法。

沉默了片刻,“可是,虽然你们救了那位柯小威,对另一个被拿走肾脏的人来说,岂不是很不公平?”

邵长庚无奈地说:“在那种情况下,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换做是你,你怎么选?”

“……”邵荣的心情很复杂。

这的确是很难的选择,走错一步,搭上的不仅是人命,还有整个医院的声誉。

爸爸的选择无疑是最理智的。

可是……还是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邵荣,很多事情,不能说是绝对正确或者绝对错误……”邵长庚上前一步,轻轻摸了摸邵荣的头发,柔声问,“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你,你怎么认为呢?”

邵荣垂下头,“我知道,你要为整个医院考虑,所以当时做出那样的决定也是最合适不过的。只是……”

“只是,心里会难过,对吗?”邵长庚温柔地看着他。

邵荣点点头,“嗯。”

“因为爸爸利用了你,而难过吗?”

邵荣继续点点头。“嗯。”

邵长庚微微笑了笑,轻轻把邵荣拥入怀中,“爸爸给你道歉,好不好?”

“……”

“对不起,邵荣。”

“……”

这样温柔的道歉,让邵荣不禁联想起六岁那年。妈妈去世不久,自己生了重病等他回来,他回国后第一时间到病房看望自己,也是这样,把自己轻轻拥进怀里,温柔地说着“对不起,邵荣,爸爸来晚了。”“有爸爸在,以后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那一刻,心底真是感动到无以复加,忍不住扑到他的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六岁的自己,在失去妈妈之后终于有了一个放心的依靠。

有了一个病重时能来病床前探望的亲人。

虽然今天知道了他不是亲生的父亲,可从六岁到十六岁,这十年的漫长时间里,他的关怀和照顾,总是那样的无微不至……

“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我以后不会再利用你做任何事了。”邵长庚低声说,“这也是无奈之举,时间太仓促,我只能想到这样的办法。”

“……”

“原谅我好吗?”

邵荣沉默了良久,才说:“……好吧。”

邵长庚的唇角不由得轻轻扬起,收紧了怀抱,让邵荣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前。

邵荣把脸埋在父亲的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心里却有些奇怪的别扭。

虽然不是第一次跟他拥抱,却是……知道他不是亲生父亲之后的第一次拥抱。

他低柔的声音,温和的微笑,以及这种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

是自己的错觉吗?

在知道他不是生父之后,以前觉得完全没有问题的相处方式,怎么突然就别扭起来了?

周末的时候,邵长庚大清早就把邵荣叫了起来,说要带他去墓园祭拜他的亲生父亲。

邵长庚显然非常了解人类的心理,苏子航的事情如果刻意隐瞒,反而会勾起邵荣对亲生父亲强烈的好奇心,与其让他自己去查,还不如开诚布公带他去墓碑前祭拜,让他亲眼看看他的生父,完全消灭掉那点好奇心。

比起邵长庚的淡定,邵荣的心情却十分紧张。

要去看望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甚至不知道,要在墓碑前跟那个陌生人说些什么?

带着这样忐忑的心情,邵荣坐在副驾驶座上,沉默地跟着邵长庚开车往墓园赶去。

车子开到新宁广场,邵长庚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苏世文的名字。

“世文?”邵长庚有些惊讶,他怎么会主动给自己电话?从上次关于邵荣身世的对话之后,他对自己的态度就一直很冷淡。

“有没有时间?出来吃顿饭吧。”苏世文淡淡说道。

苏世文的家就在新宁广场附近,既然他主动约吃饭,邵长庚自然很乐意和解两人僵化的关系。

“十分钟后,新宁广场对面的西餐厅见。”邵长庚说。

“好。”电话被挂断。

回头对上邵荣疑惑的目光,邵长庚微微笑了笑,说:“邵荣,你先去对面的花店买一束扫墓用的花束,买好之后再到西餐厅找我,好吗?”

邵荣知道他在故意支开自己,便点点头,下车往对面的花店走去。

到达西餐厅的时候苏世文已经等在那里。扭头看着窗外的侧脸,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表情。

“世文。”邵长庚跟他打过招呼,走到他对面坐下,“突然约吃饭,有话跟我说?”

苏世文回头看向他,抿着唇似乎在考虑怎么开口。

邵长庚笑了笑,“直说吧,我们之间不需要拐弯抹角。”

苏世文沉默片刻,才说:“我已经决定辞职,跟苏维一起出国,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邵长庚惊讶道:“你不是很喜欢当法医吗?”

苏世文耸耸肩,“无所谓。当了这么多年法医,整天跟尸体打交道,我也会累。尤其是当年亲眼看着自己哥哥被解剖的照片,我没当场吐出来真是个奇迹。”

邵长庚轻轻皱眉,“你是说苏子航?他的死因……”

“他的死因并没有问题。”苏世文打断了他,转移话题道,“我知道你找了林彤,已经查到大部分真相。剩下的你也不用再查下去,想知道什么我来告诉你。”

邵长庚沉默片刻,“我想知道,当年的事是否跟我父亲有关?”

苏世文点头,“你父亲,还有欧阳霖,都是蓝夜的核心成员。”

“果然。”邵长庚有些痛苦地揉了揉眉心,“是不是涉及器官走私?”

“是的。”

怪不得那天晚上邵安国会把他叫到书房,提醒他注意器官的来源,还在凌晨的时候发短信告诉他是B型血左肾。显然邵安国在这方面很有门路,在警方行动之前就能打听到了内幕消息。

虽然已经有了这种预感和推测,可真正听苏世文说出来,邵长庚还是觉得心情非常沉重。

自己最尊敬的父亲居然涉黑,而且还隐瞒了那么多年……

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在邵长庚的记忆里,邵安国一直是个很严肃,却很正直的父亲。从小就趴在他旁边看他那些解剖书,遇到不懂的问他,他也会很耐心地教……

那么尊重并且敬佩的父亲,居然是黑道的头目吗?

真是……可笑的真相。

苏世文看着他,半晌后,才低声说:“知道真相,很难受吧?”

“……”邵长庚无奈地笑了笑。

苏世文继续说:“你应该猜得出来,我大哥当年掌握的证据,是足以让邵安国和欧阳霖一起入狱的。可在我交出证据之前,苏维突然被绑架,欧阳霖亲自上门对我威逼利诱,我为了苏维的安全,迫于无奈就把证据中涉及器官走私的部分删掉了。”

“……原来如此。”所以警方只说蓝夜是个贩毒集团,完全没有提及器官走私。

“那件事之后,你父亲立即把你送去英国,把邵欣瑜也送去外地上学,也是为了你们兄妹能够在全新的环境中成长,他想让邵家,彻底跟黑道断绝关系。”苏世文顿了顿,唇角扯出个嘲讽的笑意,“他虽然不是好人,对你跟邵欣瑜而言,却是个好父亲。”

“……”邵长庚沉默。

苏世文说的没有错,不管邵安国在外面做了什么,在家里,他一直扮演着一个好父亲的角色。

“至于你大哥邵昌平……”苏世文微微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向好友,“不要低估你大哥,低调沉默的人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他也在蓝夜组织成员的名单上。如果不是你父亲和大哥想彻底洗白安平医院,院长应该由他来做。”

“……”

总是沉默寡言的大哥邵昌平,居然也参与了这件事吗?

这简直无法想象!

大哥和父亲居然都在黑道混迹多年,完全瞒着自己……

邵长庚深吸几口气来平静心底的波澜,沉默良久后,才低声说:“世文,你应该很恨我们邵家才对吧?”

“犯错的又不是你,你对这件事一无所知。”苏世文顿了顿,“我向来恩怨分明。”

——所以两人才会志趣相投,成为最好的朋友。

邵长庚看着他问:“那你现在选择出国,是完全不想再追究当年的事了?”

苏世文笑了笑,“我还能怎么追究?证据已经被毁,你父亲金盆洗手这么多年再也没跟黑道有过瓜葛。经过他跟邵昌平多年的努力,安平医院已经彻底的洗白了。我现在就是上法庭指认邵安国十七年前曾是黑道头目……你觉得有人会信吗?”

“可你会不甘心,不是么?”

苏世文没有直接回答,侧过头道:“与其浪费时间纠结过去十多年的往事,还不如多花点时间陪陪身边的人。我跟苏维之间,已经浪费了太多年。”

沉默片刻后,邵长庚突然问:“那么,邵荣呢?”

苏世文皱了皱眉头。

“你不打算认他?毕竟你是他的亲叔叔。”

“没这个必要。”苏世文果断拒绝,“苏家那些复杂的恩怨,我不希望他知道。随着大哥的死,邵荣跟我们苏家再也没有了任何关系。”

邵长庚无奈地说:“你不想认他,也情有可原。”

只是,可怜的邵荣,自此以后就只有自己一个亲人了。

他的叔叔舅舅们,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惜之情。

亲舅舅把他当成背叛者的儿子一样厌恶,亲叔叔也完全不想认他……

这样复杂的身世背景,让邵长庚觉得更加心疼。幸亏当年一时心软把他留在了身边,否则,邵荣这十多年来,或许……都没有办法得到亲人一丝一毫的爱护。

苏世文说:“关于他身世的真相,到此为止吧。”

邵长庚沉默了一会儿,才点点头,“也好,到此为止。”

“我早就说过,知道真相并没有好处。”

邵长庚没有回应,只是轻轻靠在椅背上,微笑着看向窗外。

窗外,邵荣正从对面的街道向这边走来,手里拿着邵长庚交代他去买的白色花束。阳光的照耀下,少年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居然显出跟他亲生父亲一样冰冷的禁欲美感。

——邵荣的容貌,真是越来越像苏子航。

“最后一个问题。”邵长庚低声问,“太子是谁?”

苏世文沉默了片刻,“那是,连我大哥,都没有放在证据中的秘密。”

邵长庚带着邵荣,来到安葬了苏子航的烈士墓园。

“我在那边等你。”邵长庚轻轻拍拍邵荣的肩膀,接着便转身走到远处的车旁。

邵荣独自站在墓碑前,看着墓碑上男人的遗像。

穿着警服的男人拥有一张非常清俊的脸庞,竖起的衬衫衣领和脖子上整齐的领带,让整张脸显得非常严肃认真,帽檐压在眉毛的位置,露出一双洞悉一切般乌黑、清澈的双眸。

很奇怪的感觉,那种……来自于血缘的熟悉感。

那双和自己十分相似的眼睛,虽然只是照片,却有种……在跟他对视着的错觉。

邵荣看了他半晌,才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轻声说:“如果有天堂的话,你跟妈妈,应该在那边相遇了吧?”

“妈妈从来没跟我提起过你,或许是怕我难过的缘故。”

“不过,你们都不必担心我。”

“我现在……活得很好。”

邵荣俯□,把手中的白色花束,轻轻放在了苏子航的墓碑前。

然后,转身走远。

——那是一副非常让人心动的画面。

明媚的阳光,洁白的花束,身材修长的少年,长及膝盖的白色风衣和紧身的蓝色牛仔,简单的衣着和没有多少表情的脸庞,淡色的唇和乌黑清澈的眼睛。

城市里不知何时刮起了微风,轻轻扬起他如墨般的黑发,明明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邵长庚却觉得,似乎能从迎面而来的微风中,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如初春时节的青草一样醉人的味道。

在墓碑前俯身放下花束的少年,美好的侧影,像是在梦境里一样不真实。

“邵荣。”看着他朝自己走来是一个非常令人享受的过程。邵长庚微微扬起唇角,伸出手轻轻替他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我们回去吧。”

邵荣点点头,“嗯。”

邵长庚体贴的为他拉开车门,邵荣便侧身坐了进去。邵长庚这才转到驾驶座那边,开门上车,发动了引擎。

银色的车子,很快就消失在了长长的道路尽头。

父子二人离开之后不久,一个男子突然缓缓从墓园的深处走了出来,一尘不染的皮鞋跟地面接触,发出的规律声响在寂静的墓园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在苏子航的墓前停下脚步,低头默默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良久之后,唇角突然似笑非笑的扬起。

“子航,我回来了。”

柔和的音色,带着浅浅的笑意,原本是让人觉得温暖的声音,可在墓园这种凄凉、寂静的环境中响起的时候,却有种令人脊背发冷的感觉。

男人俯□,在墓碑前轻轻放下了一朵黑色的玫瑰。

“你的儿子……长得,真像你。”

好吧,其实也可以拿鸡蛋柿子来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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