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事故

邢家的下人,去徐氏药铺请徐逸,也去了刘家请刘苓生。

两位郎中都问:“是谁生病?”

“不是生病,是我家三少爷接骨......”邢家的下人如是说。

徐逸和刘苓生心里,各自有了计较。

下午西街琼浆坊的打架,很快就传遍了望县的街头巷尾。徐逸在街上开药铺,人来客往的,消息最灵通。

徐逸早已知晓陈璟把邢文定的胳膊卸了。

肇事者已经被抓到了县衙。

徐逸曾经和陈璟打过交道,就是给旌忠巷陈三老爷治病那次。

那次,并不愉快。谈不上什么恶感,也没什么好感。后来,他虚心向陈璟求教,陈璟也把治病的过程,告诉了徐逸。

因此,徐逸就不和陈璟计较之前的过节。

再后来,就没有过接触。

徐逸不清楚陈璟到底有什么本事。他甚至怀疑是不是陈璟卸了邢文定的胳膊。像徐逸,他也清楚骨节所在,这并不意味着他有可能轻松卸下人家胳膊。

卸胳膊,需要武力。

“......陈二爷文弱少年,怎么会卸下邢文定的胳膊?”徐逸对传言,一直持有怀疑。

他心里想着,跟着邢家的下人,去了邢府。

徐逸是郎中,病家请他出诊,他就要去。

到了邢家,发现另一个郎中刘苓生已经到了。

同行是冤家,徐逸和刘苓生并不和睦。两人在望县行医,有过多次冲突。两年前,刘苓生开方用药,结果方子开错了,他不肯承认,非要推说是药材有假。

假药的确很多。

有的药铺东家或者坐堂先生眼力不济,去药市买回来假药,也是可能的。炮制药材的,不乏能力过人者,以假乱真谋取高价。

但是,徐逸不会进假药。

徐逸和他的坐堂先生周大夫,都是经验丰富,眼力过人的。他年轻的时候失手过,买回来假药,最后却打落牙齿和血吞,自己认亏,绝不将假药放在柜上。

开药铺做生意,徐逸坚持他最后的医德。

刘苓生却不管不顾。他自己开方子出错,将责任推到药头上。病家分不清真药还是假药。既然主治的郎中说是假药,病家自然以为是假药,闹上门来。

当时,闹了一阵子。徐逸和周先生人品不错,街坊四邻都知晓,不少人站出来说话。所以,闹事不至于毁了徐逸和徐氏药铺的名声。

但是影响也是有的。

那几个月生意骤减,全靠老本支撑。

徐逸是记恨刘苓生的。

刘苓生没有学医的时候,就在乡间装赤脚大夫行骗。他这个人,悟性高,医术也好,就是医德太过于败坏。偏偏刘苓生擅长钻营,人情世故处理得妥善,让病家忽略他的医德,很信任他。

“徐兄。”刘苓生看到徐逸,热情同他打招呼。

当着邢家人的面,徐逸也不好显得太过于冷漠,堪堪还礼。可想到刘苓生曾经的嘴脸,徐逸心里总有几分不快,表情也不太自然。

两人进了里卧,给邢文定接骨。

邢文定哭得快要晕死过去。疼了好几个时辰,他已经微感麻木,精神萎顿,奄奄一息。

大夫来了,下人重新扶起他。

扶起的过程中,胳膊脱臼处又疼起来,他脸色苍白,哇哇的大叫。

“轻些,蠢材!”邢文定的母亲张氏骂小厮。

徐逸和刘苓生都知晓张氏。整个邢家,都是张氏做主。这个女人很凶,一旦不如意,她就要骂人。

她从前就是个泼妇,性格暴烈。

如今走了鸿运,她堂兄成了宰执府大管事,她也因此发达,脾气更坏。

小厮们战战兢兢把邢文定扶起来。

刘苓生抢在徐逸前头,上前道:“太太,鄙人刘苓生,头一回到府上行走。我先给令郎摸骨,瞧瞧伤势,太太以为何如?”

刘苓生很擅长抓住机会。

有机会钻营上进,他都会把握。

“聒噪什么,请你来就是看病的。”张氏语气不善,倒也没什么恶意。

刘苓生道是,上前看邢文定的伤势。

邢文定的脱臼,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他的十指都僵硬了,两臂发寒。刘苓生心下明白,若是不能快点接好,往后就要留下病根的。

查看伤势之后,刘苓生肯定,这是膀骱掉伤。

看这个形势,应该是下掉。

但是再仔细一摸,刘苓生觉得不对劲。假如只是下掉之伤,肩后不会塌陷,肩骱前也不会有馒型凸起。

这是半里掉。

下掉里及半里掉,很不好接。

可是在看下去,刘苓生心里一片冰凉:不止下掉和半里掉,还有肩锁关节半脱位。假如接好下掉,锁关节的半脱位就要因挪动导致全脱位。

这怎么接?

刘苓生行医半辈子,头一回见到这么棘手的脱臼!

若是无意间的伤势,那么邢文定官人真够倒霉的,伤成这样;若是人为故意造成的,对方本事惊人啊。

刘苓生今天没有上街,暂时还没有听说陈璟和邢文定打架之事。

他不知道这是陈璟所为。

“这伤势,太过于棘手。我若是治好了,小小接骨,不能彰显我的医术;若是治不好,就要砸了招牌。看邢官人这伤情,今日出手十有八九就是砸招牌了!”刘苓生在心里默默念叨。

想到这里,再看徐逸,他就有了主意。

他故作轻松,对邢家众人和张氏道:“只是胳膊脱臼,下掉之伤,很好接的,老爷太太都宽心,三官人也宽心......”

邢家众人皆是面上一喜。

唯有张氏,面色沉静如水。

张氏最信任的大夫,是倪大夫。倪大夫说这个伤势难治,张氏知道他不曾诊断错误,反而是这位刘苓生,说得轻松随意,未必看得准。

张氏没说话。

“......那赶紧给三儿接上吧。”邢父听说儿子伤情无碍,喜上眉梢,催促刘苓生。

刘苓生却看了眼张氏。

张氏眼眸微冷,转而看向沉默的徐逸,道:“这位大夫也瞧瞧......”

“是。”徐逸答应着。

他上前,同样查看伤情。

每个大夫都有自己擅长的、自己薄弱的。对于徐逸而言,外伤素来就是他的薄弱。他也苛刻钻营,可有种东西叫天赋的东西,他没有。

故而,他上前摸骨,摸了半天,只看到了下掉之伤。

半里掉和锁关节半脱位,他隐约觉得不对劲,却愣是没看明白。

又有刘苓生前言在先,徐逸想了想,最终道:“确实乃下掉之伤。”

刘苓生听到这话,心里大喜。

徐逸诊错了。

不过,转念又想,这么难的脱臼,除了他刘苓生如此高超医术能看出来,其他人不诊错才怪呢。想到此处,洋洋自得。

今天想立功很难,不担过错就很好了。

正巧啊,徐逸诊错了,那么就让他出头,把责任担过去吧。比起病家的病情,刘苓生更关心他的名声和未来。

从医是他谋生的手段,他不会为了一个病砸了自己的饭碗。

所以,刘苓生不提徐逸的错,反而推波助澜,捧杀徐逸:“徐家乃百年世家,徐大夫医术高超,鄙人半路学艺,比不上的。今日徐大夫在场,鄙人不敢露丑。还请徐大夫接骨......”

刘苓生这人,很机灵,很会说话。

一般人都很喜欢他。

但是张氏从前只请倪大夫,她先入为主,觉得郎中应该都像倪大夫那样寡言稳重,才可靠。

而徐逸,话不多,言辞也稳重,有点像倪大夫的作风,张氏更加信任徐逸。

刘苓生又在那边抬举徐逸,张氏就越发偏信徐逸了。

“既然如此,徐大夫,请您为犬子接骨吧。”张氏道,语气缓和了很多,也透出几分客气。

徐逸看了眼刘苓生。

到了现在,徐逸也感觉不太对。

这不像刘苓生的作风。

既然两人诊断一样,刘苓生怎么会把出风头的机会主动让给徐逸呢?徐逸和刘苓生打了多年交道,对他这个人是很清楚的。

只是,邢文定又大声呼痛,形状惨烈,容不得徐逸多想。

徐逸最看不得病家受苦。

既然诊断明白,徐逸上前,照了下掉之伤复位的方法,要给邢文定接骨。

接这胳膊脱臼,一个人是不容易接好的,需得找两个学徒帮忙。

徐逸出诊,只带了一个拎药箱的学徒。于是,他对刘苓生道:“刘大夫,请您也帮帮忙......”

“我们两家手法不一,我是不敢偷学徐兄手艺的。”刘苓生冠冕堂皇拒绝了。

徐逸愣了愣。

这话,外行听了,觉得刘苓生这人厚道。但是医者都知晓,光看是看不明白的,需得师傅手把手教。

到了这里,徐逸越发觉得反常。

他心里,隐隐透出几分不安。

可是刘苓生不愿意帮忙,还说什么不敢偷师学艺,主动避出去,退到了外间,徐逸也没法子,只得叫了邢家一个身强体壮的小厮来帮忙。

他只需要有人托住病家即可,不需要动手,小厮可以做。

徐逸让邢文定坐起来。

他先接左膀。

先用一手与伤肢手掌相合,扣住拇指,缓缓将病家左膀向前下方拉伸,然后交给药童,让药童同样,缓缓拉伸。徐逸自己,双手按在肱骨上。感觉到了肱骨头活动了,徐逸再用拇指,扣住肱骨,奋力向上托举。

这就完成了下掉接骨。

等徐逸托举上去的时候,应该是轻微骨头合上的声音。

不成想,徐逸却听到了一声脆响,很异常。他脑地倏然一麻。

“啊!”邢文定凄厉的叫声在耳边响起。

这一托举,剧痛难忍,邢文定差点疼得晕死过去。

众人都看过去。

胳膊没有好,邢文定的锁骨处,却突兀地鼓起了一块,似骨头翘起来了。

肩锁关节全脱位了。

徐逸只感觉一桶冰水,兜头淋下,从头顶凉到了脚心。他打了个寒颤:怎么会这样?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