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顿悟

转眼间,时至五月底。

天气一日日热起来。

结尾的桐树枝繁叶茂,如盖的枝桠落下阴凉,引得过路的贩夫走卒不时停下来歇脚。有挑着凉茶叫卖的小贩,把挑子歇在桐树下,一会儿功夫就能卖了一担茶。

知了没完没了的嘶鸣着,添了盛夏的炎热。

基本的成药知识,陈璟已经都交给了孙伶牙。孙伶牙经过反复学习,已经掌握了要紧。五月二十九,他和阿来正式出门,去各处拜访药铺东家,为陈璟的成药做宣传。

六月初一,是伯祖父出殡的日子。

早起的时候,碧穹万里无云。朝阳从东边伸出了脑袋,红灿灿悬挂树梢。渐渐,放出金色的光芒。

那些金芒,跟火一样炙热,照在身上,似要起层薄烟。

草木茁壮,也露出了疲惫。

“你们要歇一天吧?”陈璟问李八郎,“我们要去旌忠巷。”

“我和文恭的功课不同。”李八郎道,“他去送葬,不耽误我的功夫。王老师早就把我们的分开了......”

就是说,李八郎仍不能歇息。

陈璟没说什么,和李氏等人一起,出门去了旌忠巷。

今天出殡,旌忠巷那边吵闹不休。

陈璟和陈文恭在外院,先找到了陈七。陈七额头的伤,已经结痂。痂尚未脱落,那么一大块就在脑门上。亲戚们都偷偷打量他。

陈七板着脸孔,不和任何人说话。

“今天真热。”到了上午的时候,天气更热了。陈璟跟在人群后面。听到不时有人抱怨,说太热了。

虽然热,却没什么大事,顺利送了伯祖父上山。

中午前就结束了。

结束之后,旌忠巷摆流水席,答谢亲友。

“二叔,咱们去旌忠巷吃饭。还是回家吃饭?”路上,陈文恭问陈璟。他小小年纪,比陈璟还不耐热。后背全部汗湿了。

“去旌忠巷。”陈璟道。

陈文恭哦了声,很听陈璟的话。

他们依旧跟着送葬的队伍,回了旌忠巷。

陈璟安排好陈文恭去坐席,对他道:“你等着啊。我去看看末人。你现在这里吃饭。等我回来找你。”

陈文恭说好。

陈璟去了外院,找到了陈七的院子。

陈七正在更衣。他的丫鬟用凉水浸了李子,正在给他吃。陈七很不耐烦,推开了那个丫鬟,差点打落了丫鬟手里的盘子。

“七哥......”陈璟进来。

陈七看了眼他,问他:“你不在前头吃饭,乱跑什么?”

“过来看看你。伤口还疼么?”陈璟问他。等葬礼一结束,陈璟往后应该不会再往旌忠巷来。

他和旌忠巷的纽带是伯祖父。

伯祖父去世。陈璟就彻底完了旁枝,和旌忠巷没什么关系。估计以后祭祖都不能沾旌忠巷的光了。需得自己去祭祀。

他想看看陈七可有事。

“没事。”陈七不耐烦,很不想提及他的伤口。

顿了顿,陈七想到了什么,抬头看了眼陈璟。可是话到了嘴边,陈七又咽了下去,他好似难以启齿。

“七哥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了。”陈璟笑道。

陈七微敛了下表情,这才道:“你还记得孙世一么?”

孙敏孙世一,从前总跟着陈七和黄兰卿混日子,陈璟和他也有过接触的,岂会不认识呢?后来,孙世一去了岐山书院读书。

陈璟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因为沈长玉兄弟也是去了这个书院。

这个书院为了笼络沈长玉那等名气过人的大才子,花了不少的精力,听说最近也招收了很多学子。

“记得啊。”陈璟道,“他在岐山书院如何了?沈长玉也在岐山书院......”

陈七就点点头:“黄兰卿托他,请了院长,问我们入学的事。院长答应了,只是需得多交笔钱,毕竟我们是中途去的,已经晚了几个月。”

陈璟知道陈七想说什么了。

“......黄兰卿是有钱。但是我和他是兄弟,既然大家都是做正经事,岂能总是用他的钱?我自己平日里什么积蓄都用尽了,已经身无分文。”陈七慢慢道,

“祖父去世前,留下遗言,等他去世了,旌忠巷是由二哥做主,我父亲也不好干预的。我父亲无所谓,就是不能再乱用账上的银子。

因为之前我用钱无数,二哥都记了下来,我欠了公帐不少银子。等祖父出殡之后,家里就要商量怎么办。估计他们会拿我以后的家产抵押。往后,别说每个月的月例银子,就是家产都没分了。

家里有族学,断乎不会给钱让我出去求学,怕我不学好。我这几天左想右想,你从前说过给我红利银子的。能不能先预支给我?”

陈七说完,突然就低垂了脑袋,眼角有点水汽。

他并不是为以后一无所有而伤心。他所伤心的,自己认定这个世上最疼自己的二哥,居然一直派人记录他每个月多花的银子。

等祖父去世,二哥当家,就把这笔钱翻出来。

从前,二哥半个字都没有透露。

陈七乱花钱,自然不对,也没有道理指责二哥。只是想起来,总感觉很伤心。这并不是多少钱的问题,陈七从来也不在乎钱。

他难过的,是二哥。

想到陈璟从前总暗示他,二哥对陈七并没有那么好,陈七还骂陈璟,说他挑拨离间。如今想来,除了父亲,对他最好的。居然是陈璟。

一时间,他感叹万千,甚至没有听到陈璟说话。

“......二千两够不够?你先用半年。等半年后,我再给你送钱。我这段日子,铺子里也是些零碎收益,没有大钱进账,拿不出那么多。”陈璟又道。

陈七终于回神。

他眼底的泪意已经敛去,情绪不见起伏,对陈璟道:“不用了。书院的院长让我和黄兰卿交五十两银子。山上的束脩。三年才六十两银子,需得一次缴清。你给我一百五十两,就足够用的。”

陈七已经不敢再大手大脚花钱了。

想到从前一掷千金的日子。陈七总感觉不踏实。特别是发现二哥记账开始,陈七好似一下子长大了。

原来,没人会无缘无故对他好。

连陈璟的好意,陈七也带了几分警惕。

“那好吧。”陈璟没有勉强。“我明天拿给你。”

“我去你铺子里拿。”陈七道。“这件事,我还没有同我父亲和二哥商量,准备今晚再说。若是他们同意,我明早去拿钱;若是他们不同意,我后天去拿。”

反正这个家里,他一刻也不想待,只想赶紧出去。

不管家里同意不同意。

陈璟也没有劝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老实说,我挺意外的。你愿意上进。现在还不晚。你很聪明,只是荒废了,往后愿意刻苦读书,必然会有一番成就。”

陈七却瞟了陈璟一眼。

“说什么场面话?你又不是我长辈。别废话,回去准备好银子。”陈七道,“若是三年后的红利不够还,等我将来有了钱,再给你。反正,我记住你这份情就是了。”

陈璟笑了笑。

然后他又感叹:“你也要离开望县?这段日子,不少朋友离开了,往后想找个人玩,都没有了。”

先是沈长玉兄弟去读书,然后是杨之舟突然上京。这些日子,邢文燋在明州和一个伎女感情很好,很少回来。

孙世一去了岐山书院。

现在,陈七和黄兰卿也要走。

“少矫情!”陈七骂陈璟,“你什么时候同我们玩?现在那药铺,忙得你昏天黑地的,八哥也请了先生在家里读书,哪有空同我们玩?”

陈七觉得,他的朋友好似都长大了。

他们,不再以玩乐为荣。

从前的逍遥,如今回想起来,不再觉得有趣,反而是荒废了光阴的后悔。可是想想,不走到这一步,也难以明白。

“将来成家立业,功成名就,还是有机会的。”陈璟笑道,“那时候的悠闲,才是真正的悠闲。”

陈七理解陈璟这话。

他笑了笑。

陈璟没有再说什么。

交代陈七还是要留意自己的伤疤,别忙着去揭开,还是要吃陈璟给他的药丸等,陈璟就去了外院,找陈文恭。

陈文恭并不在自己的位置上。

旁边是陈十三,陈璟就问他:“十三弟,你瞧见我侄儿了吗?”

陈十三摇摇头。

陈璟想着,陈文恭估计是怕热,先回家了。也可能是去内院,找他母亲了。

“看到我侄儿了吗?”陈璟又问了几句同席的人。

“出去了吧?”有人回答,也是拿不定主意。

陈璟还是去内院,准备找他嫂子。

“她回去了。”三婶告诉陈璟,“刚走不久。”

陈璟想到,陈文恭之所以离席,大概是看到他母亲和妹妹走了,也就跟着回去了吧?

可是到底不放心。

陈文恭在陈璟心里,一直都是小孩子。小孩子若是走丢了,可能找不回来。陈璟心里不踏实,想着在旌忠巷吃饭,好好的居然不打招呼先走了,也是反常。

他的侄儿,非常懂事的。

哪怕跟着大嫂回去,也会告诉身边的人一声,让身边的人留话给陈璟。

陈璟就快步回了锦里巷。

半下午的时候,日光毒辣。陈璟心里有事,几乎是想跑着回来的。

他的头发和后背,全部汗湿了。

“怎么了?”李八郎和王檀上了一个时辰的课,正好在休息好茶,突然见陈璟满头大汗跑回来,李八郎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大嫂回了吗?”陈璟问,“文恭呢?”

“我二姐和蓉儿回来了啊。”李八郎道,“文恭不是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