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云亭中没有见到令颐,梅引总是觉得不放心,慕琨晔迟早要除,可令颐此时肚子里还怀着他的骨血,她母子二人,难保不受牵连。

只有抓到慕琨晔的把柄,弹压他多年势力,让楚家发觉此人不堪扶持,才有可能允许令颐和离。

便在此时,她终于等来了一个打压慕琨晔最好的机会。

冷知意在朝代理户部主事一职,核查江南田亩与税收时发现田户数量有缺,沿着线索一番查探后,竟发觉苏尚临这个江浙总督在职期间,圈地数量之多,已至近万亩!

如此庞大的数量,对于寻常农家来说,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可户部尚书林奕逊,竟从未曾将此事上呈圣上!

林奕逊是弈王的人,满朝皆知。

冷知意行事小心,并没有直接在宣政殿中说出此事,而是私下去见了梅引。

彼时她正用帕子垫着手,在院中移栽一棵夹竹桃,小厮进来禀报,说是户部的冷大人来了。

“快进来吧。”梅引把那脏帕子随手扔在石桌上,笑意盈盈,出府把冷知意迎了进来,“来时不曾被人看见吧。”

“我才来京中,鲜为人识,没事的。”冷知意回身往街巷中看了一眼,合上府门。

“你看看这个。”她直奔主题,把亲手誊抄的户部田亩账本递给了梅引。

“兖州农户两千七百家,田产三万一千亩,浦州农户三千五百家,田产三万四千亩……”读到此处,梅引已经发觉了不对。

“且不说浦州地处平原,四面环水,农户绝不止三千,便是这三千余家农户,只有三万四千亩地,也绝不可能啊……”梅引不自觉压低了声线。

“江浙一带,此前一直是苏尚临辖地,你是说……”

“若只是苏尚临,倒也没什么。可梅引你是武将,都能一眼看出这田亩数不对,更何况是林奕逊这个户部尚书。”

“随我进来。”梅引急忙合上账本,示意冷知意与她一同去了屋子里。

“此事事关重大,如今苏尚临已死,各府知州却无一人上报圈地之事。此事若真,足见其背后势力,错综复杂,难以连根拔起。”

“更何况,堂而皇之地将这些假账目交到你手里核查,实在太过明显。”

冷知意盯着那账本看了半晌,心下渐生疑虑,“我……”

“将军!将军!外头有个小丫头找您!”

门外忽有小厮来叫梅引,她急忙把那账本塞进了抽屉,让冷知意留在房中,自己推门出去。

小丫头?她从不曾认得什么小丫头,难不成……是暮心?!

“快把人带进来!”

“昭铎将军!将军!”

果真是暮心!

可她……可她身上的衣服破烂难以蔽体,脚上连双鞋子也没有,脚底全是泥土和鲜血!

竟是从苏州,一路走过来的吗?!

“快!快去打水!找一身干净的衣裳和鞋子来!”

“是!”

梅引急忙扶着她进了屋子里,“脚上伤得这样,你难不成是从苏州一路走过来的吗?”

“我……我家中只剩了十两银子,从家中坐马车过来,到京城外时,便没了盘缠,这才走路的。”暮心似乎很是害怕,声如蚊蝇。

“家中……”梅引抬头看了后头的冷知意一眼,“不要紧,暮心,你别怕,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你只管告诉我。”

“我……我回到家里才两天,就有官兵闯了进去,说是我们犯了国法,要没收田产。我父母……”

“他们要到田里去拔苗子,我父母不让,被他们,被他们用大刀砍死了!”

暮心扑进梅引怀里嚎啕大哭,嘶声裂肺。

她满目震惊,僵在原地,即便是苏尚林定罪之后,江南圈地之事却仍在进行!

不是慕琨晔,还能有谁!

这般疯狂之举,他真不怕民愤积压,江南暴动,危及京城吗!

“小姑娘,你父母姓甚名谁,你家住何处,田产几亩?”冷知意神情急切地走上前来。

暮心躲在梅引怀里,又哭了许久,才把一切都说了出来,她家中原有三口人,依朝廷田亩政令,也分到了十五亩地。

可是从那日之后,就只剩五亩了。

梅引把暮心紧紧拥进怀里,冷知意急忙上前去翻找那账本。

约有两刻钟那么久,整个屋子里只有暮心抽噎之声,和冷知意翻账本的声音。

她们都在等一个结果。

半晌后,冷知意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僵着身子,一字一句说出了她核对的结果。

“账目,为真。”

梅引急忙跑过去看,那账本上果真明明白白的写着,暮心家中三口人,田五亩。

她静悄悄在心里计算着,今日里暮心的父母身死,不足一月,甚至连户部更新账本的时间都不到,这账目就成了真的!

“除了你以外,这些日子可还有旁人动过户部的账本吗?”梅引皱眉问道。

“我每日从晨时至亥时,都在户部。”

言下之意,在这几个时辰之外,有人动过户部的账本,给她们送了一本足以证明户部尚书勾结弈王,纵容苏尚临圈地的真账本!

梅引不由得后退两步,只觉无比害怕,从户部的账本,到暮心今日过来找她,都巧得像是被人安排好了一样!

而她与冷知意,便如同木偶一般,被人牵在手里!

那人的意图已然十分明显,他调换户部账本,便是想让冷知意发觉账目不对,再上呈圣上,借她之手,打压弈王!

梅引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慕谙尘的名字,又旋即否认,若是慕谙尘布局,大可直接告知她二人,又何需暗中算计!

这一双幕后之手,实在太过可怕,能核实出真的账本不说,竟能穿透朝廷的铜墙铁壁,把手伸进户部!

“不到一个月,莫说是户部更改账目,便是各地知州核查户口,重新计量田亩,也是不够的!”

梅引心中恐惧更甚,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这调换账本之人,竟有这般通天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