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秦鸢已经忘记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记得救护车,警车交错的警笛声,在黑暗中久久不散。

从医院里睁开眼, 秦鸢没有看见虞辞, 但是却见到了守在她病床边的褚清。

两年没见,褚清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但又变了太多,从前淡漠,目下无尘, 对一切都是风轻云淡, 现在坐在病床边出神的样子, 都透着灰色的疲惫。

秦鸢的动静唤回了出神的褚清,看向她, 眼中出现一丝波动,“醒了?”

“姨妈?”

秦鸢有些惊喜,想要抬手去碰褚清, 但这才感觉到自己肩膀胳膊传来剧烈的疼痛, 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别动,你两个胳膊脱臼,肌肉和韧带都有撕裂伤, ”褚清制止了秦鸢的动作, “好好休养, 一切等好了再说。”

疼得皱着眉头,秦鸢尽量放松下来,呼吸微微加重, 点点头, 然后看向周围, “姨妈,阿辞呢?”

“警方那边还有点事情没有处理完,她去处理了,一会儿就回来。”

褚清将秦鸢的病床调起来,让秦鸢半倚着,“渴吗?”

“不渴,姨妈,那秦温最后怎么样了?”

秦鸢放下心来,接着问道。

“秦温……伏法了。”

——

在虞辞将秦鸢交给秦昊,让他们送秦鸢去医院之后,拿了钥匙又返回了秦家老宅。

或许是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抓,也或许是没想到自己会在秦家老宅被抓,反正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幸运的是秦温并没有换门,那把特定的钥匙顺利打开了门,门打开的同时,如预料中的那样,发生了爆炸。

秦温身边带的人并不多,但是能跟在她身边的人,很明显都是绝对忠心的,虞辞等人经过几次试图进攻和几轮谈判,一直耗到晚上,才总算等来了秦温的松口。

等傅泽明和虞辞带人进去的时候,秦温正站在地下室最里面的墙前,面前是一个打开了玻璃罩的展台,她手中拿着一个本子,正在看,岁月静好的样子好像刚才的枪林弹雨跟她完全没有关系一样。

“薇恩,你被逮捕了。”

站在秦温面前,傅泽明冷声说道。

合上手中的本子,秦温伸出了双手,手铐咔哒一声,宣告了抓捕任务的圆满完成。

没有任何反抗,秦温跟着往外走去,在走出秦家老宅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一眼漫天繁星,长舒了一口气,没有回头。

褚清并没有跟秦温在一起,在秦温去秦家老宅的时候,褚清就在她自己的家中,只是身边有秦温的人看着而已,而在秦温被捕之后,她就顺利被虞辞接了出来。

听到这里,秦鸢也松了一口气,看着褚清,“姨妈,这两年你受苦了。”

“没有,她只是限制了我的自由,但还不至于对我做什么,而且,江眠在保护我。”

褚清的视线又移到了窗外的天空,湛蓝澄澈,今天是个好天气。

——

“我们后期的工作还有很多,你确定要现在退出吗?”

傅泽明拉着虞辞的袖子,将近三年的布局终于收网,而且取得圆满成功,他是高兴的,心情也一下子轻松了,但是人刚抓完,忙的事情才刚开始,他本来想叫虞辞来帮帮忙的,结果虞辞一来就说要退出,可是让他悔不当初,还不如痛快给虞辞放假呢,总比退出好啊。

“后期的工作,你们都是专业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现在秦鸢在医院里,我得照顾她。”

从昨天到现在,虞辞到现在想起看见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秦鸢都还在后怕,再加上秦家的案子基本上结尾了,她也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更是坚定了要退出的决心。

“两头都不耽误的,我们局里还要给你开表彰大会呢,这次因为你,这么大这么危险的行动,我们的人员伤亡是历史新低,而且解决的速度也是最快的,一定要……”

傅泽明还想再劝,虞辞打断了他的话,“你们一时半会可能没什么功夫开表彰大会,而且这跟我退出没什么冲突,现在,撒手,我要回医院了。”

“咱再商量商量,老虞啊,你对编制铁饭碗真的没有一丝丝的心动吗?”傅泽明还想再劝劝。

“你是想让我把你定在这里,还是自己松手?”

虞辞决定的事情,也没有什么改变的可能。

“我自己松手嘛,”傅泽明悻悻地松开手,看着虞辞往外走,又跟了上去,“我送送你,送送你。”

经过这次的事情,警局里的人看虞辞更是满眼冒星星,一路上遇到的人纷纷打招呼,虞辞虽然少言寡语,但是对他们的友好也不会视而不见,微微颔首回应。

一直走到警局门口,虞辞要上车了,傅泽明扶住了虞辞的车门,面上的死皮赖脸多了些八卦,“老虞,你那天过去的时候,如果秦蓬和秦鸢一起掉下去了,你会怎样?”

听见这话,精准说中虞辞心中最害怕的事情,顿时周围的温度降了好几度,一掌将傅泽明推出去两米远,“没有如果。”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给傅泽明留了一地的车尾气。

两个踉跄才稳住身形,傅泽明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哎呀,这暴脾气让秦鸢给传染了。”

虞辞回去的路上,接到了秦鸢醒了的消息,速度不由更快了些,到了医院,迫不及待地去了病房,秦鸢正在被护工喂饭。

“我来吧。”

从护工手中接过碗,虞辞坐在病床边,熟练地给秦鸢喂饭,“还疼吗?”

“疼,”秦鸢实话实说,但不像以往娇滴滴地撒娇,语气也格外平静,“我吃饱了,阿辞,你抱抱我。”

“好。”

虞辞知道,现在秦鸢比身体上更难受的,是心里的,当即放下碗,坐在病床边上,轻轻地避开秦鸢受伤的胳膊,将人揽入怀中。

脸埋在虞辞的肩膀上,秦鸢平静的表情一点点破裂,从一开始的呜咽,到后来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像是积压已久的宣泄。

两年来的辗转反侧,亲眼目睹死亡的震撼悲伤,直面死亡的恐惧,身体上的疼痛,一切终于结束的解脱,种种复杂的情感连秦鸢自己都说不清,她只知道她太需要这样大哭一场。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但还需要漫长的收尾,一周后,秦鸢出院了。

因为目前,秦氏集团和秦蓬是首富的影响力太大,所以这件事情被低调处理了,虽然那天的抓捕活动异常激烈而且声势浩大,但大部分的普通群众还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再加上秦家老宅占地太广,周围没什么人,南山别墅这边人员也并不密集,消息很快就控制好了,到现在大部分都还以为那天各种警车穿梭的景象是一场演练。

唯一有些棘手的就是那天秦蓬开的那场直播,说得那些让广大观众摸不着头脑的话,为了防止让人过多关注这件事情,直接由秦氏集团官方出来说明,那天的直播其实是秦蓬为秦鸢回来准备的一个小惊喜,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很快有更大的瓜出现,吸引走了群众的注意力,这件事算是解决了。

隐瞒消息,也不代表其他的事情不需要解决,所以秦鸢出院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去秦氏集团。

因为目前秦氏集团的掌权人是秦蓬,他手中握有决定性的股份,现在他没了,再加上去世前也没有什么遗嘱之类的,他也没有结婚生子,没有任何其他亲属,所以秦鸢自然接手了这一切。

李管家拄着拐杖,和周特助陪着秦鸢回到久违的秦氏集团。

不得不说,秦蓬的能力是有的,要不然也不可能跟秦二叔等人斗智斗勇那么多年,还要防范着褚家和秦鸢,依旧能撑得住。

在秦鸢直接退出,提出的改革计划也搁浅之后,秦蓬在彻底接手秦氏集团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刀阔斧地进行了改革,他是个可以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自然对于不配合的人也有的是办法整治,再加上还有秦温的资金介入,内部改革推行得很顺利,也为之后秦氏集团的腾飞奠定了基础。

现在坐在秦氏集团,李管家看见了太多的新面孔,承认秦蓬的能力之外,不由有些唏嘘。

坐在秦蓬的办公室里,这里没有秦蓬的命令没有人敢进来,所以一切都还是保持之前的模样。

秦蓬的办公室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除了基本的办公设施之外,就一个做背景墙的大书柜比较明显,不过看上面书本在书架上留下的印子,那可能也就是个背景墙的作用。

“小姐,您以后有什么打算吗?”李管家看秦鸢坐在那里,半天不说话,也没有去看那些留下来的文件,忍不住开口问道。

秦鸢这才回过神来,说起正事,“我并没有拿回秦氏集团的打算,我想……捐了或者交给国家吧。”

以前的争夺是为了一较输赢,只想要个结果,现在秦蓬都没了,什么也都没那么重要了,至于现在的秦氏集团,虽然曾经有过太多不光彩的历史,但是在秦老爷子和这两年秦蓬的发展下,已经基本完成净化,毕竟能和国家合作已经很能说明这一点了。

不过就算是现在的秦氏集团是清清白白的企业,秦鸢也不想要,经历了这么多,她才知道自己最想要的完全不是这些,另外,秦氏集团取之于社会,最后也该回馈于社会了。

“都听小姐的。”

对于秦鸢的决定,李管家和周特助没有意见,这里虽然也是他们大半辈子的心血,但是该属于他们的都已经拿走了,现在公司和他们在未来的道路上该分道扬镳了,那就顺其自然吧。

秦鸢的手落在了秦蓬的办公桌上,上面放了一些文件,还有一个永远定格在那一天的纸质台历。

随意翻看了一下那些文件,在秦蓬走之前,还在翻阅它们。秦鸢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其实曾经自己和秦蓬何其相似,他们拥有一切,又都是一无所有的人,所以才会拼命想要抓住这些虚幻的东西。

贫瘠病态的精神世界和极致充盈的现实物质完全失衡,自童年开始始终扭曲缺失,之后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毁灭或出现新的拐点。

同样的命运,秦鸢选择了一次次尝试,拥抱了新的拐点,而秦蓬,他坚定地选择了毁灭。

临走的时候,秦鸢又看了一眼那个纸质台历,忍不住捻起那张翻了过去,而在下一张,有秦蓬写下的一行字。

【阳光一向慷慨,唯独对我吝啬。】

秦鸢想起一切结束,自己在医院刚醒来的那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和前一天,最后在秦蓬身上转瞬即逝的阳光。

拿出手机,秦鸢看了一眼秦蓬走的那天的天气,是阴天,或许不是阳光吝啬,那已经是她越过厚厚云层,竭尽全力洒出的光亮了。

“走吧。”

放下台历,秦鸢没有再多看。

——

后续的收尾比想象中的要顺利,是指秦鸢这边,警方傅泽明那边还在忙得焦头烂额。

办理完秦氏集团相关的手续,顺利移交给了国家,因为考虑到之前那些秘密进行的事情,这件事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宣传,低调地做完这一切后,秦鸢给秦蓬举行了葬礼。

没有亲朋好友,秦蓬没有朋友,至于秦家的那些人秦鸢也都没有通知,只有她和虞辞,族老带来了秦昊,还有褚清等人,择了一个合适的日子,将他葬在了秦家老宅的后院,靠着他母亲。

“孩子,一路走好。”

秦昊上完香后,族老说完,跟他们点点头,两人先回去了。

“小蓬,一路走好。”

褚清也做完了最后的告别,对于秦蓬这个她也算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曾经的好是真的,后来的恶也是真的,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也只能说人死债消,再多的是是非非,也都过去了。

又给秦鸢母亲上过香烧过纸,褚清身体有些撑不住了,对秦鸢的搀扶摆摆手,“我先回去了,你们也早点回。”

只剩下秦鸢和虞辞了,秦鸢将这新立的墓碑擦拭干净,上了香,又去给她母亲和秦蓬母亲上过香。

“苏阿姨,你们母子该团圆了,秦蓬,”秦鸢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苹果,放在了秦蓬的墓碑前,“一路走好。”

秦鸢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满目疮痍的秦家老宅,之前的恢宏和肃穆已经被弹孔和破碎代替,和秦家一样。

秦鸢没有再去修补的打算,里面的所有贵重物品早已经转进了银行的保险库,大铁门的铜锁一落,曾经的辉煌和落寞都被尽数锁在了里面。

坐在回去的车上,秦鸢格外沉默,枕在虞辞怀中,就算已经过去这么久,她也依旧需要时间去消化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虞辞握住秦鸢的手,另一只手覆上她的眼睛,“闭上眼睛睡一会吧,再睁开眼,就是崭新的未来。”

秦鸢顺从地闭上了眼,抱紧了虞辞。

在褚清给江眠举办葬礼之前,她去看了一眼秦温。

因为秦温的特殊性和危险性,所以她被特殊关押在一个隐秘的地方,褚清见到她的时候,秦温正在看书,阳光透过树影落下金色的光斑,一派岁月静好,任谁也无法将她跟这一切惨剧的罪魁祸首联系在一起。

“你还愿意来见我,可惜我这里只有粗茶。”

秦温合上书,给褚清倒了杯茶,如果没有周围层层的岗哨,就像是在迎接一位久违的老友。

“我不是来看你的,我来看看江眠。”

褚清没有喝茶,手指搭在了秦温的手腕上,那一下下的跳动,是属于江眠的。

秦温这次没有生气,只是安静地看着褚清,好像透过她,看到了太多的过往。

在褚清收回手要走的时候,秦温也站起身来,她知道褚清不会为自己停步,但她还有话跟她说。

“在最开始,我无数次想过结束你的生命,因为你的心不在我这里了,你的人我也留不了一辈子,既然这样,不如彻底留住你的人,但每一次,这颗心脏都会绞痛,会影响我的决断,我曾经不信这些,但事实胜于雄辩,江眠她真的很爱你。”

褚清停下了脚步,站在院子里,看着头顶方寸间的蓝天,“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秦温并不意外地轻声笑了一下,“在我和死神一次次博弈的时候,我不敢奢望除了生命以外的任何东西,在我拥有健康的身体之后才发现,我真的用一切换来了健康,从此我什么都没有了,褚清,我知道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我不想为我过去犯下的错误辩解什么,你的未来没有我,也一定会很好,既然这样的话,我只能祝我们,再也不见,后会无期。”

“我们都在犯错,犯无可弥补的错,”褚清的手指微微蜷缩,转过身最后看了秦温一眼,“后会无期。”

江眠的葬礼很浩大,褚清说,江眠喜欢热闹。

几乎所有江眠生前认识的人都来了,甚至包括当初和秦鸢在《秦萧》剧组里徐导和赵珏那些人,还有很多从国外赶来的,有她的朋友,也有她的病人,还有她曾经帮助过的人,能来的都来了,就算实在来不了的,也寄来了寄托心意的东西。

来的人将整个墓园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寄来的东西在墓碑前堆成了一座两米多高的小山,人们纷纷留下白色的花朵,铺满了江眠的墓。

它们洁白地盛开着,为里面躺着的同样洁白的灵魂。

褚清将一杯酒倒在江眠的墓碑前,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江眠的旁边,给她自己留了一个位子,等待她百年后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