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江瑟瑟第一次在西南边境见到晏璎时,便觉得这人高深莫测,且心机沉稳。此后,到了金都,这种感觉便渐渐淡了。
她对他的感觉,就如同金都城里的其他人一样,以为他不过是个闲云野鹤,没甚大本事的人。
直到今日,他怀中的信物被十五王爷偷去,他竟似早有预谋一般,轻描淡写的吩咐下属改换信物,并且以信物为饵料,准备钓这条大鱼。
江瑟瑟望着小七押运着私盐离去,不由得转头看着晏璎的后背。他的背影颀长,落寞中透着一丝清俊,潇洒中透出一丝寡淡,委实不像是城乡结合部的暴发户。
“你在想什么?”
晏璎回头,盯着江瑟瑟。
江瑟瑟一噎,低低道:“我在想,你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晏璎勾唇一笑:“很多。”
江瑟瑟眨眨眼,忍不住道:“那你先说说,为什么带我来到金都?甚至于……当日你接迎秀女时,为何极力要带上病重的江瑟瑟?”
这是个诡异的问题,但江瑟瑟以为,不问清楚,她真是不好睡觉的。若没有当日晏璎迎接秀女江雯灵,却极力带着江雯灵病重的庶妹江瑟瑟上路,便不会有林小玖顶替江瑟瑟的名字,一路来到金都,甚至造出这一处盐场。
一切,看似巧合,可一开始未必是巧合。
晏璎勾唇一笑,摇头道:“你想的太多了。当日,是你一心要跟着本王来到金都,你岂非忘了?”
江瑟瑟眨眨眼,她是真的忘了吗?
……
小七乔装为寻常商人,出了九王府,一路押运私盐,赶去西南。那里,大盐商萧允还在等着他。
这一头,王府外,却忽然多了很多人。
这些人无一例外,穿着暗金色的怪异衣裳,戴着各式各样的帽子簪花。手臂上,不是雄鹰,便是灵蛇。身后,跟着飞禽猛兽不下十余种。
王府外的天色忽然黯淡下来,稀稀落落的雪花,迎着北风缓缓飘落下来。一片一片,飘洒在王府的墙垣上,将这冬日的九王府,妆点一新。
这许多人和许多兽,也似落雪一般,并未发出一点声息。就那么静悄悄的伏在王府之外,一双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直勾勾的瞪着王府枝繁叶茂的院墙之内。
仿似,他们便是这雪花,要与天地融为一体。
……
闺房中,一灯如豆。
江瑟瑟打个喷嚏,揉揉鼻子道:“谁在念叨我?”
一语毕,转头瞧一眼熟睡的钏儿,披着雪白狐裘,走了出去。今日,钏儿贪吃她房中的饭食,一时吃多也懒再动弹,竟昏沉沉宿在了她房中。
江瑟瑟见钏儿睡得香甜,不忍心唤醒她,也便由她去了。
此时此刻,外头风雪颇大,江瑟瑟心内微有些惶惶,不由得推门而出,想要四处走走。她三两步迈出房门,站在雕着鸢尾花的游廊下,却见王府外的天空中,不知何时竟飘着各色霞光,是她从未见过的异象。
她一怔,蹙眉望着墨色天空中的怪异霞光,隐约听那得霞光后有低低喘息的声音。
江瑟瑟眨眨眼,紧了紧身上的狐裘,一步迈到了廊下,想要前去查探个清楚。却不料那霞光却似有灵性一般,被她注视愈发
隆盛起来。
江瑟瑟秀眉一蹙,一把拉开了院门。
院门外,晏璎一袭玄色狐裘,撑着绿油纸伞,笔直站定在雪地中,正云淡风轻的看着她。
江瑟瑟一惊,低声道:“殿下?”
不知从何时开始,江瑟瑟不再唤晏璎为“九王爷”,而是唤他“殿下”。晏璎似也无觉,并不出声阻止。
“你要去哪儿?”
晏璎清冽的嗓音,在漫天雪花中,听来愈加清淡润泽,一如他这个人。似这玄色狐裘再是沉稳冷漠,也挡不住狐裘下,那一抹俊逸灵动的月白之色。
相得益彰,却又别有风韵。
江瑟瑟眉心舒展,心内的惶惶稍微好转。她抬起眼帘,望着晏璎好看的眉眼,低声道:“我见王府外有异光,想要去探查一番。”
晏璎摇摇头,认真道:“那是巫族。”
话音落,王府外的霞光忽然大盛,直将整个王府照的雪亮。偏偏,王府中空寂万分,全无一丝声息。
似乎,天地间,便只剩下晏璎和江瑟瑟二个活人。
江瑟瑟一怔,一股无形的压力,自王府外瞬间蔓延而入,扩散在四野八方,将她裹在狐裘中的身子,冻得僵硬不堪。
江瑟瑟想要动一动手指,却发现手指已被冷僵了。
晏璎目光一闪,捉住她狐裘下的手指,低声道:“别怕。”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各式各样身着暗金色衣裳的人,跟随那霞光飞来。有人驭鹰,有人驱蛇,有人驾虎,有人凌空跑跳,有人地底钻出,有人裹挟飓风,难以一一论之。
这一团乱麻中,偏生毫无声息,竟似在看无声的电影。
江瑟瑟知晓,这不是电影。
“哑……”
“哑……”
为首二只金光灿灿的巨大雄鹰,扑打着结实有力的翅膀,突兀的啸叫着,围绕着江瑟瑟,瞪圆了血红的眼睛。那一双金赤的爪子,好似狰狞的蟒蛇,生着难看恶心的鳞片。
“金鹏乃巫族神鸟,只要啄人一口,便永世难以超生。阿惢,你还是束手就擒罢。”
嘶哑怪诞的嗓音,从人群中传出,江瑟瑟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说话。
她睁着墨蓝水眸,背靠着晏璎,呵斥道:“你们究竟想怎样?”找了她大半年,她便在九王府躲藏了大半年。却不知,今日这群人,如何会突然找到这里的。
今日以前,他们难道是吃干饭的?
“哼。阿惢……若不是东跃国九王爷,用异宝压住你的气息,我们岂能放任你在王府躲藏了大半年。现而今,你失了恃持,劝你早早随我等回归兰桑谷。”
飞禽猛兽张牙舞爪,巫族人脸上的刺青泛着幽暗的光。那出声说话的人,仍然隐藏身形,让人捉摸不清。
江瑟瑟摸摸自己的脸颊,呵斥道:“你们做梦!”她自问浑身上下,半点刺青也没有,定然不属于这群怪异的巫族人。
“阿惢……你没有异能,自然也没有资格拥有属于自己的图腾。劝你不要挣扎,还是速速随我等回归兰桑谷罢。族长,还等着见你。”
说话的人,好似能读懂她的心,让她惊惶不敢开口。
一直沉默的晏璎,终于开口了。
“你们与晏熙,究竟是
什么关系?”他问出的话,似乎跟江瑟瑟返回兰桑谷毫无干系。
然而,那人却出声了。
“十五王爷与我等,不过是利用关系。没想到,九王爷倒是关心。”
晏璎目光一闪,转头望着一人,冷声道:“你以为,你使用腹语,便能吓到瑟瑟吗?若不是晏熙偷走了本王的凌龙锁,你们岂能知晓瑟瑟的行踪。”
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称呼她,没想到竟是“瑟瑟”二字。这与平日里那恪守本分的“江小姐”三个字想比,竟多出了一丝难以厘清的绮思。
江瑟瑟眨眨眼,委实觉得不该在此时神游天外。
“凌龙锁?”被人拆穿,这人似乎并不生气,反而多了一丝对晏璎的敬重。
“原来王爷的异宝,乃为九州失传千年的凌龙锁。怪不得我等寻找阿惢,竟过门而不知。”
他缓缓迈出一步,站定在众人之前,目光沉定道:“不过,奉劝王爷一句,最好不要与巫族人为敌。王爷在九州大陆生活多年,难道没听说过那个传说吗?”
传说?
江瑟瑟眨眨眼,难道这天下还有什么关于巫族的传说?
晏璎勾唇一笑,并不肯放开江瑟瑟的手指,只是低低道:“巫族出,天机易。这六个字,乃东跃国皇陵外,石碑上的篆文,难道跟你们有关系?”
“当然。”
这人倒并不嫌晏璎无知,而是仰天笑道:“巫族出世,这天下可就要变了。九王爷若想平安此生,就最好不要与巫族人为敌。族长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耗费在阿惢和你身上。”
飞禽走兽犹在肆意飞掠,有人按耐不住,紧抱着红斑大蟒吐信的脑袋,高声道:“乌果大人,何必跟他们讲解传说,抓了阿惢,咱们就能交差了。”
乌果点点头,也不愿再与这二人废话,他缓缓张开双臂,狰狞道:“阿惢,你若束手就擒,我一定不会伤害你。”
他身后,霎时间生出一双宽达三丈的遒劲翅膀,将天空中飘落的雪花,尽数遮掩。那羽毛上滴落的鲜血,殷红汩汩,一滴一滴,惹人欲呕。
翅膀一扇,平地起风,狂风如刀,刀刀割人肌骨。
江瑟瑟眨眨眼,被晏璎握住的手指忽然便能动弹了。
“我X!”
她眨眨眼,实在没想到巫族中,还有此等彪悍的异人存在。
晏璎目光一闪,松开她的手指,低声道:“你是束手就擒,还是全力拼杀?”毕竟他们都是巫族人,对于江瑟瑟的从前,晏璎毫不知情,自不敢胡乱定论。
江瑟瑟秀眉一挑,苦兮兮道:“殿下,束手就擒的后果,就是被他们捉回去,嫁给族长的白痴儿子。”
晏璎剑眉飞扬,冷笑道:“如此,本王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软剑,站定在风雪之中,冷淡道:“九州之人,从未见识过巫族,今日,本王倒要好好讨教!”
一语出,他也不等江瑟瑟,提着软剑,纵身扑上前去。
剑光四溢,眨眼间飞沙走石。
动情一出,天地无情。世人对他佩剑的评价,果然不虚。四野八方的巫族人,一时间竟看不清他的身影。
漫天风雪中,唯余他一袭玄色狐裘,流动在狭小的庭院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