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看见江瑟瑟,亦是有一丝迟疑。然,他的迟疑不过是一霎便掩饰下来。江瑟瑟瞧着他,冷声道:“先押去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灯火通明,晏璎戴着面具坐在屏风后,并未显露真身。

负责审讯的人,是武威将军赤朗格木。他穿着宽大的战甲,头发高高绾起,露出光洁的额头。这么看去,愈发像是个英俊的汉人。

瘦高个被人押进门,一眼瞧见赤朗格木,楞了一下。

容不得他发愣,几个金甲侍卫推攮着他,将他掼倒在地。

押解这人回来之前,早有侍卫向赤朗格木禀报了大概。此刻,赤朗格木瞪着他,不待他反应,便劈头盖脸的发问。

“你是谁,从哪里来,躲在溪水边做什么?是不是想要趁机谋害……鳌国官员。”他是想问,这人是不是想要伺机谋害皇后,可话在心头滚过,便收住了话头。

瘦高个怔了怔,抬起头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一句话。

赤朗格木双目如虎,呵斥道:“说。”

瘦高个面色惊慌,身子不由得打个寒颤,双眼一翻,仰天栽倒下去。

江瑟瑟站在门边,本想听听这人来路,谁知瘦高个被赤朗格木一吓,竟晕倒了过去。她一愣,跑上前去查看。

几个金甲侍卫不约而同护在她左右,看那瘦高个面色灰白,仰天躺着,已无人色。

江瑟瑟想要伸手查探,赤朗格木却大喝一声,跳到瘦高个跟前,伸出手探在了瘦高个的鼻子下。

不过一瞬,他抬起头看着江瑟瑟**在口罩外的双眸,认真道:“死了。”

江瑟瑟倏地退后,紧蹙着一双秀眉,一时无言。好不容易围追堵截逮到的刺客,竟然就这样死了?

金甲侍卫和军医都无法相信,纷纷去看瘦高个的脸。

到此时,众人才看清,瘦高个的脸已经从方才的灰白,变成了乌黑。一见,便是中毒之兆。

中毒?

方才在溪水边,此人还生龙活虎,一蹦三尺高。仅仅是被人押解到中军大帐,怎么就中毒了?江瑟瑟心头一跳,转头去看一众军医和金甲侍卫。

谁知,大家都在环顾四野,好似都对旁人充满了怀疑。

江瑟瑟一时无言,扫一眼蹲在尸体跟前的赤朗格木,低声道:“好好查查此人,此人我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众军医神色狐疑,金甲侍卫们却态度恭顺,赤朗格木站起身,含笑道:“安夫人放心,本将军一定会查个清楚。”

屏风后,晏璎剑眉微蹙,妖异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

一个狼兵,岂敢跟他的皇后套近乎?真以为这天下,姓赤朗么?

可惜,赤朗格木的行为举止,还真就挑不出错处。

对待一个大商人的妻子,一位安夫人,他实在不需要卑躬屈膝,叩首谢恩。如这般春风暖意的笑,似这般温情风度的许诺,大约正合时宜。

江瑟瑟不由一笑,点点头。

瘦高个被人拖出去,想来也是掩埋掉了。真要去寻根究底,查查他到底中的什么毒,其实毫无意义。此人若不是在来时路上被人下毒,就是早已服下毒药,一旦事发,就地自尽。

然而,众人连他为

何要躲在溪水边,都不得而知。

赤朗格木答应查出瘦高个的来路,江瑟瑟也算放下心来。众军医自然是继续寻找蛇床子,江瑟瑟与晏璎则往炽离城而去。

有了金龙,二人来回炽离城与边境,也不过是几分钟而已。

回了白梅落璎,丫鬟早已歇下。院中无人,只有满堂花海散发着幽幽的香气。江瑟瑟呼吸一口,叹息道:“也只有回来才能顺畅的呼吸。若是大家的水痘再好不了,肯定还要传染更多人。”

晏璎目光一闪,跟着她进了小花厅,迟疑道:“水痘?”

江瑟瑟点点头,站在石阶上回过头来,黯淡道:“水痘。”

“好贴切的名字。”

这么几日,晏璎定然早已见识过病患的真容,听得江瑟瑟说出瘟疫的名字,不由得十分认同。一时间,对于江瑟瑟能治好瘟疫的事情,终于有了一点信心。

……

现做统一的病服显然不太可能,江瑟瑟循着赤朗格木给的名单,往兵部索要军服。万幸,兵部竟真有还未下发的新衣,一时间,江瑟瑟倒也欢喜,统统领了干净。

凑足病服,江瑟瑟与晏璎又往太医署翻翻找找,总算给他们二人找到一些可用的药材,外加几个上了年岁胆儿肥的太医,也一并搜罗了来。

整顿到夜间,仍是乘了金龙,又哄骗老太医蒙了眼睛,一起载到了边境狼兵营地。

赤朗格木正在熬药锅子前查看军医们熬制的汤药,便见江瑟瑟领着金甲侍卫回返。现成的新兵服送上来,换来赤朗格木惊愕的眼神。

不过一日一夜,竟能完备至此,难道鳌国帝后乃神人也?

惊讶的远不止于此,炽离城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倒比赤朗格木还惊愕。一听到身在疫区,几个太医的脸,登时绿了。

江瑟瑟佯装没看见,一人发下去一套医用工作服,便让几人开工。

惊愕归惊愕,先治病是要紧。

衣服送到,洗澡水也熬制好。赤朗格木当即下令,命所有病患洗澡沐浴,换掉所有衣物,穿上新兵服,往新搭建的隔离房治病生活。

一众狼兵搞不懂将军这是何意,且狼兵一族自古到今,都有一生只洗三次澡的风俗,又因众人皆身患重病,委实无一人愿意动弹。

传说里讲,狼兵一族人若有谁天天洗澡,定会身患重病而亡。这些狼兵虽没有天天洗澡,但跟着汉人打天下,早已摒弃了古礼多年。

此刻,狼兵个个都身患重病,大家就要以为是自己触犯了狼兵一族的古礼,所以遭到了诅咒和报应。

如此一来,不论军医、太医如何劝说,狼兵皆酣睡在帐篷中不肯挪动。

赤朗格木见状,拔出腰间的鞭子便要上前挨个鞭笞。

江瑟瑟摆摆手,低声道:“他们身上的水痘比脸上还严重,若是受了鞭打,恐怕愈发难治愈。”

赤朗格木目光一闪,放下了手中的鞭子。

江瑟瑟眨眨眼,左右看了看营地各方的帐篷,当即走到最近的一处帐篷前,一脚踹开了帐帘,高声道:“江皇后来查看大家的病情啦……”一语毕,一头栽了进去。

狼兵虽是异族,可常年跟在鳌国军中效力,自然早已汉化。此时正是戌时,外

头天色早黑,众人有的和衣而眠,有的却也脱光而睡。

江瑟瑟倏地跑进去,一把掀开一人的被褥,丢了老远。那人穿着个单薄的中裤,惊愕的缩着脖子,弓着腰肢,尖叫道:“你要干什么!”

不管眼前人是不是皇后,可她一定是女子,若这女子果真是江皇后,狼兵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

此时乍见这阵仗,他一颗心竟跳到了嗓子眼。

往日,他若是未曾传染水痘,自然是身强力壮,被个美少妇掀了被褥,只怕条件反射就要扑上来索欢。

可他都是病人,病人潜意识便觉得自己万分虚弱,哪里还想得到占别人的便宜。

何况江瑟瑟那一句“江皇后来探望”如催命的符,教这光着上半身的狼兵,吓傻了眼。

此刻,这狼兵就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被江瑟瑟偷窥了清白,恐惧不堪。

江瑟瑟笑看着他,凶神恶煞道:“皇帝不在军中,我正寂寞的紧,你说我想干什么……”

“妈呀……”

狼兵心头的猜测被证实,双眼一颤,惊慌的跳起来,唰的一声跑出了帐篷。他一面跑,还一面叫唤道:“江……皇后……是……”

后面他说了什么,江瑟瑟不得而知,反正估计没有好话。江瑟瑟转过头,瞧着帐篷中的其他人,一双墨蓝水眸全是笑意。

一众狼兵,皆恐惧的抱着被子,缩着双脚,惊愕难掩。此时此刻的江瑟瑟,在他们眼中,恐怕正是一只吃人的色魔。

不仅要那啥,还会吃了你的那啥。

“妈呀……”

仿似受了前头那人的号召,众人齐齐跳将起来,也不管穿没穿衣裳,更不管病的严不严重,皆冲出了帐篷。

帐篷外,赤朗格木似拦网捉虾的渔翁,一手一个狼兵,将他们尽数扒光了衣裳,全部撵进澡堂。

江瑟瑟站在帐篷中,隔着敞开的帐帘,听得外头的喊声,嘿嘿一笑。一笑之后,顺手打倒漆黑案上的一只油灯,将这充溢着病菌的帐篷,焚毁干净。

“走水啦……”

她大喊一声,冲出了帐篷,又冲进了另一只帐篷,仍与先前一样,掀翻了一人的被褥,露出这人光溜溜的身板。

“走水啦……”

帐篷外,有人惊慌呼喊。帐篷内,女魔头瞪着鼓鼓的眼眸,好似要将他蹂|躏啃噬干净。这魁梧的狼兵大叫一声,“嗖”的跑出了帐篷,惊呼道:“大流氓……”

门口的壮汉都跑了,其余病患愈发胆怯,又听得“走水”,又听得“江皇后”,又听得“大流氓”,声声催人耳鼓。

“大流氓……”

“女色魔……”

“走水啦……”

众狼兵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喊出心头的恐惧,奔出了帐篷。

奔出去,赤朗格木一手一个,绝不放过。

一时间,澡堂子里挤满了人,那些黑漆漆的帐篷,则被江瑟瑟一路烧毁过去。亏得她是晏璎的皇后,若是一个寻常少妇,也不知早被人暴打多少回了。

这般毁灭营地,狼兵岂能饶恕?

可,看那狼兵头子赤朗格木脸上的神情,似乎却透着格外的豪放,格外的欢喜和格外的深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