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涛天走后,他乞求收他为徒的话语一直在卫世传的耳边回响。手艺人哪有收外人为徒,砸自己饭碗的。
不过石涛天倒是提醒了卫世传,卫世传决定收侄子卫民泰为徒,卫世袭终于实现了多年来的愿望,让自己的儿子学习了卫氏家族最核心的手艺。
卫民泰上高二时,与同学商量到外面去打工。民泰很羡慕那些过年衣锦还乡的打工人,他们穿着在农村见不到的时装,头发也梳得油光发亮,从这个外形上,他们已经不是一个农村人了。
于是,寒假之后,他就跟一个在外打工的老哥上大城市了。又一年的过年回家,他确实也打上了领带,穿上了西装和大头皮鞋,衣锦还乡了。但是也就过年这几天能光鲜几天,年过完后回大城市,那套用来还乡的西装和大头皮鞋也就被装进了箱底。然后,他又要每天穿着破烂,沾满水泥的工作服上工地,面对搬不完的砖头和拉不完的水泥。
那老哥本来跟他说满地都是黄金么,咋就满地是砖头啥。他是彻底绝望了。就这样一天忙到晚,到年底的时候还要不来工钱。他还要跟着一起的工友去拉横幅,写血书,索要工钱。
关于在外面的这些不堪,他不敢坦诚的跟任何人讲。亲戚朋友问他在外面做什么工作,他不敢说“打工”,而是跟亲戚朋友说“上班“。一些喜欢抛根问底的亲戚,问到一个月赚的工资,他胡乱编了一个数字,反正是编多不编少。就是为了能让亲戚朋友高看几眼。
但这样用谎言编织的美好生活,没有维持多久就不攻自破了。一天,民泰给他爸哭着打电话,因为他身上没有吃饭钱了,他已经两天滴米未进了,他实在扛不下去了。他爸得知真相后,给打了些路费,让赶紧回家,家里农活多得做不过来。
卫民泰收到钱,买了一张汽车票,灰头土脸的回了家。他提着一个烂提包,连大路都不敢走,深怕碰到熟人,嘲笑他。他抄了一条小道,靠着墙根回了家。
卫世袭第一眼看到卫民泰就开始数落了:“你往出跑呀,读书没意思,你想出去,出去打工的日子好吗?你看人家从外面回来,穿两片子新衣服就好得很。”
卫民泰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离开家的这些日子,他算是尝遍了生活的酸甜苦辣和人心险恶。刚到工地,他身上的一百块钱就被人偷了。打饭跟厨子关系不好,只能打半碗汤回来。搬个砖头,待的时间长的老油条就让他多搬。拉水泥的有四个人,但基本都是他一个人在拉,其他人都坐在旁边吸烟。
卫民泰回到家,眼泪汪汪地吃完了他妈做的一碗面条,他再也不想出去拾黄金了。出去了一趟,他长了一个教训: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掉下来也是铁饼。
这次回来卫民泰才跟着他爸学习风水学,给人建筑上看着风水,平时别人家盖房奠基,房屋朝向,都请他爸看风水。现在他学了,一些简单的风水,他爸不愿意去,就叫他去。不过,他才开始看,加上他太年轻,别人还不相信他的水平,常常是他看完后,别人又会来搬他爸,让他爸再看一遍。
当卫民泰看得越来越多,在别人看来也比较准时,他这个风水先生在村子里才稍微有点威望。不过,村子总共就那么大,大家又不是天天有风水要看,卫民泰完全不能靠这个来养活自己。平时,他还是要跟他爸一起下地干活来维持家用。
卫世传来找卫民泰时,把卫世袭乐坏了,连屁眼都在笑。终于,卫世传决定将卫民泰过继给他,将卫氏砖雕这个最核心的技术传给他。
从此,卫民泰除了代替他爸去帮别人看风水以外,就到三叔家里学习砖雕。当然,刚开始卫世传没有将最核心的技术传给他,他首先做的就是去河沟里拉红土,然后回来晒土,筛土,和泥。每天一成不变的就做这些事情。卫世传说,要做好砖雕,前期的基本工也必不可少。没有好的泥,就烧不出好的砖,没有好的砖,怎么能雕出好的工艺。
话虽然这么说,但要把这个工作做到炉火纯青需要一定的耐心。卫民泰和了一个月的泥就不乐意了,经常借口生病在家里睡大觉。
卫民泰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他哥哥和弟弟都考上了中专,反正在他们狭窄的眼界中,没有更好的工作,只有为人师表的老师这个工作才够光鲜和体面。
一天,卫民泰跟他爸卫世袭说:“爸,砖雕我不学了,这个东西没有啥前途。三叔天天在那里捏,也没捏出个啥名堂。有时候拿两只砖头鸡出去也就换个茶叶钱。这能有个啥前途。这像我三叔那样,拿着公家的退休金,时不时捏个狮子或者鸡,换点喝茶钱或者烟钱还行。那要是自己专门弄这事,恐怕都要饿死。”
其实卫世袭也对砖雕越来越迷茫。以前大户人家给院子里雕屏风,在墙上雕个牡丹,在门楼子上雕上各种寓意吉祥的图案。但随着人们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以及建筑风格的变化,大家都倾向于简约的风格。要指望砖雕这门手艺再吃上饭,显然是不可能了。
卫民泰不想学砖雕了,用他的话说,每天打泥巴,一打就是一整天,能打出个啥名堂来。但是卫世袭已经将卫民泰过继给了卫世传,男人家说话要算数,不能一天变个样。卫世袭只能劝民泰沉下心来跟三叔好好学,技多不压身,学到手了都是本事。但在跟民泰深入接触后,卫世传觉得民泰并不像他爸说的那样对砖雕有兴趣,让他和个泥他都拉着死腰,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但是已经过继过来了,再没有更好的人选,他也只能耐心的教,要换平时他都要上手了。自从跟小五父女闹矛盾,把小五耳朵打伤,小五赌气不跟他说话后,他的脾气也被磨得温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