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会虽然厌恶荀勖,但是对他的部门从来不曾有过诋毁或者遏制。

他甚至是很支持荀勖去做这些事情的。

荀勖说完了自己这些年里的成果,张华跟陆抗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曹髦麾下也不是完全没有能人了,就最顶尖这一批人,肯定是明白这件事的意义多大。

曹髦坐在上位,皱着眉头。

他来大魏只是为了三件事……门阀,蛮夷,天灾!

门阀这件事做的还不错,两项政令直接让大族在地方上的影响力削弱到了极点,等到教育大策逐步完善,门阀就只能退出舞台了。

当然,教育这种事情,曹髦就是再着急也没有用,百年大计,只怕是得在儿孙那时才能真正见到大成效。

现阶段只要将他们按的死死的,同时给曹温灌输门阀等于灭亡的概念,保证两代人的时间里这些狗贼不会卷土重来就可以了。

至于周边蛮夷……说起来现在大魏似乎没什么蛮夷了。

自从裴秀的教化三步政施行完成,嵇康等学者为他们追溯先祖,易姓改风之后,这些人就不再是过往的蛮夷了。

特么的刘渊都当上大魏状元了。

这玩意能叫蛮夷?

边塞各地的教化政策都完成的很快,这些人有了户口,新的身份,接下来坐等他们形成认同感,跟周围人并无区别就可以了。

这一点也不需要曹髦再去操心,周围但凡能给大魏造成威胁的隐患都被曹髦给掐灭了。

连高句丽这样的小角色都没放过,直接烧毁王城摧毁耕地,百年间都不会诞生那种强有力的势力来挑战大魏。

最后一个,便是这灾害。

这也是曹髦最为强大的敌人了。

曹髦为此准备了很多年,设立了专门的机构,进行各类的预防和抵御。

而接下来,就是要验货的时间了。

就看曹髦以往的准备是否足够。

当下已经是甘露七年,再有两年,灾害就要开始大规模降临……首先就是让大地震动的……大洪水。

青、徐、兖三州大水,然后便是西北雍,凉,梁三州大干旱。

从此灾害不断,每年都有几个州同时卷入各种灾害之中,雪灾,水灾,旱灾,乃至疫病同时攻来。

一直到灭亡,西晋王朝都因这些层出不穷的自然灾害而焦头烂额。

曹髦只记得这两场大灾害,席卷了整个中原的大水灾,以及造成了西北饥荒的大旱灾,其余那些……曹髦都记不清了。

但是从有备府的报告里,却能看出端倪来,例如幽州发生大量牲畜冻死,江东连年大雨,愈来愈猛,蜀地南中地多发病疫等等。

曹髦每次看到这些报告,都会觉得胆战心惊。

他这次急着将荀勖提上来,也是为了他能更好的去应对这些事情。

作为魏晋时代里第一个提出了预防和抵御自然灾害的人,荀勖绝对是最有资格来做这些事情的。

荀勖随即开口说起了户部的新计划。

“诸公,各地有备衙门上报,地方的情况很是危急,尽管还没有出现百姓伤亡,但是情况愈发的恶劣,青,徐两州降雨极多,已有多处耕地被淹没,若是到明年还是如此,那只怕遭受灾害的百姓就要超出十万人,倘若是到后年还是如此……那情况就无法想象了。”

荀勖的脸色很是严肃。

曹髦同样如此,因为……历史上这水灾足足延续了四年。

荀勖说起了诸多的安排,首先就是引流。

要预防洪水,就得将水分流,多做水利措施,同时要抓紧时日撤离那些距离水流太近的百姓们,进行挖掘和屯土增高等等工程。

荀勖拿出的文书极多,从具体的各个河流,到可能发生灾害的几个重要区域,到工程所包括的范围,再到粮食救助等等。

他就这么足足说了近一个时辰,说的非常的具体,连各项工具的支出和具体数额都提到了。

朝中不少大臣的脸上出现了不悦之色。

“陛下,臣有奏。”

众人一愣,随即看向了这位勇士。

当众人看到他的脸后,也就不再意外了。

此人乃是光禄大夫张融,本身乃是郑学的名士顶流,兼太学事。

太学事也是不容易,大祭酒年年换,却都不尽人意。

张融打断了荀勖的上奏,随即看了看左右的大臣们,他开口说道:“陛下,自古就不曾听过有人能违背天道而成事的道理!”

“况且,这预知之事,实在荒谬,闻所未闻!倘若就只是以一个预知的理由,就要发动数十万百姓,耗费三年所积累的钱财,折腾三州之地,这不是很荒诞吗?!”

“按着荀公之言,如此巨大的工程,只怕是顷刻间就让国库空虚,三州百姓一同徭役,不知耽误多少大事,而最后却得不到什么成效,倘若上天降下灾害,又岂是人力所能改变的呢?”

张融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大家都知道,这家伙的官是当到头了。

但是众人在心里还是挺敬佩他的。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敢在陛下面前这般直言了。

张融站起身来,看着坐在上位,脸色复杂的曹髦,却是没有半点的惧怕。

张融跟曹髦原先处置的那些垃圾们还不太一样,这人号张君子,道德方面没有任何的问题,为人清廉,恪守自己的道德准则,且不惧怕权贵,也当得起君子之名。

唯一的问题是,这兄台是郑学的狂热爱好者。

他曾公开宣称:天下治经明典者未有如玄者。

他是真的相信上天降下灾害是因为君王不推行仁政……

虽然他的行为让众人惧怕,但是他确实说了很多人都想要说的话。

荀勖此刻有些愤怒。

一开始,他是以保全自己的想法进了有备府,但是随着时日的增加,他对有备府也是真正有了感情。

毕竟这是他亲自缔造,并且一手带到如今规模的机构。

可这些年里,如张融这样的蠢物们总是层出不穷,不断的批判他们的工作,认为他们在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荀勖正决定要开口训斥,曹髦却伸出手来,让他平静下来。

曹髦看向了张融,他的目光有些威胁,尽管什么都没有说,群臣却都不由得低下了头。

一时间,朝议内一片死寂,巨大的压迫感朝着张融迎面而来,仿佛呼吸都变得堵塞。

一旁的曹温是头次看到父亲这般模样,脸已经变得苍白。

曹髦轻声说道:“张融,有一件事,朕很想要问你。”

“唯。”

“大禹治水……那到底是因为大禹贤明故而上天收回了灾害,还是因为大禹贤明才能治的了大水呢?”

张融当即说道:“那自然是因为大禹的德行甚高,故而灾害退却!”

“这么说来,是舜的德行不够高,不够贤明,才发生了灾害?”

这一刻,张融忽然愣住了。

看着呆若木鸡的张融,曹髦又问道:“我听闻,自古贤王之时,也不曾缺乏天灾,这么说,华夏从古至今,都不曾出过真正的贤王啊……倘若这些人都有道德,上天为何要降下灾害呢?”

张融赶忙解释道:“不只是因为君王不够贤明,国内有奸贼当道,也会引发惩戒……”

“哦,这些贤王在世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奸贼吗?朕也曾读过郑玄的注释,朕记得他说过,真正的贤王在位,天下的秩序都会得到规范,奸贼小人无处藏身,朝中都是忠君之贤……这么说,舜在内的诸多先王算不上贤?”

张融支支吾吾的,他开始在脑海里思考起反驳的话语。

曹髦却猛地提升了音量。

“自然的运行规律是不受人所干预的!不会因为尧舜而变得兴盛,也不会因为桀纣而灭亡!”

“自然灾害是不会因为君王或者群臣的道德而收敛,却是有道德君王跟大臣知道怎么去治理而已!”

“大禹如今之所以得到敬仰,祭祀不断,被称为贤王,是因为他的功劳,而他之所以有功劳,是因为他的贤明。”

“能治水才能算得上是贤,你连先后次序都想不明白,却想要劝说朕勿要去治水,这是想要让朕去做桀纣那样的君王吗?!”

“来人啊!”

曹髦指着张融,说道:“将此人带出去!摘掉他的头冠,将他送往沙州!!”

当即就有郎官进了殿,拉着张融就离开了此处。

张融此刻还格外的惊愕,似乎还在想着皇帝的询问,在想着答案。

群臣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曹髦示意荀勖继续说。

这一次,却再也没有人敢跳出来打断他了。

当朝议结束的时候,曹髦带着太子离开了此处,走在路上,曹髦对身后的曹温说道:“今日让你前来,就是让你知道这三件事。”

“这些自然灾害是国家最大的敌人,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必须要去反击,绝对不能丢在一旁,哪怕治理的成本要远远大于遭受破坏的成本,也得去治!”

“那些整日念叨着道德的人,未必就是对国家有利的人,那些背负着小人阿谀之名的人,未必就是对国家不利的人!看待自己的大臣,不要看他在说什么,别人说他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想做什么。”

“最后一件事,勿要怕处置人,该处置的时候勿要动摇,即刻下手,不给机会,每容忍一次,都会催生出数百个这样的人。”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