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渊的这篇试卷,真的是有点钟会来替考的感觉。

倒不是说刘渊的水平已经达到了跟钟会旗鼓相当的程度,而是钟会对这个弟子没有保留,全盘授予,故而刘渊如今所知道的事情,几乎都来自于他的老师。

思想跟他的老师高度同步。

刘渊还不曾发展出自己的东西来,但是曹髦并不会看轻他,毕竟,他的岁数还摆在这里呢。

但是曹髦也不会直接提拔重用他,重用他,应当是曹温去做的事情。

曹髦美滋滋的看完了刘渊的试卷,随即看起了其他人的。

有了刘渊的试卷来打底,其余众人的试卷,读起来便是那么的乏味。

他们其实也不是非常的差,奈何,第一个太优秀,就会带出这样的错觉了。

当看到了郭平的试卷时,曹髦勃然大怒。

这竖子写的东西,实在是太烂。

他倒是知道什么是上进令,但是对其为什么成立,成立之后为什么会有成效,往后该怎么继续等方面,真的是一无所知。

且看看他的回答吧。

他开头谈论上进令为何要设立的时候,竟是说因为各地的大族缺乏动力……虽然这么说不完全是错的,但是你给皇帝的回答就如此敷衍??

随后说起为何有成效,他认为是因为皇帝贤明。

最后如何改进,他觉得要听皇帝的。

曹髦看完这家伙的回答,心里都开始怀疑他是怎么走到自己面前来的,难不成前两关都有人帮他开了后门??

这狗矢回答,当真是连司马安世都不如!

当初司马安世的文章都写的比这个要好!!

曹髦黑着脸,再次翻开了其余人的文章。

而在此刻。

郭平正坐在太子的身边,面带笑容。

“哈哈哈,这次我有把握跟那刘渊一决高下!”

曹温瞥了一眼这位兄长,郭家做事都不是很靠谱,自家这位兄长也是一样。

当然,这位兄长也并非是一直都这么不靠谱,他也是有优点的。

他的武艺就非常的不错,大概是因为年少时体弱多病,司马妜一直很严厉的督促他,跟了陈骞后又跟着他学习兵法,后来学骑射。

他本来就擅长马术,如今更是能左右开弓,众人对此很是惊讶。

听闻他在上一年还跟着父亲一同参与狩猎,因为射杀了两头野猪而受到了奖赏。

至于经学和治政,听到他说能跟刘渊一较高下,曹温是持怀疑态度的。

曹温偷偷看了一眼外头,低声说道:“兄长,当下参考的学子们都聚集在一起商谈,您直接来我这里,是不是不太妥当啊?”

“有什么不妥当的呢?”

郭平一点都不在意,他认真的说道:“此处对他们来说是皇宫,对我来说却是家!我来家里看看弟弟,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曹温解释道:“只是怕有心人说您破坏科考,父亲让兄长参与,本来就是为了提升科考的影响力,让众人得知,就是父亲的孩子都得参与考试……兄长现在的行为,怕是要被父亲所训斥。”

“我看兄长还是先回去跟他们待在一起吧,况且这些人都是如今的俊才,兄长多跟他们攀谈,也许会有好处。”

郭平迟疑了一下,忽然觉得弟弟的话也有些道理。

他忍不住夸赞道:“不愧是跟着毌丘公学习的人啊,就是与我不同。”

曹温再次提醒道:“兄长,陈公也是当下能臣,不可如此言语……”

“再能臣还能比得上毌丘公嘛?”

曹温顿时就再次沉默了。

郭平临走之前,还不忘记炫耀自己的回答。

“我说是因为陛下才得以成功,往后也得听从陛下的想法来改进,我估计他们都不曾想到这一点,只有完全服从效忠,陛下才会提拔重用!!”

郭平信誓旦旦的说着。

曹温却只是苦笑,不知如何回答。

等到兄长离开之后,负责伴读的王顺方才开口说道:“以郭侯的性格,往后只怕是难成大事。”

这位王顺乃是治吴事王经之孙,王经发家之后也没有为宗族谋取利益,他的孩子们依旧靠着耕读为生,他这个孙子为人淳朴,好说实话,没有不良嗜好,喜欢读书。

曹髦就让他担任伴读,跟着太子一同读书。

听到王顺的话,曹温长叹了一声,随即说道:“我兄长坦诚,赤子之心,可为将,却不可为帅矣。”

“但愿父亲不会责罚他太过。”

曹温随即也开始准备前往大司马的府中。

王顺为他准备好了车,曹温上了车,这才离开了皇宫。

当他们一行人到达大司马府邸的时候,毌丘俭的府邸大门早已是敞开着的。

即使隔着挺远,他们也能听到从里头传出的读书声。

毌丘俭喜欢出声阅读,且声音格外洪亮,隔着很远都能听得到。

据说,每天都有很多人站在毌丘俭的府外,希望能听到他读书的声音,也不知道到底是图什么。

毌丘俭如今也是过上了半退休的生活,除却读书教太子,最大的爱好就是编写经典……

经典是每一个魏晋名臣最后的归宿。

毌丘俭也不例外,作为当朝名士之一,他对经学也是有着自己的一套理解,趁着功成名就的时候,他开始认真的钻研经典,想要做出些突破来。

他专攻王学,在这几年里已经完成了一本书,在学术上也取得了突破。

这倒是给很多退休的老臣们都开了一个好头。

那些无所事事的老头们仿佛一瞬间找到了使命,都纷纷加入了学术研究的行业里。

这些年里,大魏的经学研究神速,大概也是因为被迫或自愿退休的老人极多的缘故。

曹温走进书房,毌丘俭笑着放下了书。

行礼过后,曹温便拿出了书籍来准备听讲。

殊不知,毌丘俭却没有要继续讲学的意思,他忽然问道:“庙堂设立春秋榜是什么原因啊?”

曹温一愣,随即回答道:“是为了略微的照顾一下四边的士人吧。”

毌丘俭笑了起来,看向太子的眼神愈发的柔和。

太子跟他的父亲不太一样。

没有曹髦的那种狠辣,果敢,说不出的那种霸道和自信。

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但是毌丘俭却对他很满意,太子虽然温柔,却并不迂腐,哪怕年纪还小,却能看破很多事情,对诸多大事都有自己的一些理解。

毌丘俭常常用美玉来形容太子,温和而无瑕。

看得出,毌丘俭对这个回答还是挺满意的。

他这才拿起了经典,开始讲授了起来。

曹温很是认真的听着,遇到不懂的,他就会开口询问,毌丘俭也绝对不会觉得生气,耐心的教导。

就这么学了半个时辰,毌丘俭方才允许他休息片刻。

趁着休息的机会,曹温开口问道:“老师,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

“哦?什么事啊?”

“刑部尚书在这些时日里,因为惩罚过度而被群臣们几次弹劾,陛下也对他屡屡训斥,钟公更是频繁要求惩治,可刑部尚书的爵位却越来越高,赏赐越来越丰厚……”

“我知道张尚书与陛下极为亲近,但是我父亲向来公正,若是他做的不好,为什么又要赏赐他呢?”

“若是他做的很好,为什么又要训斥他呢?”

张华自从接任刑部尚书之后,很好的给群臣诠释了一下什么叫天子鹰犬。

什么何曾之类的都通通靠边站。

张华比魏舒等人可要激进的多,他担任尚书时日还不到魏舒担任的一半,所抓所判决的人却已经是魏舒的三倍有余了。

就是曹髦都觉得张华有些太急躁,还屡次训斥。

可这竟一点都不耽误他升爵拿赏。

毌丘俭听太子说完,顿时笑了起来。

“因为这三者的训斥都是不同的。”

“群臣弹劾张华,是因为害怕他,张华为人严厉,对待他人没有丝毫的留情,故而要弹劾他,陛下之所以训斥他,是因为担心他。”

“陛下对张华寄以厚望,不希望他只是变成一个寻常的酷吏,故而多加训斥,是督促他能成就更多。”

“至于钟会……不提也罢。”

曹温若有所思,“这么说,张尚书并没有做错?”

“他当然没有做错,当今的吏治,跟当初可是完全不同啊……张尚书上位之后,各地整顿数次,上下皆惊,如今还敢贪赃违法的人,是少之又少……只是他太过着急,动用了一些酷吏的手段,或许往后能有改变吧。”

曹温这才没有多问。

毌丘俭看向了他,认真的叮嘱道:“这件事,你要多学习你的父亲,群臣都以仁政为由,反对重典,当然,酷吏的手段是不能提倡的,但是却不能没有……作为皇帝,当然不能提倡用酷吏的手段来治理天下,但是麾下若是连一个酷吏都没有,那就是后汉时的情况了。”

“弟子知道了。”

就在毌丘俭继续讲学的时候,忽然有仆人走进来,打断了他们的教学。

来人乃是尚书台的一位郎官。

他是来找毌丘俭的。

“大司马!诸葛公逝世了……”

毌丘俭一愣,沉默了好久,方才无力的坐了下来。

唉,老将们的时代,最终也是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