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太极殿。

殿内一片寂静,钟会,王昶,华表等几个重臣分别坐在曹髦的身边,脸色凝重。

此刻,在他们面前摆放着来自吴国的书信。

这些书信的数量忽然间开始暴增,比以往要多了起码十倍,此刻案上都已经摆满了。

几个人此刻都有些沉默。

钟会沉吟了片刻,方才开口说道:“孙皓抢了张布的女儿,凌辱折磨,随即询问她,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此女说是被奸贼所杀。”

“孙皓就用木棍将她捶打至死……过了几天,又非常的想念她,令人做了她的雕塑,摆放在一旁。”

“他询问别人,张布是否还有其余的女儿,得知张布还有一个长女,嫁给了大臣冯纯,就将其抢了过来……”

华表忍不住摇起了头来,“从未见过如此凶残之人。”

华表又说道:“此人在朝中下令,不许任何人看他,无论是谁,遇到他必须要低着头,否则就要将眼睛给挖出来,因为看了他而被挖了眼睛的内臣近侍等数不胜数……”

“施绩上奏说:若是不能看天子就不能感受到天子的恩威……于是孙皓就允许施绩可以看自己……”

王昶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他问道:“他不过是新君,上位时日很短,难道吴国的大臣们就如此纵容他?不愿意联合起来将他驱逐吗?”

钟会冷笑了起来,“此人上位之后,停止修建湖田,重赏了将士们,还屡次杀害那些大族重臣,诛他们的宗族,将他们的家产拿来分发给贫苦的百姓和将士们……江东的百姓甲士被折腾了那么久,皇帝虐杀那些大臣,他们心里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钟会似有所指的看向了在座的几个人,这些人只觉得毛骨悚然。

曹髦此刻却只是感慨。

孙皓这明显不能以常人来对待。

这家伙是疯的。

反正头脑多少是有点不正常。

这样的家伙在吴国却执政了很多年,压得那些大族痛哭流涕,最后魏国打过来的时候望风而降,没几个反抗的。

至于他为什么能在吴国执政那么久,那是因为他的对手也差不多。

同时期魏国刷新三观的事情可也不少见啊,当街弑君就可以跟孙皓的很多行为相匹敌了,再往后的晋,坑害功臣,贪污成风,一群酒囊饭袋,天天反对安世讨伐吴国……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孙皓前期他不祸害老百姓和将士们。

孙皓为人凶残,但是他杀的都是身边的人,什么宗室啊,夫人啊,近臣啊,还有一些大臣,将军之类的。

而且他几乎不会对有能力的人下手,像陆抗几次劝谏,还有些直臣上书,他都没有计较,可你也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可能上一刻还拿你当宠臣,下一刻就要剥了你的脸皮。

情绪极其不稳定。

这人是个半疯的。

曹髦跟几个重臣对视了几眼,却都没有因为孙皓的疯狂行为而开心起来。

他们只是觉得惊讶,还有荒谬。

这样的人居然也能成为天子?

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钟会眯起了双眼,“可以将孙皓的暴虐行为公之于众,然后下令要讨伐他。”

曹髦点点头,“好,另外,多准备些船只吧,朕想,可能从吴国往这里跑的人会不少……”

孙皓上位之后的一系列行为,让魏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钟会好不容易让孙休重启湖田,孙皓却给终止了,看起来是对魏国不利,但是他这些行为吧,似乎……又不是对魏国不利。

王昶跟华表起身,告辞离去,唯独钟会留了下来。

“陛下,臣也不知道该怎么去下手了。”

吴国的新皇帝上位,按理来说,钟会是应该要更改原先的战略,选择适合解决当今吴国的战略体系之类的,但是,钟会此刻有点懵。

他轻易的看透了孙休,能揣摩孙休的心思,能简单的用书信就让他中自己的计策,但是对孙皓,钟会看不懂。

他不知道这人到底在想什么,想要干什么。

曹髦倒也不着急,他开口说道:“士季,且先不要理会吴国的事情了,如今的吴国,不过是案板之鱼,再无反抗之力,等到战船足够,便是覆灭之日了。”

魏国跟吴国的实力差距已经来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地步,曹髦根本就不担心大一统的事情,这是迟早的,如今在曹魏南边的几个战区里,各类的战舰正在不断的下水,数量越来越多,超过吴国也只是不久后的事情。

说到底,在比烂的时代,只要曹魏稳住了,那就是碾压之势。

钟会也离开了此处,只留下了曹髦一个人。

曹髦再次翻看起了面前这些从东吴送来的情报。

刚上位不到一个月就将太后给罢免了,不到半年就将张布跟濮阳兴干掉,随后开始了对宗室,重臣,乃至近臣们的疯狂虐杀。

可这家伙在虐杀的同时还知道要爱惜民力,不搞徭役,还分发粮食,重视军队的将领们。

等到他执政中后期,才开始疯狂的搞徭役去折腾底层,大概是那个时候身边的人都已经被折腾的差不多了,想要折腾底层了。

当真就是在疯与半疯之间。

就在曹髦想着江东那边的事情时,成济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

“陛下……司徒公府有人前来,说是司徒公病重!!”

曹髦听闻,大惊失色。

……

王肃府内。

王肃有气无力的躺在了床榻上。

在这些时日里,王肃一直都在家里养病,不曾参与朝政。

很多大臣都认为,这是王肃因为司马家被问罪的事情而惧怕,是躲避问罪的暂时策略。

可这在府内养病,王肃的情况却并没有好转起来,愈发的病重,尽管王肃没有感受到什么疼痛,也没有变得消瘦什么,按着王肃的话来说,就是没有逝世之相貌,但是他确实愈发的乏力了。

皇甫谧一直在摇头,到了这个地步,皇甫谧也没有办法了。

这是寿终正寝了,并非是人力所能解决的了。

王肃看了看左右,他的两个儿子此刻站在他的身边,眼里满是悲伤。

王元姬带着两个儿子,也是站在了王肃的身边。

远处还有王肃的几个孙子,以及他的弟子之类。

看着这些人,王肃的脸色倒也柔和了许多。

就在前不久,王肃还是相当的自信,觉得自己还能再活个十年,觉得自己还能写出几本书来。

但是到了如今,王肃大概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倒也不惧怕。

王肃缓缓的看向了左侧,王恺一颤,赶忙靠近了王肃。

“父亲!您有什么要交代的?”

“给老夫让开!”

王肃训了他一句,随即将目光放在了站在更远处的孔晁身上,示意他靠近自己。

孔晁跟王肃算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孔晁出身大族,圣人之后,却对王肃的经典极为欣赏,从一开始,他就是支持王肃的学说,跟着他学习了很多,过去也曾跟着他与其余众人辩论。

王肃看着他,认真的说道:“老夫这里尚且还有些不曾完成的东西,这些就留给你了,希望你能为我补全。”

孔晁深拜称是。

王肃这才看向了众人,说道:“元姬和炎留下,其余人都先出去吧。”

诸多子嗣们纷纷起身,全部走了出去,只剩下了王元姬与司马炎。

王元姬这些时日里,变得很是沉默,她的良人被杀,丈夫的宗族几乎被屠杀殆尽,而王家这里其实也不好过,因为王肃的关系,他们还能得到庇护,可若是王肃都不在了,那她还能不能护住自己孩子都不好说了。

毕竟,他们跟司马昭可是直系。

在外人看来,曹髦能放过这两个家伙,完全就是因为王肃,因为司马昭的其他儿子都受到了牵连。

王肃看向了他们,皱起眉头,沉思了片刻。

“安世,你这些时日里,在做什么?”

司马炎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听到外公询问,他茫然的抬起头来,“在读书。”

“读的什么书?”

“您的书。”

听到这句,王肃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是你母亲吩咐的?”

司马炎点点头。

王肃这才看向了王元姬,他忍不住感慨道:“不曾想到,我几个孩子里,却是女儿最为出色,我那几个儿子就跟猪狗一般蠢笨。”

王元姬忧心忡忡,“父亲……”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必惧怕,我还是能保全你们这一家的……”

王肃沉吟着,乏力的对司马炎说道:“安世,你父亲是个恶人。”

对子骂父,这已经是非常严重的行为了。

司马炎猛地抬起头来,倘若是别人这么说,他是可以去拼命了,可奈何说这话的人是他外公。

王肃自嘲似的说道:“你也勿要生气,不只是你的父亲,你的伯父,你的大父,还有我……我们都是恶人。”

“当初你大父背信弃义,你伯父滥杀无辜,你父亲跟我更是曾谋划要杀掉皇帝取而代之……我可能比你父亲更恶,为了保全宗族和自己,我又改换门庭,出卖了你的父亲。”

王肃说起这些事情,脸色格外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