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这上书,直接断绝了群臣劝谏的路。

这次的朝议对群臣而言,也就失去了其意义。

当朝议结束,群臣默然离场的时候,司马昭却没有急着离开。

在几个阉人的示意下,司马昭快速跟上了皇帝,走在了曹髦的身边。

司马昭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

纵然是他的兄长,都不敢在道路上对士人们动手。

当初司马师处死夏侯玄等人的时候,洛阳的士人们聚集起来反对,司马师选择无视他们。

可这皇帝是直接派人去砍啊,而且听他们让自己劝谏的内容,这是准备直接以袭击卫将军的名义给清理掉。

司马昭只觉得毛骨悚然,当初自家这是拥立了个什么东西啊?

此刻,面对曹髦,司马昭都变得客气了不少。

他现在有点明白当初兄长为什么说让自己一心跟随皇帝,将机会交给后来人了。

这厮只要还活着,自己就不太可能成功。

兄长要是知道他今日的作为,怕不是都要被吓一跳。

曹髦对司马昭今日的表现很是满意,他亲切的说道:“卫将军啊,这些时日里,多有劳烦。”

“朕心甚慰!”

“多谢陛下。”

司马昭心里尽管慌乱,可明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名士的风范。

他轻飘飘的说道:“陛下不必如此,这都是臣该做的。”

曹髦就喜欢司马昭的这个样子,心里乱成了一团,明面上还是稳如老狗。

在曹髦看来,这是司马昭在刻意效仿自己的兄长和父亲,想要练成那种面不改色的境界。

奈何,照虎画猫,就学了个他们的外表,城府是半点没学到!

曹髦看不出司马师的表情变化,也预测不出他的行动轨迹,但是司马昭这里,他是一猜一个准。

曹髦也从司马师的身上学到了很多,最重要的就是让别人搞不清自己的做事风格,以急攻缓。

他开口说道:“卫将军啊,有人举荐以将军司马望来担任凉州刺史。”

“朕想了许久,决定答应。”

“司马望在凉州,定然是能有作为的。”

司马昭大吃一惊,他下意识的想要拜谢皇帝,可忽然想起司马家的分崩离析,他却只是摇了摇头。

曹髦继续说道:“卫将军,朕如今惩治这天下的奸贼,有些人过去做了很多的坏事,被查了出来,说是司马家里的人,朕想,若是大将军还在,定然不会饶恕这样的人,您觉得,朕该如何处置呢?”

司马昭赶忙说道:“当杀!”

曹髦更是满意了,“卫将军啊,这治理天下的事情,还是离不开您的辅佐的,这些人,朕就让您来处置了……将军应当公正处置,不可偏袒。”

“唯!!!”

接下来的时日里,庙堂里的事情逐步传到了各地去,这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原先就因为青州的事情而有冲突的地方,顿时变得更加不太平,在几天之后,在豫州和兖州先后爆发了小规模的叛乱,只是几个郡官和县令带的头。

当然,这些人的起事根本掀不起风浪来。

但是很快,各地都出现了辞官的浪潮,大量的官员以庙堂无道为名,选择了辞官离开,表示自己的不满。

这种风潮愈演愈烈,甚至有些汉末时的模样了。

在东汉末年,党锢之乱的时候,很多大臣因为没有被皇帝罢免而觉得羞耻,主动上书给皇帝,请求被一同罢免。

其实当今天下的祸端,在后汉末年就已经很明显了。

无论是大将军临朝,还是士人猖狂,清谈成风,不作为,贪污受贿,如今能看到的诸多恶行,在后汉也能看到。

只是,此刻可能要更加的剧烈,毕竟,这些恶行也是在进步的。

但是,事情并非是只带来了坏处。

在何曾的一顿乱杀之下,官员们瞬间找到了原先丢失的道德。

无数圣贤书,无数仁政都没能让他们改变,而一把钢刀,却轻易做到了很多的事情。

洛阳内的官员们忽然变得清廉了起来,没有人再敢收礼,更没有人去送礼。

行政效率也在几天内迅速提升,渐渐传到了地方,很多贪官们畏罪潜逃,而其余人也是打起了精神,生怕下一步就是朝着自己动手。

这可比内臣的巡查要管用的多。

感受最明显的大概还是那些底层的百姓们,当他们发现进出城门时不会被甲士和门吏勒索的时候,人都懵了。

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官老爷连钱都不收了呢?

可这对百姓们来说,是好事。

过去,他们做什么都要被压榨,进出城门要掏钱,购置农具还要额外掏钱,在家里养家禽要掏钱,甚至是达到了自家的枯叶落在外头就得掏钱的地步……

世家大族需要奢侈的生活,而他们的奢侈是来自层层剥削,他们所收取的那些礼物,若是一步一步还原,那最后就得算到这些无助的百姓身上。

发现变化的百姓们自然是极为开心的。

而在这时,各地的官员也是接到了禀告,开始吩咐底层的官员,在各地张贴告示,告知百姓。

简单来说:就是当今皇帝得知民间奸贼逞凶,已经派人严查,倘若有地方官员为非作歹,百姓可以直接状告刺史府,各地刺史不可拒。

有检举贼吏者,重赏。

这样的告示开始出现在了各地,出现的速度越来越快。

得知这件事的百姓们欢呼雀跃,他们未必有胆量去状告那些官老爷,但是这告示却让他们明白了为什么那些老爷们变化如此之大的原因。

这一刻,曹髦的名望在士人里跌落了谷底,而在百姓这里却是上升到了极高的地步。

大魏的百姓很朴实,他们跟大汉的百姓一样,也跟大唐的百姓一样,甚至也跟两千年后的百姓一样。

他们并不像食肉者眼里那般的愚蠢和盲目,他们的心里能分得清好坏。

即使知识和阅历限制了他们,可他们的心是能感受到的。

当马车停靠在食肆边上的时候,曹髦熟练的走下了车,在成济和司马炎的陪同下,走进了那院落。

“君子来了!”

那跑腿的小子此刻却没有再躲起来,虽然还是有些不安,老丈却赶忙走出来,行礼拜见,随即热情的让曹髦等人坐下来。

周围的那些食客,此刻还是有些不安,却没有说到要逃跑或者不敢吃饭的程度。

老丈也是笑着说道:“诸位勿要担心,此君子乃是真君子也!”

曹髦跟这老丈也混熟了,看了看周围,“老丈最近这生意不错啊,天天都是满的。”

老丈咧嘴笑了起来,“过去啊,都不敢上街,不是被勒索,便是遇到那些服散的……当今可不同啦,你知道吗?当今陛下颁发告示,要严查恶贼欺民呢!”

“那些服散的忽然就消失了,也没有官吏再来我这里索要钱财了……”

老丈说着这番话,眼里带着满满的憧憬。

一旁的商贾也笑着接茬道:“我早就说了,当今陛下那可是贤明的人,我当初在河北见过他,当时他还劝说我们要多行善事,要替他安抚百姓呢!”

“后来这河北义商的名气,不就传遍各地了吗?”

听到那商贾的话,曹髦看了他许久,问道:“你见过皇帝?”

“是啊,就远远的见过一面。”

“那他长什么模样呢?”

曹髦这么一问,众人也都好奇,纷纷看向了那商贾。

商贾比划了起来,“当今陛下啊,那是有异相的,他个头很大,比我还高出三个头嘞,他的手臂……就跟这大树一般粗壮,一把就能抓起七八个人,形如高塔,他的脸啊,是闪着银光的……”

商贾很认真的说着,成济低着头,只看到肩膀在一颤一颤的。

司马炎看了看一旁的曹髦,又看着那商贾,眼里写满了迷茫。

曹髦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的相貌。”

商贾忽然感慨道:“圣天子啊……我们前不久还被责令,缴纳的钱不够就不许外出……昨日,那些官吏们将先前索要的钱财都给送了过来……说是算错了……”

“往后前往各地,应当是不怕有人拦路劫掠了吧。”

“不必害怕了,现在哪个还敢啊?前几天我亲眼看到洛阳令被甲士拖出来,一顿好打,哭着求饶,却直接被拖走啦!听说是抢占耕地……”

“打的好啊!”

“这圣天子登基之后,先是打败蜀贼和吴贼,如今又打败了这些奸贼……”

曹髦低着头,平静的吃起了饭菜,任由他们讨论,而司马炎看起来有些呆滞,他听着众人的谈论,心里忽然有些复杂。

群臣总是在说:恐庙堂行恶政,将失民心。

可听这些人的话,陛下好像并没有失去民心。

不只是没有失去,他似乎得到了民心。

他再次看向了曹髦,曹髦惊讶的抬起头来,“安世愣着做什么,吃啊,这麦饭凉了便不好吃了,这可是这周围最好吃的一家了!”

司马炎迟疑了一下,捧起了面前的碗,也像模像样的坐在了一旁。

他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人,也开始学着吃了起来。

这还是司马炎头次吃这样的饭菜。

“陛……姐夫。”

“嗯?”

“这里的饭……居然真的好吃。”

曹髦瞥了他一眼,随即笑着看向了店家。

“老丈,再给这厮来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