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何为英雄
王二柱在洋车夫中不属于任何一种,他只是觉得应该有个活儿干,心里还踏实,他的思想还没升华到用枪赚饭吃的程度。
他的拉车姿式不对,讲价时也不会随机应变,拉客走路时也不知道抄近绕远。第一天他没拉着什么钱,第二天的生意不错,可是躺了两天,他的脚脖子肿得厉害,再也抬不起来。他忍受着,不管是怎样的疼痛。他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这是拉车必须经过的一关。
王二柱又拉着车上街了,他的脚脖子已经消了肿,自己觉得可以适应这个行当了。但躺在**这两天,他也想了不少,论讲价争座,他的嘴慢气盛,弄不过那些老油子们。想明白这个短处,他今天干脆不到“车口儿”上去,哪里没车,他放在哪里。在这僻静的地点,他可以从容的讲价,反正他的钱还够吃上一阵儿的。
“你的,过来。”一声生硬的招呼让正坐着晒太阳的王二柱转过了头,嘿,真倒霉,竟然是一个日本人,这地方只有他一辆洋车,要坐车,他还没法不拉。
这个日本人见王二柱磨磨蹭蹭,瞪起眼睛又吼了一嗓子,王二柱没办法,只好来到了跟前。拉吧,没办法。
日本人说了地名,是雍和宫,王二柱翻了翻眼睛,还想逛庙,北平城都给你们糟蹋成什么样了,老子要不是枪里没了子弹,一个个都灭了你们这帮王八蛋。他有些后悔,被黄历搭救的那个晚上,怎么忘了向黄大哥要些子弹,他肯定有很多。现在,没了子弹的手枪,只能当捶子使,还不顺手。
王二柱强打精神,拉上日本人,用胸部顶着车把的头,无精打采的跑了起来,进了胡同,一条狗大概看他不甚顺眼,跟着他咬。妈妈x的!连你也敢欺负我,王二柱站住了,想给这狗点颜色。但后背随即被踢了一脚,“快快的!”日本人不耐烦地喝斥道。咬了咬牙,王二柱压下心中的怒火,街上行人不少,他还看见了背着大枪的鬼子兵,忍了。
来到了雍和宫附近,日本人突然向旁边一条很背静的胡同指了指,王二柱拉进了胡同,心里有些毛,胡同里静悄悄的,寂静得使人害怕。他走两步,回回头,再走两步,又回回头。好家伙,他可是听老车夫说过,这事儿高丽g子不是干过吗,在背静地方把拉车的一刀扎死,把车拉走!我不能不留这点神!高丽g子,都是他妈x的日本人教出来的。我的车上,现在可坐着个真正的日本人!不留神?好嘛,噗哧一下儿,我不就一命归西了吗!
就在王二柱忐忑不安,一步三回头的时候,日本人喊了停。王二柱愣了一下,胡同两边没有一个门,他不明白日本人要干什么。日本人跳下车,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等日本人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了,王二柱才明白过来,还没给车钱呢,进这背静的地方大概就是为了不给钱,这个日本人还知道要脸儿,真是个挺有意思的家伙。
愣怔了一会儿,王二柱额头上滴下一颗汗珠,这下子他打定主意了。把车轻轻放下,王二柱一个箭步蹿出去,用力一推,这个日本人立刻来了个大马扒,嘴啃屎。
“妈x的,老子的汗白流了,不给钱,我打出你的日本屎来!”王二柱看明白了,这个日本人身上没带枪,而且胳臂也没他粗,单挑,这家伙不是对手,他一肚子的窝囊气终于到了爆的程度。
日本人爬起来,用日本话骂着,扑上来打王二柱。王二柱听不懂,什么“八嘎牙鲁”,翻过来掉过去,他就能记住这么一句。不出声,王二柱只管打,越打越带劲儿,越打越有感觉。老子太厉害了,没有枪,赤手空拳照样收拾你个日本鬼。
先伸一拳,天桥把式把这叫,对,叫哪叱探海,一下就封住日本鬼的眼睛,让这子两眼酸疼,哗哗流泪;然后再来一个招式,迎门直捣鼻孔,两股血喷流下来,好嘛,这招就叫鼻口喷血;王二柱架住日本鬼,甩开两脚,左右开弓,猛踹日本鬼的肚子,这下还不踹出你的日本屎来?
“爷,大爷,别,别打了。”日本鬼突然用中国话告饶,倒把王二柱给弄愣了,奇了怪了,日本人挨揍,竟然学会说人话了?他以为听错了,而且兴头上来了,一时停下也挺难受,拳头已经举起,又捶了下去。
“爸爸,别打了!”日本鬼竟然还懂北平武士道的规矩,捂着血忽拉的脸,他叫了起来,“我给钱,给双份车钱,都是中国人,饶了我吧!”
“谁是你爸爸?”王二柱收起了拳头,皱着眉头喝道:“你是哪国人,嗯,别套近乎,我没日本儿子。”
“我不是日本人,我是满州人,咱们都一样,一样。”假鬼子没想到碰着个愣头青,钱没赖成,还挨了顿揍,肚子被王二柱踹得生疼,眼泪鼻血糊了满脸。
王二柱的气更大了,妈妈x的,竟敢装鬼子来骗人,可他懒得再打了,看着这家伙那副狼狈样,他说不上心里是股子什么味儿,仿佛是恶心得要吐,又仿佛他说不上来!愣了半天,呸,他狠狠啐了一口,连车钱也不要了,转身拉起车走了。
王二柱忘了要往哪里走,他昂着头,双手紧紧握住车把,眼放着光,迈着大步往前走。只顾得走,不管方向与目的地。他心中痛快,身上轻松,仿佛把身上所有的倒霉都喷在了那个倒霉蛋儿身上。他忘了张罗买卖,只想往前走,仿佛走到什么地方他必能找回原来的自己。什么也不必再说了,战胜了假鬼子便是战胜了一切。那家伙还在胡同里流血流泪吧,真是报应,而自己就是老天选中的英雄,就算是真鬼子,他也不怕,对,那招哪叱探海使得多漂亮,多少人也包管躲不过这招。
王二柱越想越高兴,他真想高声的唱几句什么,教世人都听到这凯歌——王二柱,不,八太爷战胜了鬼子,胜利了!嘴里咕哝着,他脚底下便更加了劲,好象是为自己的话作见证。出了一身的汗,他口中觉得渴,想喝口水,这才觉已经跑出了老远老远。
黄历从点心铺里走出来,这一阵子忙来忙去,到现在他才想起要去看看珍娘一家子,再锁的大烟抽到什么程度了,得想个办法给他戒了。
“黄大——”王二柱正在“停车处”喝着黄砂碗装的刷锅水似的茶,一抬头正好看到了黄历,他起身喊了一声,又将后半句咽了下去。黄历曾经嘱咐过他,在大街上不能随便打招呼。
黄历看到了王二柱,没说话,就象没听见王二柱在喊一样,他转身又进了一家铺子。
王二柱眨了眨眼睛,坐下继续喝涮锅水下瞅了瞅,没有注意,他付了茶钱,拉着车子走到离黄历进去的铺子不远的地方,将车一支,坐在踏板上休息。过了一会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黄包车,去护国寺多少钱哪?”
王二柱站了起来,他的样子是那么诚实,脸上是那么简单可爱,只说声:“坐上吧,瞧着给!”
黄历点了点头,跳上车,用脚顿了顿踏板,王二柱浑身是劲儿地跑了起来。
“慢慢走,咱俩聊聊天儿。”黄历见周围没有人,笑着说道:“怎么干上这个了,能混饱嘛?缺钱就吱声。”
“嘿嘿,总不能坐吃山空,这也算有个营生。”王二柱脚步放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钱还有一些,黄大哥您别费心。就是,就”
“就是什么呀?”黄历调侃道:“有事就说,咱俩也算是共患过难的,康八太爷可没这么扭捏吧?”
王二柱脚步更慢了,他们俩已来到空旷的葫芦肚儿里。在这里,不管是立着还是走着谈,都不会被别人听见。往前走,不远便是护国寺的夹道,也是没有多少行人的。他没立住,而用极慢极缓的步子似走似不走的往前挪蹭。
“我,我的枪没子弹了。”王二柱直接说道:“黄大哥,你知道的,我要当康八太爷那样的英雄,那就得有枪,有弹,对吧?”
黄历沉yin了一下,看来王二柱已经入了迷,就象吸鸦片上瘾一样,对康八的崇拜已经渗入了他的骨子。
“子弹没问题,不过,我想听听你当英雄的计划。毕竟康八那个时候和现在是不一样的。”黄历脸上的表情有些怪,但王二柱却看不见。
是啊,以前和现在不一样了,那个时候手枪是个稀罕物,可以横着在北平城里晃。康八太爷没有喽啰,没有山寨,而凭着两支手枪敢在北京城里作案。作了案之后,大摇大摆的走进茶馆酒肆,连办案的巡缉暗探都不敢轻易招惹。一语不合,掏出手枪,砰!谁管你是公子王孙,还是文武官员,八太爷是毫不留情的。到了菜市口,八太爷面不改色,不准用针点心,不准削下头皮遮住眼睛,睁眼看着自己身上的肉被刽子手一条条割下,而含笑的高声的问:“八太爷变了颜色没有?”那才叫好汉,而自己只梦想着用他自己的那枝黑东西去劫一辆汽车,那简直是太没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