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空明, 不远处的湖泊仿若碧澄的琉璃。
缀满夏海棠的树梢在夜风里轻轻晃了晃,如硬质的墨笔,绘出娇姹的轨迹。
也在女人的清冷面容上,染出一抹云霞般的绮色。
柳拂嬿轻轻点了点头, 听起来并不意外。
“哦, 果然有啊。”
薄韫白乌睫低垂,隐去眸底的负罪感。
一向光风霁月的人, 被树影掩去一般轮廓, 稍稍显得有些眉目不清。
只听他低声问了句:“所以,也要练习一下吗?”
“嗯。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柳拂嬿安静地回答道。
说话时, 她不自觉地微低下头。几缕鬓发散落,云翳般遮在眸前。
语气里有种淡淡的宿命感,不强烈,却根深蒂固。宛如一捧透明的灰烬,已在无人处被遗落了许多年。
不知为何,薄韫白心头漫起熟悉的焦躁感。
他微俯下身, 轻轻抬起女人的下颌。
柔软的鬓发朝两旁散去,月光重新落在她的面颊上。
女人被动地仰起头。
下颌处的皮肤柔软细腻, 像悬停在他指尖的蝴蝶。
下一瞬, 薄韫白闭上眼。
吻上了, 她淡粉的唇。
一切发生得太快,柳拂嬿睁大了双眼。
视野被月华照亮, 天际玉盘光芒皎皎, 落在他眼尾发梢,一片金属质地的浅银。
陌生的触感落在唇瓣上。
炽热得像火焰, 清冽得像薄荷。
温柔得,无可比拟。
意识仿佛被一块橡皮擦抹去, 白纸般空空****,涂满了他的气息。
柳拂嬿心跳轻窒,喉间不自觉地逸出一丝声音。
下一刻,男人握在下颌处的手愈发用力几分。
唇畔温柔的触感变得激烈,略带粗糙的舌尖失控般探入,用力撬开她的齿关。
夜色滚烫如沸,耳畔的声音逐渐远去。
只能听见,他渐沉渐乱的呼吸声。
耳鬓厮磨间,舌尖仿佛晕开几丝浅淡的甜意。
月光白炽,似燃烧的细雪,拂满两人全身。
不知是谁,在沸腾的夜雾里,难以自持地陷入沉沦。
-
原路返回国宾馆,两人一路无言。
在楼下时,还碰见了专门负责巡逻的安保,看见他俩,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柳拂嬿的心跳还未恢复平稳,不由地将肩膀上的男士外套又往上拽了拽,恨不得把头和脸也埋进去。
全程没敢再看身边的男人。
一直等到被送至房间门口的时候,她才抬起眼眸,想对他道声别。
话才到唇边,却蓦然忆起刚才接吻时的触感。
大脑一瞬断了片,仿佛烧断了灯丝的电灯胆。
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躲进了房间里,贴着紧闭的门扉,深深呼吸。
听见动静,一个穿睡衣的人影从次卧走出来。
是陶曦薇。
身为唯一的伴娘,在婚礼前的最后一夜,她和柳拂嬿住在同一间套房里。
陶曦薇原本已经睡下了,在客厅给柳拂嬿留了灯。
此时她半眯着眼睛,在稍有些刺眼的灯光下看清柳拂嬿的面色,有点惊讶地问:“你过敏了?”
“……”
柳拂嬿用手背碰了碰面颊,没说话。
“天哪,让我看看。”
陶曦薇的睡意立马烟消云散,趿着拖鞋凑过来,担忧道:“你这是沾花粉了还是吃海鲜了?明天就婚礼了,今晚可千万不能过敏啊。”
“……放心,没过敏。”
柳拂嬿背过身去换鞋,语调如常:“我睡一觉就好了,你也快去睡吧。”
后来,柳拂嬿也不记得,婚礼前的那一夜是如何入睡的。
只记得,纷乱的梦境碎片接踵而至,挤占了她原本只有黑白两色的睡眠。
-
次日晨起,柳拂嬿和陶曦薇做完妆发,一齐拍了几张晨袍照片,便到了迎亲的时刻。
根据传统,新郎迎亲时要被堵门为难。
前一晚陶曦薇住在这儿,就是为了和柳拂嬿商量迎亲的题目。
当时,陶曦薇兴致勃勃地打开搜索引擎,问她:“猜唇印怎么样?”
柳拂嬿没多想就摇了摇头:“我唇印他认识。”
“就是要认识呀。”陶曦薇说,“堵门的目的,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让新郎秀一把恩爱之后再进来接新娘嘛。又不是真为了把他堵外面。”
说到这儿,她明媚话音一顿,忽然意识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不对,他怎么会认识你的唇印!”
陶曦薇抱紧怀里的桃子玩偶,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柳拂嬿。
“不是说好只是契约婚姻吗?你们背地里干什么了!”
“淡定点。”柳拂嬿平静地喝了口茶。
“什么也没干。只是拍婚纱照那天,我嘴撞他身上了。”
“?”
陶曦薇满脸写着不信,庄严地敲了一下桌子,冷声道:“被告证词过于荒谬,本人在此宣布,驳回被告请求。”
“被告?我吗?”
柳拂嬿指了指自己,浅笑着问她:“那我打的这是什么官司?”
陶曦薇捂住心口:“跟老公过于腻歪,随意伤害其他单身狗的官司。”
一通热闹之后,陶曦薇拍板决定了几个题目。
眼下,这几个题目已经被做成了精致的饰板,放在迎亲的门前。
隔着一道门,柳拂嬿穿着龙凤褂,坐在特地装饰过的大**,百无聊赖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薄韫白已经到了。
为与柳拂嬿的龙凤褂相配,他身上同样是一件高级定制的苏绣袍褂,底色是稳重贵气的黑色,其上覆有金色和红色的团龙刺绣。
男人宽肩窄腰,身材比例绝佳,站姿挺拔如松。穿上古典式样的袍褂,自有一番清朗风骨。
他素来气质矜贵,压得住金红两色。乍一看,还真以为是从古典宫廷中走出的年轻皇子。
陶曦薇清了清嗓子,高高举起提问牌。
这是她第二次遇见薄韫白,尽管还会为对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而心里发怵,她也绝不会在如此关键的场合当缩头乌龟。
“迎亲第一题,认笔迹。”
她高声宣读。
望着十八行字迹各异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薄韫白几乎没有全看完,便选择了其中一行。
“……正确!”
陶曦薇开始怀疑自己出的题是不是太简单了,小声问他:“你怎么会认识嬿嬿的字?”
男人笑意浅淡:“见过板书。”
陶曦薇:?这是什么play?
“迎亲第二题,今天是你和新娘相遇以来的第多少天?”
薄韫白眼睫垂了垂,似在心算。少顷,淡声道:“第一百一十九天。”
陶曦薇比出一个大拇指。
“迎亲第三题,说出你和新娘的三个共同点。”
听到这里,薄韫白眉尾稍挑,清矜眉眼晕开一丝玩味,似乎总算觉得有了点意思。
他漫声提问:“等我说完,你会向她求证?”
“当然啦。”陶曦薇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好。”薄韫白望着紧闭的门扉,扬声道,“第一点,都喜欢书法字画。”
稍顿,门内传来一声轻敲。
陶曦薇点头:“过了。”
“第二点,都不喜欢没有意义的人情世故。”
闻言,门内又传来一声轻敲。
“第三点——”
说到这儿,薄韫白掀眸看向陶曦薇:“能否让我私下和她说?”
陶曦薇不明所以地后退两步,见男人举步向前,薄唇贴近门扉,用只有门那边的新娘才能听见的音量,低低说了句什么。
说完,门内悄无声息。
一秒,两秒。里面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在。
陶曦薇事先和她约定的暗号是一声算过,两声算不过。没想到现在没声音了,她有点担心。
看一眼薄韫白,他倒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垂眸看着那道紧闭的门扉,侧颜清矜,唇畔牵着几抹笑意。
“嬿嬿?”陶曦薇高声问里面,“你还在吗?给点动静呀?”
又过了一阵,门内侧总算传来一声轻敲。
仿佛经过了剧烈的挣扎,敲门声微带几分轻颤。
“三题全都过关。”
陶曦薇拿出门锁钥匙交给薄韫白,退开一步,轻声嘱咐了一句:“嬿嬿就交给你了。”
其实按照流程,给钥匙之前,应当还有一个伴娘问新郎要红包的环节。
但她没要。
反而自己加上了这句话。
薄韫白轻轻颔首,接过钥匙。
却没有立即进门,仍拿出一枚封好的红包递给陶曦薇。
那红包不过寻常尺寸,就是看着厚点儿。
陶曦薇也没多想,伸手去接。
结果接到的瞬间,掌心被里面的东西压得一坠,沉得差点掉地上。
掉地上可太不吉利了。
她赶紧双手捧好。
强烈的好奇心燃起,陶曦薇将红包撕开个小口,悄悄往里看了一眼。
天。
居然是足足六根金条。
-
推开黄花梨木的门扉,典雅的六柱架子**,正坐着一身龙凤褂的新娘。
在众人的欢呼声里,薄韫白俯身抱起柳拂嬿,顺势在她额前印上一吻。
柳拂嬿不由地闭上眼。
她搂住薄韫白的脖颈,任由男人抱着她离开房间。
一直到出了门,她才流露出真实的情绪波澜。
望着方才还紧闭的门扉,她羞恼地看他一眼。
“怎么了?”
薄韫白好像早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好整以暇地对上她视线。
柳拂嬿欲言又止。
只有她知道,当陶曦薇问起他们的第三个共同点时,薄韫白的回答是什么。
——“吻技不差。”
一不留神,唇畔又忆起昨晚的触感。
夹杂着几分过电的酥麻,混同他身上的清冽气味,一同刺激着鼻息。
薄韫白肯定知道她在说什么。
可此时此刻抱着她,却偏偏佯作不知,清澄眸底几分无辜。
与此同时,手臂与核心发力,调整了一下抱她的姿势。
身体骤然被上举,柳拂嬿下意识搂紧了他。
……
等回过神来,顿时有种全方位都落于下风的感觉。
再平淡如水的人也要起波澜了。
柳拂嬿抿紧了唇,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
薄韫白很轻地笑了一声,抱着怀里的新娘走进电梯。
红色的龙凤褂在他手臂间弯折出褶痕,与他黑底袍褂贴在一起。
有种难分彼此的意味。
-
迎亲结束后,露天的婚礼仪式被安排在更凉爽的下午。
中间这段时间被空了出来。
柳拂嬿吃过午饭,想起给乔思思发了请柬却一直没看见她,到场的同事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来,便打了个电话过去问。
电话响了好几声,总算被接通。
“……喂?”
对面传来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带着几分哑,和她平常活力四射的状态不太相符。
“小柳老师,新婚快乐。”对面低声道,“对不起啊,没能去成你的婚礼。红包我下周一给你。”
柳拂嬿哪是为了这个才打电话,摇摇头道:“不用。我就是见你没跟他们一起过来,有点担心。”
稍顿,她放柔了声音:“我记得,你之前不是挺期待来玩的吗?”
“……是啊。”
对面沉默了一小会才开口,嗓音里的沙哑更重,好像快哭了似的。
柳拂嬿本以为她没来是因为临时加班,此刻才发现,也许不是这样。
她稍稍颦起眉,站起身走到更开阔些的窗边,柔声问:“思思,你身体不舒服吗?生病了?”
她自觉这只是很平常的关心。
可对乔思思而言,今天在阑西国宾馆举办婚礼的新娘,还专门为了她缺席的事情打电话过来问候,这件事本身就足以击穿心防。
乔思思鼻腔一酸,忍不住将实情脱口而出。
“不是的,我没生病,可是比生病更糟。”
她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带着哭腔道:“怎么办啊,我怀孕了……”
柳拂嬿怔在原地。
乔思思没有结婚,也没有男友。未婚先孕,无论这件事最终会怎么处理,更被动、更受伤害的,都会是女方。
她不由攥紧手机,温声劝了对面几句。
乔思思倒还惦记着她今天事多繁忙,哭了一小会儿之后,赶紧收拾心情,叫她还是专心在婚礼的事情上,当一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祝你和你的高富帅老公白头偕老,长长久久。”
乔思思努力带笑说完这句话,便匆匆和她道了别。
听筒里传来苍凉的盲音。
柳拂嬿怔忡了一会儿,才放下了手机。
望着挂断的电话,心惊感仍挥之不去。
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在两性关系里,女人从体力到生理,都是弱势方。
是注定要承担后果的那一方。
她在窗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打开手机的购物软件,搜索了一样商品,下了单。
少顷,陶曦薇进来了,明媚的嗓音像午后的阳光,驱散了房间里的阴翳。
“你怎么在这儿呀?”她跑过来,“航班延误,咱们几个老同学刚到。下去见见?”
“好。”柳拂嬿跟着她往外走。
陶曦薇又小声说:“你老公的爸爸来了。也在楼下,呵,那排场大的,跟个皇帝似的。不过其他人也乐意献殷勤。”
想到上次和薄崇的对峙,柳拂嬿轻皱起眉。
就在此时,陶曦薇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漂亮的眉宇间掠过些不耐。
接得倒是很快。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一接起来,她完全没打招呼,直奔主题。
“今天我最好的姐妹结婚,天大的事也别找我。”
鲜少见陶曦薇对别人是这个态度,柳拂嬿忍不住多留了一份心。
听筒对面传出个低沉的男声,听不清说了什么,但音色有种莫名的魔力,一听就让人觉得长得很帅。
陶曦薇回:“你少管。跟你有什么关系。”
过了阵,又道:“别。你以后再别干那种自恋感爆棚的事情,我就烧高香了。”
挂了电话,陶曦薇多看了一会儿手机屏幕,忽然意识到柳拂嬿就在旁边,赶紧把手机扔回口袋里。
但还是晚了一点。
柳拂嬿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认识了这么多年的闺蜜,尽管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却仍留有幼时的影子。
她身上这件伴娘服也是特别定做的。雪白底色的半裙,掺杂着淡淡的桃红,上面有亮眼的蕾丝和花卉钉珠。
发型是华丽版的公主头编发,灵动娇俏,很衬她的气质。
柳拂嬿忽然出声:“我好像漏了份请柬没发。曦薇,你把刚才跟你打电话的人也叫过来吧。”
“啊?”陶曦薇猝不及防抬起头,“叫他干嘛?”
话虽如此,她眼角眉梢却流淌过一丝明亮的欣喜,像绽放的桃花。
柳拂嬿忍着笑道:“我的婚礼,我想叫谁就叫谁。你快给他打电话吧,我去跟负责人说一声。”
-
下午五点二十分,婚礼仪式准时开始。
从东部地区空运来的三十万朵鲜花,以白色为主,金蓝为辅,密密匝匝地围簇成长廊与拱门。
放眼望去,大片圣洁花海,宛如一场人鱼梦境。
台下宾客众多,大多都穿着浅色礼服。
不同于昨天欢腾又年轻的氛围,今天来了不少长辈。也因此,昨晚还尽情蹦跶的那几个纨绔,今天一个个乖得跟兔子似的。
现场的气氛沉稳而庄重。
薄崇与陆皎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偶尔还会交谈几句,貌合神离,做足了表面功夫。
仿佛他们根本不是分居多年、名存实亡的夫妻,而只是一对情感内敛的父母,为他们共同的孩子由衷祝福。
柳拂嬿手握纯白捧花,视线从那两人身上抽离,望向长廊彼端的男人。
他的身影掩映在繁花之间,锋利轮廓好似柔和了几分。
在他们之间,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穿着雪白的蓬蓬裙,提着带花边的小篮子,沿途播撒花瓣。
她是沈清夜的妹妹,沈落星。曾在夜晚的海边,叫柳拂嬿帮忙捡沙铲的小女孩。
等花瓣铺满道路,钟声也在此时响起。
很快,所有人目光聚焦在新娘身上。
她身上婚纱盛大,光芒耀眼,清冷精致的五官叫人过目难忘。从身段到气质,都堪称完美。
唯一的不足之处,可能是身旁并没有父亲的陪伴,而是孤身一人。
可她并没有理会宾客们疑问的目光,好似全然不在意这些。
踏着圣洁的钟声,她孑然一身,朝薄韫白走去。姿态曼妙,步步生花。
花海彼端的男人亦朝她走来。
不知有意无意,薄韫白越过了先前定好的位置,比她多走了一步。
而后,就站在那个略有些偏离的地方,男人牵过她的手,两人一同走向高大的拱门。
“请新郎新娘交换誓言。”
证婚人语调庄严。
“薄韫白,无论贫穷或富有,疾病或健康,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你是否愿意爱她、尊敬她、保护她,一生忠心不变?”
薄韫白垂眸看她,眸底清澄温和:“我愿意。”
明知两人签过协议,立下过不掺杂私人感情的约定。可柳拂嬿望着此刻的他,第一次分不清,那是演技,还是真心。
也许人的一生,就靠这些真真假假的言语组成吧。
真亦作假,假能乱真。
柳拂嬿这样想着,见证婚人看向她,再度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台词。
错落的时空仿佛短暂交汇,她回想起当时签订协议的场面,用和那时说“我明白”没什么区别的语气,轻声承诺道:“我愿意。”
交换完誓言,再交换戒指。
薄韫白从伴郎手中接过戒指盒,取出戒圈。
男人手指修长,骨骼清冷如汉白玉。一手牵着她,另一只手细心地为她无名指套上戒圈。
少顷,她也如此照做。
“我宣布你们正式结为夫妻。”严肃的证婚人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现在,新郎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见到薄韫白低俯下来,柳拂嬿顺从地仰起脸,去迎合他。
白昼明亮,此刻的氛围和昨夜截然不同。
可唇瓣交叠时的触感,仍是她所熟悉的。
触碰片刻,回想起昨夜的流程,柳拂嬿主动打开齿关。
从他稍乱的呼吸里,便能听出,他觉察到了这一点。
却迟迟不曾探入舌尖。
与之相对的,仿佛惩戒一般。
薄韫白吻她的力度加重几分。
齿关稍张,轻轻咬了一下她下唇内侧的软肉。
并不痛。
可是,和昨晚那个缠绵悱恻的吻不同,今天的亲吻,有种晦暗的侵略性。
柳拂嬿隐约觉察到了一些微妙的东西,却并不知道薄韫白的真实想法。
台下宾客满座,而他不愿诸人窥视更多。
轻咬下去时,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眸底有晦暗的独占欲,一闪而过。
-
宣誓环节结束后,剩下的便是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晚宴时刻,柳拂嬿穿着敬酒服,得体地依偎在薄韫白身旁,接受每一桌宾客的祝福。
大厅内人来人往,难免会有意外。
和一位高大壮硕的客人擦肩而过后,柳拂嬿捂住发髻,对不远处的陶曦薇小声道:“曦薇,帮我看看头发有没有被蹭乱。”
陶曦薇却没过来,而是站在原地,警惕地看着她。
“你没有别的想法吧?不会又像下午一样——”
“当然。”柳拂嬿笑盈盈道,“我也就那一次机会。”
事情说起来也简单。下午宣完誓,柳拂嬿抱着捧花,和薄韫白携手走下长廊。
台下的陶曦薇正满眼泪花,疯狂鼓掌,忽然看见柳拂嬿向她使了个眼色。
她担心是衣服或者鞋子哪里出了问题,赶紧小跑过去,帮她解决。
结果才凑近柳拂嬿,眼前忽然掠过一片白色,紧接着怀里便骤然一沉。
低头一看,柳拂嬿把捧花塞进了她的怀里。
“你这是干什么!”陶曦薇大惊失色。
“我下过决心,在事业干出一番名堂之前都要不婚不育的!”
“我的手捧花不祝人结婚。”
柳拂嬿曼声道:“只祝人幸福。”
听她这么一说,陶曦薇只好半信半疑地收下了捧花,跟自己的伴娘包放在了一起。
……
尽管下午被猝不及防地塞了捧花,此刻看着按住发髻的柳拂嬿,陶曦薇还是摸了摸兜里的小卡子,走了过去。
其实柳拂嬿今天的发型是自身妆发师做的,做的时候就考虑到婚礼上的各种突发情况,发丝固定得很牢固,据说连泼水都不会散。
但陶曦薇还是很细心地找到了一小缕被勾得微微移位的头发,想办法把它们别到了原处。
“谢谢。”柳拂嬿温声说完,又状似无意地问了句,“钟律师呢?”
“那桌喝酒呢,今天的客人里刚好有他合作过的客户。”
陶曦薇顺畅地说完,忽然觉得不对,噤了声回看柳拂嬿,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
柳拂嬿弯了弯唇,没说话,回到了等在原地的薄韫白身旁。
-
当最后的晚宴终于散场,一切总算尘埃落定。
柳拂嬿从更衣室走出。
换回自己来时穿的衣服,感觉身体都轻了不少。
她揉了揉酸痛的脖颈,随便找了张凳子坐下。
脑袋累得昏昏沉沉,什么都不想再思考了。
手机一震,是薄韫白的信息。
[我在哥嫂这里,一会儿过去接你。]
柳拂嬿回复:[好,我在更衣室这边]
放下手机,安静的房间里便响起“啪嗒”的声响。
在经历了整整一天半的热闹喧哗之后,这种寂静感简直叫人陌生。
柳拂嬿在桌上趴了一会儿,侧脸枕在胳膊上。少顷,还是不由自主地,点开了一条备忘录。
是记录着柳韶微信号的那条备忘录。
她看着截图上那个熟悉的头像,眸色是一种疲惫的沉黯。
手腕上,带惯了的亚历山大石手链也忽然变得极有存在感,冰凉坚硬,硌得皮肤微微发痛。
今天是她的婚礼。
可是柳韶不知道。
在很小很小的年纪,她还是个看到漂亮婚纱会两眼放光的小孩子时,她曾牵着柳韶的手,指着橱窗里的模特说:“妈妈,这种白色的大裙子真好看。等我长大了,我给我们一人买一条。”
柳韶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她好像是陷入了片刻的怔忡,又好像露出了一丝苦笑,或者什么特别的情绪都没有。
只记得她说:“小嬿,这种裙子叫婚纱,结婚的时候才可以穿。”
“什么是结婚?”
“如果有一个,原本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完全陌生的男人,决定要爱你,而你也爱他。你们就可以结婚,成为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妈妈,你为什么不结婚?”
“……”
“因为我有小嬿,就已经足够了。”
回忆戛然而止。
脸上有些痒,柳拂嬿抬起手,将湿润感抹去。
就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她动作一顿,不得不仔细地擦净脸上的湿痕,这才转回身,用与平常没什么区别的语气道:“走吧。”
薄韫白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圈上,视线凝滞一瞬,没说话。
他也换回了平常的衣服,灰衣黑裤,不比白日清朗温润,多了几分稳重与深沉。
“想她的话,就打个电话吧。”
柳拂嬿微诧地睁大了眼,极快地瞥了一下桌上的手机,发现早已熄了屏。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上次见到你哭,也是一样的原因。
薄韫白垂下眼眸,嗓音清沉,似带着淡淡的叹息。
“其实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执意不请她来参加婚礼?”
“早上也是,如果当时立刻派飞机去接她,还来得及。”
柳拂嬿摇了摇头。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唇上有不明显的齿印。
“赌瘾真的很难戒。我拿断绝关系威胁,她才有了要改好的迹象。”
“所以,我绝对不能让她知道,她有了你这样的靠山。”
稍顿,薄韫白漫声开口。
“我说过,我可以承担她的所有债务。”
“这对我而言,不是什么大事。”
柳拂嬿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很淡地笑了一下。
她晚上喝了一点酒,度数不算高。
但她好像一直有个毛病,不开心的时候,喝酒容易上头。
“你上次也说过这种话。”
她说着,还对比了一下两次的差异。
“上次冷冰冰的。”
“……”
薄韫白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觉得那就是正常的谈判状态,便随口反问了句:“有吗?”
“怎么没有?”
没想到,柳拂嬿当即直起了身体,嗓音也压低几分,像夜里的寒铁,模仿他当时的语气。
“我是个投资者,不吝……”
才复述了个开头,她忽然卡了壳。
于是,就像个背书的中学生那样重复了好几次“不吝”,很快想起了下文。
这才继续道:“不吝金钱,换取更重要的东西,本就是我常做的事。”
虽是他说过的话,但听她在这种情境下复述出来……
男人抬手摸了摸后颈,轻轻咳了两声。
“记性这么好?”
“用心记的。”
柳拂嬿手肘压在桌子上,双手捧着脸颊。
“那时候不太了解你。你有钱有势,我什么也没有,不得不警惕一点。”
听到“警惕”两个字,薄韫白眉尾稍挑,也不知是觉得意外,还是觉得扎耳。
迎上她已有几分涣散的视线,薄韫白稍稍前倾身体,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温声开口时,用了循循善诱的语调。
“那现在呢?”
“现在……”
柳拂嬿思索了一会儿,只觉得醉意渐浓,脑袋越来越沉,眼皮有点打架,连舌头也变得沉重起来。
过了片刻,她索性忘记了刚才薄韫白的问题。
仿佛一台卡顿的电脑,自动清理掉了一个未完待续的进程,换了个新话题。
“对了,薄韫白,你和我签协议,想交换的那个‘更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男人稍稍怔忡。
没得到答案,倒被反将一军。
他无奈地扯了扯唇,这人醉起来真是不讲道理。
不过,也不是什么秘密,告诉她也没关系。
他正要回答,却听柳拂嬿再次出声,好像是没指望他会有反应似的,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虽然说我们结婚,是为了拆穿舆论场上的一个谎言。”
“可我们结婚,本来也是一个谎言。”
“为什么要用一个谎言,去击溃另一个谎言呢?”
她倚在自己的臂弯里,声音比平时更轻,听起来有点困惑。
“当时我有求于你,所以就一直没说。”
“可我总觉得,欺骗民众,不是一个诚恳的做法。”
“……你说得对。”
出乎意料地,薄韫白赞同了她的观点。
尽管知道她已经醉了,但听到她这么认真地诉说着自己的想法,薄韫白还是一字一句地解释道:“结婚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父亲的主意。”
“原来是这样啊。”
柳拂嬿拖长了音调,有种大彻大悟的恍然,似乎还夹杂着些许欣喜。
“我就说,这种做法,不太像你。”
稍顿,她抬起迷离的视线,眼瞳里映出薄韫白的影子。
然后,带着几分好奇发问。
“你想让你爸爸答应什么?”
不等薄韫白反应,她眸光微亮,轻声道:“我猜……”
才说到这里,话音便戛然而止。
要说的话还未说出口,柳拂嬿整个人便趴了在桌子上,彻底地睡了过去。
-
再次睁开眼时,天光已然大亮。
望着头顶上奢华而陌生的天花板,柳拂嬿眨了两下眼睛,唰地坐起身。
陌生的房间,奢华的大床,宿醉的自己。
虽然这反应很俗套……
她还是掀开身上的薄被,看了看自己。
很好,衣物穿戴完整。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安全感也油然而生。
虽说衣裤都在床铺上压了一夜,有了不太好看的褶痕。
柳拂嬿放心地将被子又盖了回去,在柔软的大**坐了一小会儿,头痛稍微减轻几分,新鲜的回忆潮水般涌入脑海。
昨天,她和薄韫白举办了婚礼。
宴会结束后,她先去了更衣室,薄韫白来接她……
然后……
她记不太清了。
只是隐约有印象,自己好像说了一些不太成熟的话。
淡淡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柳拂嬿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其实,她有点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以前在外面的时候,即使喝了酒,心里也会绷着一根弦,绝对不会醉得这么放松、这么彻底。
也不知道昨晚是怎么回事。
四下看了看,她意外地发现,手机就放在陌生的床头柜上,还贴心地充着电。
等待开机的时候,柳拂嬿走了一截不算太近的路,来到窗边。
看见窗外的景色,她稍稍怔了一下,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不是江阑。
窗外林木翠绿,草坪方方正正,被淡灰色的防腐木围起来。
草坪旁边是一片花园,花色淡雅明媚。她扫过去一眼,只认出了天竺葵和沙斯塔雏菊。
再往远处看,依稀能看到一片下沉式园林。
园林中心是罗马许愿池,屹立着一尊巨大威武的铜像。
入眼皆是陌生,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有用的信息。柳拂嬿便抓起手机出了门。
然后,很快地,在房间门口迷了路。
她茫然地往左走。
在路过了次卧、衣帽间、书房之后,终于在会客厅迎来了道路的尽头。
她又原路返回,从房间门口出发,往右走。
在经过另一间次卧、影音室、桑拿房之后,终于彻底地迷失了方向。
就这么乱转也不是办法,柳拂嬿不得不打开微信,给薄韫白发消息。
[?]
等他回复的时候,又打开了导航。
更新完定位,地图显示,她所处的地方是水榭云庐。
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比疏月湾更夸张的豪宅区。
柳拂嬿默默关掉了导航。
少顷,微信跳出薄韫白的回复。
[醒了?]
[下来吧]
柳拂嬿谨慎询问:[怎么下?]
[从你房间门口出来,直走,右拐,有电梯。]
按照他的说法,柳拂嬿总算成功地找到了电梯。
但在按楼层的时候,却再次犯了难。
[下几楼?]
隔着屏幕,好像也能听见他低低笑了声,回:[一楼。]
两分钟后,柳拂嬿总算找到了薄韫白。
才早上九点多,透亮的晨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房间显得格外通明。这个角度看得见门外的花园,打理得整齐而繁茂。栽种的花好像都精心挑选过,没有一朵色泽艳俗,搭配错落和谐。
男人一身黑色家居服,身后是夏意盎然的绿植与花色。这背景令他身上的冷冽感柔和了几分,整个人显得散漫恣意。
他坐在餐桌前,面前的盘碟已经空了,手旁的咖啡喝了一半,没有加奶,应当是他曾点名要过的美式。
听见脚步声,男人掀眸望过来,漫声开口:“早上好。”
“早上好……”
柳拂嬿抿了抿唇,小声问他:“这里是?”
薄韫白嗓音懒淡:“我们的婚房。”
柳拂嬿呼吸一窒,片刻后又道:“那个,我昨晚是怎么过来的,我完全没有印象……”
闻言,薄韫白垂下目光,语气微不可闻冷沉几分。
“真巧。我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