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拂嬿镇定地站了起来。
薄韫白的身形实在颀长, 就算她站起来,也只到对方肩膀的位置。
那片清灰色的影子仍压在眼前,叫她看不清男人眸底的情绪。
“你怎么来了?”
好在有上次苏城桥上相遇的那件事打底,她才没惊讶过头, 又怀疑自己眼睛花了。
这人好像总是理所应当地, 就会出现在她所在的地方。
柳拂嬿越过男人的肩膀,看了看他身后空****的过道, 解释道:“刚才没仔细看, 我还以为是来问分的学生。”
“今天挺多这种情况的。”
闻言,薄韫白眉尾稍挑。
虽说能猜到是这么回事, 但亲耳从柳拂嬿口中得到认证,还是多了几分新鲜。
见她一直仰头也怪辛苦的,薄韫白便随手撑在了她的办公桌上,双肘平直打开,压低了身位。
目光平视着她,语调也随意:“这样。”
见他没多计较, 柳拂嬿松了一口气。
可少顷,就看到男人眸底掠过些玩味, 漫声开口。
“既然柳老师能看错, 看来我长得还挺年轻?”
柳拂嬿:?
她完全没想到, 薄韫白会冒出这么一句来。
这人这么问的动机是什么?就乐意听别人夸他年轻?
还是又在捉弄她玩?
她一时无言,薄韫白那边却恍如未觉似的, 见她没反应, 还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男人手指修长,宛如白玉雕刻的扇骨。
掌心薄白, 无名指上的婚戒泛着温润的光泽。
也是,这人还是她的塑料老公来着。
就夸两句怎么了, 也不会掉块肉。
反正刚才训错人的也是她。
柳拂嬿垂下眼眸,正欲启唇。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薄韫白语调极为正经,好似提醒她似的,又叫了一声。
“柳老师?”
空****的办公室里,这话音温沉地回响了几圈,显得尤为暧昧。
柳拂嬿忽然感到一丝微妙的禁忌感。
这人是叫这称呼叫上瘾了吗!
不等他再出什么新花样,柳拂嬿语速飞快地说:“年轻年轻。本科生都没你年轻。”
为了不显得太敷衍,她还专门指了指窗外楼下的篮球场,语气特别诚恳。
“只要套个白T,你都能下楼跟校队一起打篮球了。”
闻言,薄韫白也看了看楼下的篮球场。
他望着几个挥舞汗水的男大学生沉吟了片刻,似乎在琢磨这话到底是夸他还是损他。
柳拂嬿这才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会在这儿?”
其实国画系这院楼少说也建了有一百多年了。内里几经翻新,格局就有些弯弯绕绕。
她有点由衷地佩服起来:“亏你一来就知道我办公室在哪儿。”
“楼下名牌有写办公室门号。不难找。”
说完,他睨来一眼,话音稍有些无奈。
“还问我为什么在这儿?发消息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不是说下午五点?”
薄韫白直接把手表伸到她的面前:“看看现在几点。”
柳拂嬿蓦然记起晚上五点要去陆皎家里吃饭的约定,赶紧抓起手机看时间。
“……五点零一?”
她擦了擦屏幕,再看,还是五点零一。
柳拂嬿不说话了。
虽然说,哪怕只晚了一分钟,也是不守时的行为。
但他怎么就表现得,好像她已经晚了大半天一样呢?
微信确实有两条未读信息,未接通话也有两个。四条通知堆满了信息栏,手机屏幕上全是他的名字。
一向淡漠的薄韫白,大概是再没给别人发过这么多信息。
“还在工作?”
男人垂眸看桌上的试卷山。
她工位很整齐,没有其他同龄女性桌上的那些可爱摆件和粉色马克杯。
画具盒的旁边就是试卷,整整齐齐摆成两摞,一摞批完的,一摞待批改。
红笔字迹娟秀,在旁边写上打分点,有时还会认真地纠正学生的笔误。
“明天再改也行。”柳拂嬿把卷子折起来,重新放回试卷袋,又收进抽屉里,落了锁。
就在此时,闻瀚从卫生间回来了,看见薄韫白的背影,双眼一亮。
“这位是?”
薄韫白回过身,见来人三四十岁,眉眼精致,长发飘飘。
手里抱着个不锈钢的保温杯,正往柳拂嬿对角处的工位坐。
很难得,薄韫白主动向陌生人打了个招呼。
“你好。我是柳拂嬿的……”
稍作停顿,薄韫白道:“家属。”
柳拂嬿不知怎的松了口气。
还好,他没说“老公”、“丈夫”、“爱人”这种腻死人不偿命的称呼。
但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两个字,还是让闻瀚瞪圆了眼睛。
“你好你好。”闻瀚缓了一会儿才道,“来接人的吧?我们这儿也没什么事了,那你快接柳老师回去吧。”
说完,闻瀚充满敬意地看向柳拂嬿,还狠狠比了个大拇指。
-
一直到跟着身旁的人走出门,柳拂嬿还是觉得有点不太真实。
过道是走惯了的过道,风景也是看熟了的风景。但身旁的人换成了薄韫白,一切忽然都变得很不一样。
她之前一直觉得,薄韫白所处的那个世界,和她所在的这个世界,有着本质的区别。
而那纸协议,偶尔赋予了她去往对方世界的权力。
只是,这权力到期了就会被收回去。而她也注定只是个冒牌货,永远不属于对方的世界。
直到今天,这种感觉,好像稍稍被打破了一条裂隙。
她正胡思乱想,就见薄韫白沉吟少顷,也开口了。
“刚才那个同事,”他垂眸看过来,“你们关系很好?”
“你说闻老师吗?”柳拂嬿点点头,“闻老师一直很照顾我。之前露营流行的时候,还一起出去野餐过。”
没注意到男人稍稍冷峻的神色,柳拂嬿又继续道:“他男朋友人也很好,也是我们这一行的,在南郊自己开画室。”
“……”
薄韫白眸底冷峻的光变成了疑惑。
“男朋友?”
“对。”柳拂嬿压低了声音,“他不瞒别人的,办公室里大家都知道,不过我们还是小声一点吧。”
薄韫白陷入沉默。
想起刚才对方看向他两人的炽热眼光,他忽然有了全新的理解。
正是下午五点多,走在路上,只觉得头顶上阳光清淡温柔。
校园里的绿化率比市区高很多,两人挑阴凉处走,在树荫下的人行道上漫步。
柳拂嬿的步伐比平时要慢,薄韫白便也不动声色地放慢了步调。
改了一天的卷子,眼前就有些发花。
柳拂嬿微微抬起下巴,尽量朝更远处的风景看。
室外空气清新,清风徐**,身畔传来淡淡的花香,叫人心旷神怡。
她深呼吸了一口,唇角不觉弯起,看一眼身旁的男人,见他好像也心情不错,清隽眉宇舒展着,散漫的目光正落在不远处的食堂上。
正是饭点,学生们朝着食堂门口蜂拥而去。捧着小吃和饮料的青春面孔络绎不绝。
见状,男人眉尾稍挑,流露出几分新鲜之意。
“你是不是好久没进过校园了?”柳拂嬿不由问他。
稍顿,又带了几分笑,揶揄道:“自从毕业以来,光顾着跟那些华尔街之狼尔虞我诈了?”
“……”
即使想要辩驳,一时也不知从何辩起。
薄韫白无奈地扯了扯唇,低声道:“我的工作环境,确实和这儿不太一样。”
“那学校呢?”柳拂嬿回眸看他,“你是在剑桥上的大学吧?”
闻言,男人眸底似乎掠过微诧,稍顿,语气也更温和几分。
“对,在那儿读了本硕。”
“那边怎么样?”柳拂嬿问。
薄韫白却好像忆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眉心深深蹙起来:“东西很难吃。”
见他一脸心有余悸,和平时游刃有余的模样反差挺大,柳拂嬿有点想笑。
她赶紧掩住唇,佯作轻咳两声,这才又问:“那风景怎么样?漂亮吗?”
原本也只是随口问问,却没想到,薄韫白沉吟了一瞬,却步伐稍顿,停在原地。
柳拂嬿原本都走出去了一步,又退回来。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阳光洒在两人身畔,带着浅淡金色,勾勒出他清隽身形。
暮春的风掀起男人细碎的额发,裹挟着他身上清冽又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柳拂嬿不觉微微屏住了呼吸。
薄韫白没注意到这些。他停下是为了打开手机相册,翻找几下之后,便把屏幕递给了柳拂嬿。
柳拂嬿接过来。
原来是他在剑桥的毕业照片。
绿草如茵,剑河清澈,倒映出岸上古典气息十足的英式建筑。
草坪上,几个学生站在一起,发色和人种各异,但都穿着一样的学士服。
其他几人都一脸笑容,还将手中的学士帽高高抛起来,有种特属于那个年龄的青春洋溢。
只有薄韫白没什么明显表情,站姿也不像别人那么严肃。
身形稍稍侧偏着,双眸低垂,有种散漫倦怠的意味,又被纯黑的学士服勾勒出锋利轮廓。
柳拂嬿就着他的手,细细看了好一会儿那张照片,抬头问他:“怎么感觉你那时候不太开心?”
这一抬头,顿觉不大对劲。
她低头看手机的时候,薄韫白似乎也跟着俯下了身。
这就导致,等她恢复了原来的高度,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变得很近。
近得咫尺可闻。
男人放大数倍的面容撞入眼中。连他眸尾处天生的淡淡阴翳,还有漆黑漫卷的下睫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柳拂嬿甚至有种错觉,不知刚才抬眼时,自己的眼睫是不是扫过了他。
猝不及防隔得这么近,柳拂嬿心跳一窒,下意识就要和他拉开距离。
可男人漆眸深邃,那清冽又沉黯的目光里,仿佛有种强大的引力。
就这样将她牵引在原处,无法动弹丝毫。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瞬。
风和太阳变得安静,云朵停止浮动,路上的行人一个个褪色消失。
只有薄韫白还拿着已经熄了屏的手机,就这样垂下眼眸来看她。
稍稍偏着头,是一种纵容的姿势。
脑海间一片空白,只觉得他眸光如有实体,像是黑色的羽毛,轻柔而又晦暗地,拂过了她的双眼,鼻梁,以及微微开始发热的颊侧。
最后,停在了唇畔。
和阳光、花香,还有暮春的风一起。
停在了她的唇畔。
柳拂嬿眼睫稍颤。
空气似乎变得稀薄,本应存在的氧气也被他身上的气息取而代之。
她垂了垂眼,手指下意识握紧了些,不知是想要抓住什么。
耳畔忽然响过一声口哨。
这声音极为刺耳,伴随着呼啸而过的风声,转瞬即逝。
半大的孩子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路过他们时,不知天高地厚地起了个哄。
意识瞬间归位。
柳拂嬿后退一步,站直了身体。
与此同时,此前被不知名的情绪封闭起来的五感,这才像开了闸口一样。
风声和远处的喧闹声,逐渐涌入耳朵。
静止的时间,继续向前走去。
薄韫白亦后退少许,稍稍向她这边偏过来的姿态,也随即回正。
他指间随意地转了下手机,漫声回答道:“没睡好。那天晚上,街区有人开了一夜的狂欢派对。”
听见他这么说,柳拂嬿先是怔了怔,然后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还问过他一个问题。
也就是半分钟前的事情。
为什么会忘记呢?
她垂了垂眸,语调和之前有些说不上的区别:“哦。”
小插曲结束,两人继续朝前走。
这次,柳拂嬿没再像刚才那样挺有兴致地聊天,恢复了几分冷淡模样,看向远处的树和人群。
结果没过多久,便和迎面走来的两个女学生对上视线。
一个活泼,书包上还挂着个小鸭子。
一个文静,怀里抱着书。
是刘晨芝和杨姝。
她俩也在对视的一瞬间,就立刻认出了柳拂嬿,正要打招呼,杨姝忽然瞥到柳老师身旁的男人,轻轻扯了扯刘晨芝的袖子。
结果刘晨芝没注意到,还是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柳老师!好久不见啦!您这是要回家了吗?”
“嗯。”柳拂嬿稍稍弯起眸,“你们俩呢?”
“我俩刚弄完社团的事,饿死了,要去吃顿好的!”
被刘晨芝的爽朗所感染,柳拂嬿的心情也轻盈了些。
她看看亲密无间的两人,忽然想起一事:“我记得上次见面,你们好像还不认识?”
“没错,就是那次喝奶茶认识的啦。”刘晨芝抱住杨姝的肩膀,“没想到认识了一个大才女,我俩特别有共同语言!”
柳拂嬿抿唇而笑,故意道:“你这是夸人家,还是夸自己呢?”
刘晨芝装傻不说话。
一直没吭声的杨姝却开口了,声音细柔:“柳老师,她是在夸您呢。”
柳拂嬿没反应过来,懵然地眨了眨眼。
杨姝也不好意思告诉她,其实刘晨芝和自己投缘的契机,就是因为两个人都很喜欢柳老师。
短暂的沉寂里,好像只有薄韫白意识到了这句意味不明的话是什么意思。
男人眸底晕开些恍然之意,唇角稍扯,无声地笑了一下。
虽然都只是些很轻微的神色变化,但有些人确实得天独厚。
哪怕不发一言,只是站在一旁,也叫人无法忽视。
粗线条的刘晨芝这才注意到薄韫白。
她眼底微微一亮,正想小小地八卦一下柳老师的感情生活,可又凭直觉感受到,面前这人来历不凡,不好轻易招惹。
她很快地跟杨姝交换了一个眼色。
“傻站在这儿干什么?”
柳拂嬿没注意到她俩的眉眼官司,柔声道:“不是要去食堂?再晚可就没有好菜了。”
刘晨芝却摇了摇头,双手落在肩上,又紧了紧书包带。
伴随着动作,包上挂着的小黄鸭跳了起来。
跃动的小鸭好像给她补充了几分勇气,刘晨芝这才勇敢地抬起头,正视着面前这位英俊桀骜,却极有压迫感的男人。
“柳老师,这是您的男朋友吗?”
这话说完,其余三人表情都微妙一变。
杨姝尴尬极了,用力捏了捏刘晨芝的无名指根。
奈何她还是没反应过来,表情和小黄鸭一样纯真,眼睛亮晶晶地等待着答复。
“嗯……”
薄韫白稍作沉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偏过了头,问身旁的柳拂嬿。
“柳老师,老师的妻子叫师母,那丈夫叫什么?”
“师夫?师丈?”他笑了笑,很家常的语气,“有这样的词么?”
“……”
柳拂嬿囫囵嗯了声。
这人应对得如此从容自若,顺带还拉她秀了一把恩爱。寥寥数语,便将外人和家人的界限划分得清晰明显。
偏又得体妥当,有种表面上都是一家人的意思。
柳拂嬿瞥他一眼,脑海里忽然也冒出个不恰当的比喻来。
这人适合玩宫斗。
……男的又怎么了,历史上又不是没有男的参加宫斗。
“啊?”才知道两人是这样的关系,刘晨芝意外极了,赶紧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柳老师已经结婚了。”
“没关系。”薄韫白唇畔扬起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素来漆沉的眼眸流露出温和之意,一派叫人如沐春风的长辈气度。
“这是夸你们柳老师年轻的意思吧?我先替她谢谢你。”
柳拂嬿快听不下去了。
她看似随意地挽上薄韫白的手臂,实则在他手臂内里,别人都看不见的地方,轻轻一掐。
“……”
这人好像没有痛觉似的,笑意愈深,连带着那双弧度桀骜的眼眸,也微微弯了弯,显得温润又宽和。
不过,到底是听了她的暗示,没有继续往下扮演贤惠丈夫的戏码了。
和两个学生道完别,柳拂嬿一直挽着薄韫白走到很远的地方,这才低声开口。
“我觉得,倒也没有必要在我学生面前装成这个样子吧。”
语气很平静,是商量的态度。
“怎么没有?”薄韫白漫声回道。
“现在这群大学生才是最敏锐的,也是舆论场上最需要争取的一批人。有多少社会热点,全靠吸引他们的关注,才能大爆特爆。”
……好像也是。
柳拂嬿听信了这番话,默默点了点头。
路旁树荫深深,有几根生命力顽强的枝杈,歪歪斜斜地往路中间伸,葱郁青翠,绿意迷人眼。
薄韫白抬起手,将枝条拨到更靠上的地方,示意柳拂嬿先过。
见他轻描淡写就把枝条举过自己头顶,柳拂嬿心头忽然很孩子气地,冒出一点淡淡的不服气。
男人抬臂的动作游刃有余。
黑色衣裤垂坠挺括,指间随意攀折一支苍翠春意。
犹如一幅精心设计的画报。
尽管很明白他只是随意为之。
柳拂嬿举步自枝条下走过,身后又传来他的声音:“刚才那是你课上的学生?”
她回眸望去,见薄韫白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你在学校都教什么课?”
“这学期的话,主要是教大二的中国美术史,还有大一的国画临摹与创作。”
她不明所以,如实回答。
顿了顿,柳拂嬿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低下话音。
“其实,我本来还想申请开一门校选课,教其他专业的孩子们拿拿毛笔、看懂国画的。结果没能做成。”
“为什么?”
“……刚写好申请表,还没交上去,我妈就出事了。”
“我预感自己会精力不够,所以就撤回了申请。”
步道上阳光正好,她的眼眸却沉黯下去,仿佛两颗透彻的晶石,坠入了淤泥遍布的水底。
薄韫白沉默地凝视着她的侧颜。
每次都是这样。
好像只要说起母亲的话题,童年养成的那种根深蒂固的无力感,就会将她吸进深不见底的漩涡。
眼看她身上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五月的风,梢头的花,街上的人群,什么也照不进眼底。
薄韫白轻轻蹙起了眉。
“……其实我也对中国画挺感兴趣的。”
“哦,”柳拂嬿语气低落,“我知道。疏月湾里有一张很好的画桌,本来你是准备给自己练字、画画用的吧?”
她说完,又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对,你好像不会画画?没听你说起过。”
“是啊,一点也不会。”
薄韫白貌似遗憾地颔首,漆黑眼睫低垂着,好像真挺落寞似的。
“虽然喜欢,但环境不太允许,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学。”
这句话又稳又准,打动了柳拂嬿那颗教书育人的心。
她头抬得高了些,双眸重新微微亮起,盈着无奈和体谅的光看过来。
“我明白的。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才一直想多上几堂课。”
“校内的也好,校外的也好,网上的也好。总之,尽量多教一些对国画感兴趣的人,一直都是我的愿望。”
“嗯。”薄韫白看似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似乎与她志同道合。
然后忽而话风一转,漫声道:“所以说,你能不能把你的课表发给我,等有空的时候,我也来美院这边,上一上你的课?”
柳拂嬿:?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自己中了个小小的圈套似的。
可是,两个人话赶话地发展到现在这一步,又似乎很合情合理,也没什么生硬的地方。
她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就算你需要在媒体面前维持假象,好像也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吧?那些人进不了学校的。”
薄韫白却道:“你不是想多教几个对国画感兴趣的人么?”
“这样的人,你面前就有一个。”
柳拂嬿眨了眨眼,还是觉得不大对。
以他的家境,没必要非得来大学里蹭课。
她弱弱开口:“可是……”
“刚才我的毕业照,不是也给你看过了么?”
薄韫白适时地打断了她的可是,用一种十分理性的口吻道:“就算咱们两个签过协议,只是这种程度的分享,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见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柳拂嬿决定不再纠结。
她想,可能薄韫白就是比较喜欢国内大学的这种氛围。
毕竟他自己是在一个食堂很难吃的地方上的学,可能心里就是一直都留有遗憾吧。
思及此,她打开手机相册,把教师课表的截图发给了薄韫白。
才发送成功,忽然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对了,现在校方查得很严,我不确定,校外可疑人士能不能随意进出教室。”
柳拂嬿说着,清丽的长眉稍稍拧起来。
“上学期好像还是可以的,但自从有个学生在监控死角里丢了一台笔记本电脑,规定就改掉了。”
“唔。”
薄韫白配合着做出一副略带沉重的表情,可话音倒是没半点担忧之意。
陪着柳拂嬿一同沉默了片刻,他才轻声开口。
“不过,我应该不是什么校外可疑人士?”
柳拂嬿:?
你一不是学生,二不是老师,怎么不是校外可疑人士?
她侧过头,疑惑地看了薄韫白一眼。
金白色的阳光下,男人薄唇抿得平直,不细看,很难看出唇畔的那丝浅淡笑意。
他漫声给出答案。
“我好像是教职工家属吧。你说呢,柳老师?”
结果,一直等到带着薄韫白去保卫办录完人脸识别,又拿到证明他本人是教职工家属的小本本,两人才从事务大楼里走出来。
柳拂嬿抬头看了看西下的斜阳,觉得心头的迷茫感渐渐加重。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了这一步?
她不记得了。
只记得办公室里那位保安大叔一脸喜庆,盖章的时候,手掌不小心摁在了印泥上。
“咱们江美人才辈出啊!看看您两位,这郎才女貌,金童玉女,真是合适得不得了!”
-
步行来到车库,两人上了车。
柳拂嬿昨晚本来就睡得晚,今天又批了整整一天的试卷,有些累了。
她一上车就整个人窝在了椅座里,也没拿手机,整个人半睡半醒的,脑袋朝后靠,陷入柔软的真皮椅背。
薄韫白放慢了车速。
太阳虽已落山,天还没有完全黑透。
都市的霓虹星点亮起,铺成无边的光雾,像一层层蒙蔽人眼的迷障。
透过冰凉的车窗玻璃,能看见窗外车水马龙,无数张陌生面孔,无数辆钢铁身躯。
薄韫白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女人。
柳拂嬿睡得很熟。那双平素清冷的长眸轻阖着,眸间的沉黯被遮起来,无端显得轻灵。
她未施粉黛的模样,像极了还未出社会的学生。又长又直的乌发散落在肩膀和安全带上,像一片融入夜色的柔雾。
樱唇微启,在冰凉的车窗上,呼出温暖的气息。
他低眸看了一阵,直到绿灯再次亮起。
车子逐渐远离市区中心,但路过几个居民区时,热闹程度不减反增。
前方有个菜市场,还没到关门的时候。里面人声喧嚷,听得出生意很好。
海鲜的腥气从里面扑出来。
薄韫白微蹙起眉,将开了条缝的车窗关严,正欲加速通过这里。
副驾上的人忽然轻轻动了一下,眼睫颤了颤,双眸睁开。
柳拂嬿抬起手揉了揉脖子,眸间尚有一层未褪的迷蒙睡意。她左右转了转头,看向窗外的情景。
“这是哪儿?”
“蔬果海鲜第六市场……”薄韫白读了一遍导航上的字样,语速很慢,听得出对这个地方极为陌生。
末了,他回望前方:“还有三公里就到家了。”
“哇,到六市了吗?”柳拂嬿倒是一下子来了精神。
她坐直身体,拢了拢四散的头发:“那正好,咱们在这儿停一下,我去买点东西。”
尽管已经关上了窗户,薄韫白还是觉得那股腥气在车内挥之不去。
他微微眯起眼,能看见菜市场门口的那家鱼摊,门前满是漆黑的血水。
“在这儿买什么?”
他不知原因,还是靠边停下了车。
“这儿的鱼特别好。”柳拂嬿给他安利,“鲈鱼肥美,鲫鱼鲜甜。炖汤或者清蒸都特别好吃。”
说着弯起眸:“我炖汤很拿手的。”
说完,柳拂嬿便解开了安全带,要下车。
结果才握住车把手,另一边的手臂忽然被轻轻拉住。
“不用去了。”
薄韫白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摊血水,握住她的力气也大了几分。
而且那只手臂是挡在她身前的,有种要把她护在身后的意思。
稍顿,他又道:“我不爱喝鱼汤。”
闻言,柳拂嬿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她也没直说,自己炖汤为的并不是薄韫白,而是婉转地换了个说法。
“没准陆阿姨爱喝呢?难得回一趟国,要多吃点好吃的。”
薄韫白还是不放手。
“我跟你结婚,”他语气渐沉,眉心似乎也蹙了起来,“不是为了让你做这些事的。”
“什么事?”柳拂嬿不解地看向他。
稍顿,又给他宽心似的道:“小时候,家里都是我做饭的。我八岁就开始买菜,十岁就敢杀鱼了。”
她说着,弯弯眼睛笑了起来,挺自豪的样子:“厨艺靠多练,才能熟能生巧。”
“……那好,我换个说法。”
沉默片刻后,薄韫白才道:“既然跟你结婚的人是我,那从此以往,你都不用再做这些事了。”
这话说得确凿,尾音清润,带着几分毋庸置疑的笃定。
柳拂嬿怔了怔,这才收心看他。
男人眼底没了一贯那种桀骜又锋利的意味,漆眸深深,沉在身后无边的夜色里,叫人看不分明。
“我明白你的意思。”
过了阵,柳拂嬿轻声开口。
语调清柔,像夜里沾染了细碎花瓣的垂柳。
“其实我最近有时候,会觉得挺庆幸的。”
她看着薄韫白,语气很坦**。
“庆幸和你假结婚。”
这句话像一颗小小的石子,在男人眸底溅起星点涟漪。
他眉尾轻轻一动。棱角分明的喉结,也朝下沉了沉。
比起刚才的沉稳模样,似乎多了些不明的情绪。
“那个,这么说的话,好像也不太对……”
柳拂嬿却又自顾自地有些反悔起来。
她再度琢磨了片刻,这才重新决定措辞。
“还是这样说吧。”
她坐直身体,一字一句道:“我很庆幸,假结婚的对象是你。”
两句话差异微妙,重点也不同。
薄韫白听出她还有下文,沉默地等待着。
柳拂嬿是有编瞎话哄人的时候,但这句话不是。
她最近,确实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薄韫白这样的男人,长相身材万里无一,出手帮她也极为慷慨。
而且两人不得不一同应付的那些场合,薄韫白总会顾虑到她的感受。
从来不曾,让她在这段被动的协议关系里,有任何不对等的感觉。
柳拂嬿回忆着这些细节,嗓音愈发柔和下去。
“你给了我很多的自由空间,平日里也很有责任感,从来不会用那些世俗对女人的要求规训我。”
“真的是一个很理想的合作伙伴,兼结婚对象。”
这话说完,车内静默了片刻。
男人掀起眸,眸底有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嗓音散漫,蕴含着一种金属质地的冷静。
“我听见了。”
“所以,你的‘可是’呢?”
柳拂嬿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不过……”
车内响起两声轻笑,她就当没听见,语气认真地说:“不过,我们当初签协议的时候,心里都很明白,这段关系是各取所需。”
“可陆阿姨不知道这一切。”
“她对我那么好,身上又生着病,我却欺骗她……”
一股柔软又酸楚的情绪涌上喉咙,截断了柳拂嬿的后半句话。
她努力咽了咽,才忍下那些愧疚、自责,还有假冒顶替的心虚,用很平静的语气道:“至少陆阿姨在国内的这段时间,我想尽一份心。”
车内沉默片刻,薄韫白解开了安全带。
“走吧,下车。”
柳拂嬿没想到他也要去,连忙道:“里面可能气味不太好。你不喜欢的话,在这等我就行了。”
薄韫白的目光落向市场大门。夜色深深,来往者鱼龙混杂。
他眉心稍蹙,毋庸置疑地推开车门:“我和你一块去。”
-
走进市场,柳拂嬿去了自己相熟的鱼摊。摊主是个热情的中年女人,见到她,一叠声地叫着“闺女”。
还挑了最肥美的两条大鱼,帮她刮鳞破肚,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鱼是真的新鲜,哪怕命已经没了,但神经活性还在。
一直到被切好花刀装进塑料袋子里,还活蹦乱跳地扭动着身躯。
薄韫白拎着袋子往回走。
才走了几步,袋子里的肥鱼用力地蹦跶了一下。
男人步伐一顿,脸色黑了黑。
柳拂嬿抿去笑意,朝他伸出手:“还是我拎吧。”
薄韫白好像没听见,加快了脚步,回到车上。
两条鱼虽然有幸坐上不知是自己身价多少倍的豪车,但终归逃不掉被吃的命运。
那天的最后,在郊区的旧房子里,三人吃了一顿十分温馨的晚餐。
陆皎面有疲态,其他菜都没怎么动,不过鱼汤喝了一大碗。
吃完饭,就像前一天承诺的那样,赶人赶得很利索。
“行了,都回去吧啊。”陆皎打个哈欠,“别打扰我早早睡觉。”
语气雷厉风行,没了前一天那副害怕孤单的落寞模样。
薄韫白倒对自己亲妈的脾气早习以为常了,应了声,又问:“我们明天还过来?”
“不用了。”陆皎笑着道,“明天的档期留给你们哥嫂,你俩没机会喽。”
老人说得洒脱,两个年轻人却都沉默下来。
少顷,薄韫白低声问:“妈,你这次回来,还只是小住几天吗?”
“放心,你俩婚礼我肯定还是会去的。不过等婚礼办完,我就回南法了。”
陆皎笑得满不在乎。
见薄韫白沉默不语,她放缓了语气,低声道:“你也明白,万一真回来了,烦心事太多。医生的意思,也是叫我先在风景好、没糟心事的地方,多修养修养。”
“……”薄韫白抿紧唇线,少顷,才沉闷地应了声,“我知道。”
和陆皎道完别,两人开车回家。
一路上,薄韫白都没怎么出声。
车里放着古典音乐,还开了檀香味道的车载香薰。
可男人看起来,并没有多么平心静气。
柳拂嬿知道薄家很复杂,但没想到这些天的所见所闻,更是一次次地加固、刷新了这个印象。
她回想着薄韫白和父母的相处方式,发现他们两个人实在是天差地别。
彼此都无法想象,对方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柳拂嬿垂眸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一个罐子,是出门前陆皎塞给她的。
打开盖子,酸甜的话梅味就飘了出来。她拈起一个,扔进嘴里。
薄韫白侧眸看她,就见女人双手捧着话梅罐子,身上那股淡漠劲儿散去不少,宛如一只掉进胡萝卜园的小兔子。
双腮稍稍鼓动着,吐息间弥漫着清冽的果香。
“尝一个?”
见男人注意到这边,柳拂嬿又挑了个大个头的话梅,直接伸到他面前。
薄韫白还在开车,不明所以地启唇。
女人指间的淡香欺近一寸。
柔软的蜜饯落入口中。
怕咬到她,一直等柳拂嬿收回手,薄韫白才合回牙关。
可尝到味道的一瞬间,男人清俊的眉宇立即蹙起来。
也没怎么细嚼,就囫囵咽了下去。
“好酸。”
柳拂嬿轻轻弯了弯唇。
“你怎么能不爱吃这个啊。小话梅。”
她用男人听不见的音量,低低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双眸流淌着明亮的光。
车内安静,檀香和话梅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有种莫名的好闻。
柳拂嬿望着夜景,抱着罐子发了一会儿呆,没再提话梅的事。
过了阵,才开口问薄韫白。
“对了,你小时候,有小名吗?”
“没有。”薄韫白回得很果断。
“就拿全名叫,或者不带姓。”
也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柳拂嬿决定不拆穿真相,点了点头:“哦。”
“你呢?”薄韫白随口问道。
“我算是有一个吧……”
柳拂嬿搜寻着泛黄的记忆,少顷,又自顾自摇摇头。
“可能也不算?”
闻言,薄韫白有点无奈地扯了扯唇。
“怎么这种事儿也有算不算?”
“不行吗?”柳拂嬿温吞地反问了一句。
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她漫声解释起经过:“我那个小名儿,是我妈喝醉了的时候,指着日历给我起的。”
“后来那整整半年,她喝醉了就会这么叫。但没喝醉,就不会叫。”
“再后来,可能是彻底忘记了,所以喝不喝醉,都不再叫了。到现在,已经快二十年,没人叫这个名字了。”
她看回薄韫白。
“这样的也算吗?”
“怎么不算。”
薄韫白反倒被勾起了好奇心。
透过前窗玻璃,能看到副驾驶位上的纤秾身影。他眸光停在那影子的发梢处,低声问:“叫什么?”
柳拂嬿用一个问题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会背二十四节气歌吗?”
“什么意思?”薄韫白稍蹙起眉,“你的名字和节气有关?”
不等柳拂嬿回答,他又反应极快地道:“秋处露秋寒霜降,是哪一个?”
带着悠长古韵的七字歌,被他清沉嗓音读出,一字一句都如珠玑滚落。
柳拂嬿怔了怔。没想到他猜得这么准,叫她想卖个关子都没法卖。
她只能佯作城府深沉的样子,慢吞吞地反问:“还有几句呢,你怎么只挑这一句背?”
“薄太太,我们的结婚证上有出生日期。”
薄韫白目不斜视地开着车,婚戒在无名指根上闪烁银光。
“我记得你是秋天出生的。秋天的节气,就是这一句。”
稍顿,他又不确定地道:“还是说,你这个名字,和生日没有关系?”
“……”
柳拂嬿认输了。这人就算没出国,留在国内参加高考,也绝对是top2的料子。
她摊了摊手,无奈道:“好吧,薄先生料事如神。”
“所以呢?”薄韫白不在意这些客套话,温声追问答案,“哪一个?”
“寒露。”
柳拂嬿小声说。
她把话梅罐子放回了包里,无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宝石手链。
“我妈生我的时候,一片兵荒马乱的,差点连愿意接收的医院都找不到。”
“至于给我办手续、落户那些事,更是大难题。”
“所以在当时,根本没人注意到,我的生日还是个节气。”
“那后来呢?是怎么发现的?”
薄韫白的嗓音里,有种不易察觉的温和。
“后来,我妈也只是觉得很邪门。怎么我一过生日,气候就大降温。”
“她之前给我们两个准备好的那些漂亮裙子,谁也没法穿。都得老老实实穿毛裤。”
柳拂嬿轻声笑了起来。
“直到我八岁生日那天。”
“她喝得很醉,但眼睛居然变得格外尖,抱着日历念叨了好几遍,这才恍然大悟。”
“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乱买过裙子了。”
她嗓音有几分缥缈,带着因遥远而迷惘的情思,渗进夜雾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的呢?也许母亲和孩子的关系,并不只有相亲相爱那一种。
也有像柳韶这样的母亲,在八岁女儿生日那天喝得大醉。
也有像陆皎那样的母亲,十几岁把孩子送出国,从那以后只见过寥寥数面。
车子无言地在夜色里行驶,车里坐着两个年轻人,离他们的母亲,都很遥远。
一路行至疏月湾地库,薄韫白将柳拂嬿送到电梯门口。
“谢谢。”柳拂嬿道,“你也快回去吧,昨晚不是做噩梦了吗?”
薄韫白眉尾动了动。一方面是为她还记得自己昨晚没睡好的事情,觉得有点意外。
另一方面,则是无奈于她怎么就把一个错误的猜测当成了正确答案,顺理成章地下了定论。
柳拂嬿等了一阵,没等到他的回答,于是就转过身,先按下了电梯。
等电梯的时候,薄韫白忽然开口。
“你刚才说,已经快二十年,没人叫过你的那个小名了?”
柳拂嬿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提起这个,有些茫然地“嗯”了一声。
电梯间灯火通明,光芒是浅金色,宛如混入金箔的阳光。
细碎地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清逸又温润的身影。
柳拂嬿忽然有种错觉,不知方才车上的檀香气息,是不是也跟随着他,弥漫到了这里。
檀香幽微,晕染在他眉宇之间,加重了矜贵温沉的味道。
男人散漫启唇,一字一句地开口了。
“寒露。”
太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柳拂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薄韫白是在叫她。
可言语的力量如此浩大,足以打碎时空,将不可跨越的距离消弭殆尽。
只消片刻,那些遥远的家乡回忆顷刻间涌入脑海。
苏城那些泛黄、落雨、沉霜的往昔,裹挟着秋日清冷的风,拂过了她的身体。
柳拂嬿轻轻战栗了一下。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恍惚之间有些分不清,他们是不是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电梯响起“叮”的一声,大门随即打开。
可门外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对它作出反应。
薄韫白眼眸低垂,喉结上下滑动了下,嗓音比之前更低哑温沉。
又叫了一遍。
“柳寒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