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系的办公室不大, 装修也是老式风格。但架不住老师们才华横溢,这儿斜摆一张陈列架,那儿再挂幅好画,隽永的艺术气息立刻扑面而来。
负责行政的乔思思也在办公室。
柳拂嬿一进门, 就见她举着手机道:“系里正在征求意见, 要买下学期的画具和教具,各位老师记得填一下电子表格呀, 不在的老师也麻烦大家提醒一下。”
众人纷纷点头。
结果闻瀚最先看见走进来的柳拂嬿, 笑着说:“不用提醒了,唯一不在的小柳老师也回来了……”
说着, 一眼看到柳拂嬿无名指上的戒圈,话音戛然而止。
乔思思转过头:“大美女下课啦?”
柳拂嬿回她一个微笑:“我听见表格的事了。”
乔思思很雀跃地凑过来:“就知道你最好了!对了对了……”
因为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和工作无关,乔思思压低了声音,瞧着有点鬼鬼祟祟。
“我有个校友,刚从国外回来,本科是top2, 藤校的硕博。他看见我发的聚餐朋友圈,说什么也想认识一下你, 要不然, 你赏个脸, 看一眼他照片?”
柳拂嬿一怔,想也没想地摇摇头:“不用了。”
“我理解我理解, 确实有点唐突哈。”乔思思很诚恳地点点头。
“不过我那校友真挺厉害的, 长得巨帅,又是学霸, 一直是风云人物,好多女孩追着跑。反正你也还单着嘛, 他真挺优质的,不如试试呗。”
柳拂嬿还没说话,一边的闻瀚忍不住了。
“乔老师,你先看一眼柳老师的无名指。”
乔思思眨巴两下眼睛,好奇地低下头。
半分钟后,整个办公室响起一声石破天惊的高呼。
“你结婚了?!!!”
“嘘——”柳拂嬿赶紧用手指竖在唇边。
本来用的是戴戒指的右手,怕再度刺激到乔思思,又连忙换成左手。
“对,我已经结婚了。思思,你小声点。”
乔思思一把抓起她的手,左看右看,恨不得把那婚戒盯出一个洞。
“不对啊,你什么时候结的婚!怎么一个字都没跟我提过!”
说着,乔思思声音低下来,挺失落的样子:“……你结婚怎么没叫我去呀。我肯定给你包个大红包。”
“还没办婚礼,就是先领了证,算闪婚。”
柳拂嬿柔声安抚完乔思思,又抬起头,看向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略微抬高了声音。
“等之后办婚礼,我给大家发请柬。”
其实这个事儿,她也没打算要瞒大家。
毕竟她和薄韫白在民政局前拥吻的照片,早就传得到处都是。
领完证来学校那天,她就察觉到好几缕异常关注的目光。
更不用提,等到办婚礼的时候,为了给踏吟施压,营销通告一定会铺天盖地。
而这一切,就像那上限两个亿的还债条款一样,都是协议里的一部分。
“闪婚?”乔思思还是很迷茫。
“这也太闪了吧,我都没听你说过有男朋友的事,结果一眨眼,连证都领过了。”
“结婚么,有时候就是在正确的时机相遇,然后两个人各取所需。”
柳拂嬿瞥一眼手上的婚戒,话音很轻。
这话说得直白又苍凉。
话音落下,整个办公室都从躁动的八卦气氛里安静下来。
过了阵,还是教书法篆刻的王令安开口了。老人家年近六十,看向柳拂嬿的目光,隐含着长辈的关切和爱怜。
“有时真觉得,小柳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
“那是——像您这个年纪的?”
安静的空气里,闻瀚岔进来打趣。
众人噗嗤乐了,聊天的氛围又朝着皆大欢喜的方向奔去。
大家纷纷祝福柳拂嬿,笼统的吉祥话不绝于耳。
只有乔思思仍无法释怀,悄悄把柳拂嬿叫到一旁。
“可是,如果要结婚,爱才是最重要的啊。怎么我听着,好像你对他,不是很有感情的样子?”
要是有感情,也就不会挑她做结婚对象了。
想到薄韫白那个脾气,柳拂嬿淡淡一哂。
乔思思仍担忧地看着她,可碍于保密条款,她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内情。
柳拂嬿只能忍下心底的愧疚感,在尽可能不暴露内情的前提下,让乔思思少担心一些。
“爱是最重要的吗?”
她放轻了语气,反问道。
“不是吗?”乔思思很不解,“那你说什么最重要?”
天边的云朵逸散开去,一束阳光落在走廊上,照亮了半空中浮动的尘灰。
柳拂嬿呵出一口气,气流鼓动,小小地惊扰了这一方宁谧的空间。
“我觉得,”她轻声道,“大概是志同道合、两不相欠,最重要吧。”
-
周六这天,天色才蒙蒙亮,柳拂嬿赶了个早市,去城北一条深胡同里的玉石市场。
正所谓大隐隐于市,这市场规模小,货品精,外行根本摸不到门。她也是小时候跟着柳韶来过几趟,才稍有印象。
市场看似平淡,甚至有些破旧,安保部署却极为严密。
每隔几米,就能看到全副武装的专职人员。
这里不卖原石,只买成品玉器或璞玉,质量非常高。
一样的镯子或玉佩,在这儿只能卖中五、小六的价,但如果拿去品牌专柜包装完再卖,价格没准儿能腾飞个十多倍不止。
玉的价格就是这么玄妙。
满眼琳琅满目,柳拂嬿揣着卡,在所有摊位前都转了一圈,这才选定了其中一家。
她走上前,先是从满地玉石里,挑了几个小把件出来问,然后又很爽快地买下了一枚上万元的平安扣。
看似是个普通顾客,摊主却对她肃然起敬。
等柳拂嬿稳准狠地挑出摊子上最后一件极品,摊主的敬意也达到了顶峰。
“真看不出来啊,”他由衷感慨,“你年纪轻轻,眼光居然这么毒辣。”
其实她看玉的本事,都是从柳韶那儿耳濡目染得来的。
但她自己不喜欢这些东西,今天算是第一次主动涉足。
“承蒙您抬举,”柳拂嬿弯了弯唇,“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想给一位贵客挑件礼物。不知道老板有没有更好的货?”
“好说,好说,”摊主回头看一眼自家的小金库,“您的预算是多少?”
柳拂嬿没正面回答:“老板只管拿货就行。”
摊主明白遇上了大主顾,忙不迭掏出钥匙,打开最深处的保险箱,讳莫如深地叫柳拂嬿过去看。
果然都是压箱底的好东西。
只一眼,柳拂嬿就看中一块墨翠璞玉。
见她果然识货,摊主掩不住自豪的笑意:“这几年的盘口,根本开不出这么好的墨翠。我敢说我这料子,全江阑找不出第二块。”
“确实不错。”柳拂嬿淡声开口,“开个价吧。”
“哈哈哈哈,”摊主比划了个手势,毋庸置疑道,“肯定得到小八这个水平。”
小八就是一两千万。
柳拂嬿像是没忍住,噗嗤轻笑了一声。
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这些玉石贩子都是无奸不商,漫天要价是常有的事。
摊主脸皮也不薄,立刻改口:“当然,姑娘你要是诚心要,咱开个友情价,大七八开,也不是不行。”
大七八开的意思,就是八百来万。
柳拂嬿还是笑,那笑意清凌凌的,可看在摊主眼里,仿佛冰块做的刀子一样。
“……那您说多少?”
他气势不足,到底还是泄了气,把主动权交给了对方。
“东西确实是好东西。”
柳拂嬿沉吟一阵:“两百万,给你开个张。”
“什么?!”摊主急眼了,“你知道去年天工奖的那块墨翠吗?料子跟我这块是异曲同工啊!油度又足,颜色又正,只要雕上观音佛祖,我这玉进国家博物馆都绰绰有余!”
“雕工好的师傅可不好找。”柳拂嬿淡声道,“要是有门路,你也不会把东西压在这儿这么久了。”
摊主被打到七寸,颓然地坐在凳子上。
其实,他心里的价位底线确实是两百万。做生意的,嘴上怎么跑火车都行,但心里不能没数。
可挣扎还是得挣扎一下的。
“……我这料子,但凡放在品牌店里,卖到中七一点问题都没有。”
“品牌店可不收璞玉。”
柳拂嬿婉声劝他:“酒香也怕巷子深,我的价格,你不会亏。好好考虑一下吧。”
-
接到柳拂嬿的电话时,薄韫白正在剧院楼上的雅间里听音乐会。
伦敦爱乐乐团来江阑巡演,票很难买。薄霁明好不容易拿到两张,可惜跟妻子要看的秀撞了日期,自家儿子又死活不愿意来,他这才叫了自家弟弟。
其实,但凡有的选,薄霁明真不大愿意叫薄韫白。
因为他肯定不稀罕。
这祖宗的品味从小就刁得离谱,全家数他最难伺候。
就像此时,小提琴那边刚拉了个稍稍有些干涩的滑音,薄韫白眉头一下就皱起来了。
“别表现得这么明显嘛。”薄霁明劝他,“本来我还没听出来。”
薄韫白淡声:“那你需要提升耳力。”
“……”
薄霁明四十多岁的年纪,正好是喜欢研究传统哲学的时候,劝他也是这一套。
“你知不知道,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啊。”
“你这话挺没道理。”
薄韫白抬眸看他,一身得体的正装掩不住冷峻轮廓,眸底全是桀骜不驯。
“不糊涂已经够没意思了。再糊涂,这日子还有什么过的必要?”
薄霁明知道,这个弟弟在外人面前再持重沉稳,骨子里也有着抹不去的自我随性。
从前在亲人面前就是如此,最近放弃了风投事业,从欧洲回来,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他也不想较真,正要转移话题,却忽然想到一个剑走偏锋的法子。
“不是,我说你啊。”
薄霁明笑得堪称和蔼,温润地抿了一口红酒,一身关心弟弟的大哥气质完全拉满。
“不都已经结婚了么?家里多个人,一起来看,也会没意思?”
“她?”
想起柳拂嬿那副比他还厌倦世事的模样,薄韫白垂下眼眸,轻轻扯了扯唇。
“她只会比我更不在意这些。”
言辞散漫,薄霁明却从中听出几分赞赏。
他感觉不太对,还想再问。
却见男人朝他扬了扬手,出门接电话去了。
挂了电话,薄韫白再没回包厢,在剧院楼下的咖啡厅等了四十分钟,柳拂嬿总算姗姗来迟。
她今天穿着黑衬衫和白裙裤,直发披散及腰。长眸深邃,皮肤白皙,满身都是冷淡的干练气质。
也不知她衣柜里除了黑跟白,还有没有其他颜色。
见她把交通卡收进包里,薄韫白合上平板,随意问了句:“又是坐地铁来的?”
“BRT。”柳拂嬿说,“地铁没法直达,还得转一班车。”
闻言,男人垂下眼眸,正要说些什么,就看见柳拂嬿递过来一只锦盒。
“这个给你。”
他挑了下眉。
柳拂嬿在电话里说有东西要带给他。他本以为是上次领证时,随手放在她那里的几张复印件。
看来猜错了。
锦盒质感上乘,但在他眼里,也算不得多么稀奇。
开口处机括精巧,他像开一盒牛奶一样随手打开。
结果就看见,里面水雾莹润,意趣天成。居然是一块上好的墨翠璞玉。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墨翠?
这个爱好,他并没有向别人提起过。
“这是什么?”
薄韫白保持着那个单手捏住盒子的姿势,抬眼问她。
“谢礼。”柳拂嬿回得很简单。
见到是翡翠,薄韫白自然是立刻就想到了医院的柳韶,回她时,语气半是调侃。
“岳母送的?”
柳拂嬿就着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随手指了个果咖,淡声道:“想多了。她还不知道,自己多了个女婿。”
没顾及那个服务员一下子就火热起来的八卦目光,薄韫白垂下眼,又打量了一会儿这块玉。
他算半个内行,一直对传统文玩感兴趣,自己也收藏了一些玉石。
但身为薄家的贵公子,从来都是在拍卖行或品牌专柜里买这些东西,哪经过胡同巷里的砍价生意。
“八位数的谢礼?”
薄韫白眸色微诧,眉尾稍稍扬了扬:“原来你家底也不薄。”
“没那么夸张。”柳拂嬿坦言相告,“运气好,捡了个漏。”
说得低调,可这种漏哪有那么好捡。
薄韫白没收下锦盒,又重新放回了桌子上。
“你不用做这些事。”
他说着,身体朝后靠,姿态矜贵又散漫。
冷调灯光打下来,愈发显得他眸色清沉,周身矜冷。
没了这两日的嘴毒与顽劣,恢复了初见时那副冷淡知礼的样子。
“我给你的都是你应得的,你不欠我什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柳拂嬿正从包里摸发簪,想把头发绾起来。
她的手本就纤细白皙,一动,无名指根便闪过一抹银光。
给那只冷白的手,也镀上几抹温柔之意。
若不是这时候亲眼看见,薄韫白早就忘了,他还随手下单过这么一个小玩意。
当时听薄霁明说,这是他结婚那会儿精挑细选出来的牌子,他才点进官网下了单。
至于尺寸,也是顺手选的,比平均值小两个尺码。
没想到会这么合适。
对面的女人眉眼低垂,单手拢起发丝,露出瓷白的后颈。
而后,双手变魔术似的在发丝间穿梭,仿佛黑色丛林里翻飞的白蝴蝶。
只过了很短暂的一会儿,长发就被绾成了一个柔美的发髻。
薄韫白低眸看手机。
稍顿,拿起桌上那杯他从进门以来就没动过的美式,喝了一口。
“你用不上这个吗?”
绾好头发,柳拂嬿这才出声。
她指了指那只锦盒:“这块玉的升值空间很大。你可以自己收藏,也可以送给家里的老人。”
“它虽说是璞玉,但轮廓和形状都是浑然天成,把玩起来自有意趣,老人都喜欢这种。”
说起家中的老人,薄韫白就想起薄崇那个俗气不堪的收藏室。
他忍俊不禁,过了阵才淡声回道:“我家的老人,估计是没有这个审美品味了。”
说的其实都是实话。
可放在这个语境下,仍像是换了个法子的婉拒。
柳拂嬿望着那只锦盒,跑了大半天的疲惫感涌上心头。
纵使绾起了头发,身上还是残留着些许黏腻的热。
她抿了抿唇,眼里光芒稍稍暗下去,有些沮丧。
薄韫白从没见过她这副表情。
此时看在眼中,不知怎的,心底忽然有些焦躁。
装过吸管的塑料袋静静躺在咖啡桌上。
他抬起手,无意识地捻了两下,正要出声。
却见她又把头抬了起来,眼底重新亮起光,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那你也可以留下,自己用。”
柳拂嬿轻声说。
“在江阑塔上吃饭那天,我记得,你的表就是墨绿色。”
薄韫白稍怔片刻,才想起她指的是哪一块。
那是一个老品牌的纪念款,他前年在法国度假时偶然拍入囊中。
他手表很多,但常戴的不多。那块是个例外。
他看向柳拂嬿,表情稍有变化。
“你观察得这么仔细?”
柳拂嬿自嘲地弯了弯唇:“画匠的本能。”
说完,她抬起手,越过了小小的咖啡桌。
食指纤细,触到了薄韫白的正装前襟。
动作很轻,没有带出半点褶皱。
蜻蜓点水的触碰。一下便停。
“如果你喜欢西式风格,可以用它做个胸针,或者领扣。”
“传统一点的场合,可以戴在这儿。”
柳拂嬿说着,脑袋偏了偏,长眸稍稍眯起来,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好像在想象他戴上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仿佛看到了挺满意的景象,眉眼弯出个淡淡的弧度。
她打量得或许有些久。
男人挪开眼眸,漠然看了眼黑色的手机屏幕,清了清喉咙。
正巧这时,服务员端着她点的那杯果咖走来,挡在了两人之间。
“总之,不会没有用处的。你就留下吧。”
服务员走后,柳拂嬿低下头,单手拦住鬓旁的长刘海,喝了一口果咖。
应该是果咖太冰,她轻轻皱了下眉,用吸管搅了搅杯中漂浮的冰块。
另一只手托着腮,一副如释重负的闲适模样。纯黑色的微喇袖口垂在颊畔,愈发衬得那张面庞白皙、透明。
袖口内侧,一串纤细的金绿色宝石手链,正若隐若现地闪着光。
薄韫白眸色低沉,视线落在那串绿色的手链上。
也是一件绿色的珠宝。
男人的目光逐渐变得玩味。
柳拂嬿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她视线低垂着,失焦地落在桌面上,漫声道:“尽管这点儿小东西,对你来说,肯定微不足道。”
“但是,”
女人声音渐低,仿佛在做什么非常不习惯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才很轻地继续说下去。
“但是,我还没有和你说过谢谢。”
-
约定的搬家日很快就到了。
这天下午,柳拂嬿提前十分钟下了楼,等着薄韫白联系的搬家公司过来。
气候渐渐和暖,早春的雪气已然褪去。鹅黄嫩绿的春意,在草地和树梢弥散开来。
柳拂嬿穿着一条轻盈的黑色纱裙,手里攥着手机,站在路口等候。
过了阵,视线尽头果然出现一辆黑色的面包车。
柳拂嬿迎着它走了两步,忽然发现不对劲。车子前脸的格栅是经典的“大獠牙”,车标是一个变形的希腊字母α。
哪家公司会用八九十万的阿尔法给客户搬家?
她脚步一顿,眼看着那辆车开到眼前,车窗摇下,露出男人锋利清隽的侧颜。
春日的暖光斜照进车里,薄韫白一身休闲衣着,黑衣灰裤,身上那股精英熟男气度淡了些,另有一种随性明朗的力量感。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嗓音懒沉:“车停在哪?”
柳拂嬿怔住:“你怎么来了?
薄韫白好像没听见这句话似的,下巴朝斜前方努了努:“停那边就行了吧。”
说完,就自顾自地开了过去,把她抛在了原地。
酒店门口的异木棉开了,花朵太大太重,叫梢头不堪重负,便掉落下来,正好落在他车顶上。
漆黑的车顶像一面湖。
粉白色的花影,就倒映在上面。
柳拂嬿小跑两步跟上前,还是有些费解,又问:“不是说找搬家公司搬吗?”
闻言,男人眸底有些微妙的情绪一闪而过。
好像她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话一样。
过了一会儿,才淡声回:“……上次那块玉。”
柳拂嬿明白了,他亲自来,只是为了还礼。
虽然东西确实是她送的,但一听薄韫白提起,还是觉得有些紧张,不太自在。
毕竟,她从来没有那么费尽心机地给任何男人送过东西。
但薄韫白平时情商挺高一人,这时却仿佛完全没意识到,她想赶紧把这事儿揭过似的。
男人只说了几个字,又停下来,看了一眼她的神色。
看完,他心情好像又好了几分。
这才继续道:“家里的老人说颜色很正,意蕴天然,挺难得。”
柳拂嬿抿了抿唇,不自然地垂下眼。
“那就麻烦你了。那个,你先等我一会儿,我把东西拎下来。”
本来以为搬家公司会帮忙搬行李,她就把几个箱子都留在了楼上。
谁知是薄韫白本人过来给她开车,她哪敢使唤这尊大佛。
柳拂嬿疾步走回大厅按电梯。
结果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薄韫白已经停好车,追上了她。
“房卡给我。”
电梯还没到,他朝柳拂嬿伸出手,拿到房卡后就进了电梯,只扔下一句:“车里等着。”
等柳拂嬿回过神,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她本想坐下一趟电梯跟上去,又忽然想到薄韫白既然这么说,应该是没锁车,匆匆出去一看,果然如此。
这人的心真大。
柳拂嬿打开车门,拘谨地坐在副驾上,不住地往窗外看。
薄韫白很快就提着两只最大的行李箱下来了。
箱子是银白色,拎在他手里,好像质感也上升了两个档次。
大概是有些热,他卷起了卫衣袖口,露出肌肉分明的小臂。
正在用力的缘故,小臂上浮起蜿蜒的淡青色纹路,手背上骨骼分明,像硬质的白玉。
柳拂嬿记得这两箱里装的全是画册,重得能让一个成年人都狠狠打个趔趄。
至少她自从装好这俩行李箱以后,哪怕跟陶曦薇合力,也再没能提动它们里的任何一只。
可薄韫白拎着这两只箱子,却依旧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步伐散漫,神色淡淡,好像箱子都是空的一样随意。
柳拂嬿赶紧下车,做出要搭把手的诚恳模样。
薄韫白瞥她一眼,直接绕过她,把箱子扔进了后备箱。
这么来回没几趟,她的东西就全都被拎了下来。
薄韫白把最轻的东西放在了最后,是一只用胶带缠起来的纸箱。
“你找地方放一下吧。”
仿佛是为了让她也有点参与感,他没有把纸箱放进后备箱,而是交到了站在车旁边的柳拂嬿手中。
“谢谢你啊。”
柳拂嬿立刻接过去,又道:“我买了两瓶水,放在副驾上了。”
薄韫白垂了垂眼,算是默认。
可正要转身,就听见“哗啦”一声轻响。
是柳拂嬿怀里的那只纸箱,箱子底部的胶带没粘牢,被挤开了一条缝,一袋东西从里面掉出来。
薄韫白无意窥私,何况是异性的行李。
他很快收回目光,把头转到了一边。
手上倒没含糊,利索地又将箱子接了过来:“你先捡。”
柳拂嬿捡起那袋东西,拍了拍上面的灰,舒了口气:“还好,没有摔坏。”
袋子窸窣作响,一股清雅的淡香在空气里漂浮。
薄韫白抬眸,这才看见,她手里是一袋干花。
花枝已经褪成了褐色,但花瓣仍是恬淡的浅粉。
被她握在手里,正好和一身黑裙形成鲜明对比。
也正是此刻,薄韫白忽然意识到,她今天并没有化妆。
原来她唇色天生薄淡,不施粉黛时,也是一抹柔和的粉。
和那束干花的花瓣一样。
他略略抬起视线。
她的眉眼本就生得恰到好处,不描而浓,长睫翩跹。
眼梢微微上挑,本是妖冶的弧度,却生生被她眼中的清冷感压了下去。
像琉璃,又像水墨。
柳拂嬿没有注意到他的沉默。她弯下腰,专心地把纸箱底下的胶带重新封了封。
而后双手托住底部,与薄韫白合力,将箱子放入了后备箱。
那袋干花是塞不回去了,她便抱在怀里,去前台办退房手续。
薄韫白打开车门,独自坐进去,按下了空调的开关。
他看了几眼手机,又抬起眸,瞥向柳拂嬿的背影。
而后,单手打开扶手箱,拿出里面的一瓶水。
正要拧开,忽然记起她刚才的话。
退房手续办得很快,柳拂嬿脚步轻盈地走回来,坐上副驾,把干花袋放在腿上,拉出安全带系好。
“走吧。”
说完这句,旁边却迟迟没动静。
扭头一看,薄韫白正拿着她买的饮料端详。
“……”
她又有点不大自在。
她希望薄韫白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从容随意地接受她的谢礼,不要每次都弄得这么有存在感。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薄韫白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抬眸,瞥了一眼酒店门口的自动售货机,得知她买的是里面最昂贵,似乎也最没性价比的两种,一瓶电解质水,一瓶果茶。
“你好像对我有点误会。”
沉吟一会儿,也没找到什么更委婉的表达方式。
薄韫白便直白地开了口。
“无论衣食还是住行,我并不是,非要用最贵的东西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