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制的改革远比民务复杂,既要让军中将士能看见希望,勇于杀敌,又要限制军中势力形成派系。

西营大门紧闭,金小鼎把南京城几家酒楼有名的厨子都请入兵营,专门给诸位将军和总兵准备饮食。

江南大明军中聚会,南京城密探上下翻腾,通过各种渠道打听消息。那些人有来自四川,有来自福建的,也有来自北京。无论是大明的几个王爷,还是北方一筹莫展的多尔衮,所有人都在紧密关注明廷的动向。

但现在消息再灵通的人也只能看着紧闭的南京西营的大门束手无策。

就这样过了三天,翟哲重新回到西营。

二十多人被关了三天,有人事不关己,有人不敢出头,哪里能提出什么章程。

一切如翟哲所愿,升帐后,诸将只在细枝末节的地方说出自己的难处,没有人敢质疑他决策的方向。

李过、金声桓和陈友龙三人都需回去精简兵马。而萧之言和车风麾下的骑兵营定额有三万人,眼下只有三四千骑,骑兵的建设任重道远。

军制改革后,正兵全是募兵,属于大将军府统辖下独立的系统。府兵则保留了一定的预备役,由大将军府定期派人操练。如此可在减少养兵成本的同时,确保兵马实力不减。而且,翟哲认为完全剥夺地方督抚的兵权并不合适。

正事已了,晋王设宴招待诸将,既是庆祝,又是饯行。酒宴就设在军营中,士卒充当端菜的伙计,江南的各式菜肴依次奉上,都是少见的珍品。

美味佳肴,有人大快朵颐,有人如同嚼腊。翟哲特意把自己最爱的竹叶青搬出来招待诸将,只是他最爱的美酒未必适合所有人的口味。

一夜热闹,翟哲喝到一半便告辞离开。晋王的威势越来越重,他在那里时,诸将不好放开手脚。就是孟康,也不敢再像从前那样与他开玩笑。

次日,因襄阳城直面清廷在南阳的压力,大将军府下令命左若、金声桓和弓辰先行返回。

湖广诸将都要离别,萧之言想单独与翟哲一唔,但细细想来,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要感谢翟哲封给他将军之位吗?还是要表明自己宝刀未老,不负晋王所托。这些都不需要,他无需用言语来表明,但他知道,这是翟哲在给他最后的机会,不仅仅是升官加爵的机会。

陈友龙收拾行装,也要返回长沙。

晋王军中改制的要求他已经明了,但军中诸将的情况没有一个有他复杂,因为长沙还有一个没有来南京的总兵。

根据他的预测,刘承胤未必会赞同朝廷军中改制。如果刘承胤不削减兵马,他当然也不愿意那么做。

这几天,他一直在踌躇是否要找大将军详细禀告。也许,向大将军辞别是个好机会。

正在此事,军帐外响起一直喧闹声。

有人在大声招呼:“陈总兵在这里吗?武冈的陈总兵在吗?”

陈友龙掀开门帘走出去,见到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站在大帐二十步外大声呼喊。看那那人身上服侍,属于大将军亲兵卫中人。

他对大明官场不甚熟悉,到南京见得都是生面孔,拱手道:“在下就是”他这一趟南京之行,就凭与各位总兵混个脸熟,也算是值得。

来人还礼,道:“我是大将军侍卫方进,大将军要见你”

陈友龙心中一惊,脸上的笑容堆的更欢实些,道:“原来是方大人”他消息再闭塞,南京城中有哪些人权倾朝野,大将军身边有谁手可通天,他还是打听清楚了。

“方大人稍后,待我换一件衣服”

方进莞尔一笑,站在原地不动。

片刻之后,陈友龙入帐换了一套于净的布袍走出来。他犹豫看向身后的亲兵。

方进笑道:“陈总兵无需带下属,亲兵卫有骑兵在大帐外等候”他见陈友龙的表现像是一个未见过世面的乡下人突然来到南京城繁华的街道,行为举止有些缩手缩脚。

但方进心中不敢轻视他,这几日来到南京参加军议的总兵都将是大明军中的柱石。赶上这一拨就算赶上来,此次军议封赏之后,军中体系已成,后来人再想跻身总兵之位,恐怕没那么容易。

陈友龙随方进一同出营,两人并肩骑马,五十个亲兵卫骑兵紧随其后。

五十个骑兵战马雄俊,盔甲明亮,士卒腰跨长戚刀,后背挂鸟铳。

陈友龙驻军在武冈荒蛮之地,去年刘承胤从武冈调任长沙总兵时,几乎把军中所有的好装备都带走了。他在近处看见这些骑兵的装备,脸上闪过一丝惊羡,想到如果他麾下整编为正兵,大将军府答应将逐步配备兵仗和火器,心中翻出一股热浪。

他哪里知道,亲兵卫是大明装备最近精良的士卒,鲍广以总兵之职,一直统领两千兵马。士卒、战马和兵甲无一不是顶尖之选。大明仅有的一点骑兵,一大半在荆州,剩下的都在这南京城。

一行人行走不快,沿途商旅行人均面现畏惧之色,让开道路。

陈友龙有心向方进打听大将军的召他究竟为何事,但又担心自己与方进并不熟悉,擅自开口,莫要传到大将军耳中反而坏事。

他一路心思重重走入南京城,甚至没有留意看沿街的繁荣。

一直到晋王府前,亲兵卫骑兵候在门外,方进引他入内。

方进一路上能察觉到陈友龙的紧张,像他这样一直在晋王身边的人无法体会一个旁系武将对晋王的畏惧和期待。

走过两个院落,方进让陈友龙在外等候,自己走入一个宽大的宫殿。不一会功夫,他出来招呼,道:“晋王召见”

陈友龙走进去,方进留在门外。

自从回到南京进驻晋王府后,翟哲会见朝臣武将时不再让人陪在左右。方进听到的消息也越来越少。

陈友龙走进宫殿大门,翟哲正坐在正对面。

“拜见大将军”陈友龙跪地,他用的是军中称谓,不像其他人称呼翟哲为王爷。

“起来吧”

如左若、逢勤、萧之言等人见翟哲都只行军中礼节,也有陈友龙这样的武将一直沿用大明官场的礼节规矩。翟哲都不放在心上。

陈友龙站起来。他在湖南被称做“五阎王”,到了这里像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孩。

“我召你前来,是有一事垂询”翟哲眉头紧锁,问:“刘承胤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陈友龙心思急转,许义阳一直留在长沙府,晋王怎么可能不知道刘承胤的实情。他很想借此机会扳倒刘承胤,但他心中那一点点狡黠告诫他不能回答的太直白。

“末将也不知晓,末将来南京时曾去邀他同行,但他称病避而不见”

“刘承胤不来南京,可是在畏惧本王吗?”翟哲的眉头锁的越来越紧。

晋王的言语让陈友龙心头发寒,他知道刘承胤完了。

刘承胤赶的时候非常很不好,正是晋王下决心整顿朝政期间。湘水侧张家近百口人的鲜血才于涸,江南又兴起捕丝盗之风。这两三个月,死的人可不少

翟哲盯着陈友龙看了半天,道:“刘承胤要是病重,就不用再担任长沙总兵了,如果他装病,呵呵”

两个音节“呵呵”已经完全表达清楚他的意思。

陈友龙唯有沉默。军镇不听号令在翟哲眼中比喋喋不休的东林党要严重百倍。刘承胤此举乃是寻死之道。

“军中改制目前只有诸镇总兵知晓,你回长沙后,刘承胤一定会找你打听消息,我已决定让许义阳暂任湖南两镇监军使,你听他的吩咐行事”

陈友龙听得清楚,道:“末将遵命”听说是许义阳在湖南独揽大权,他心中放轻松,他以为自己与许义阳的关系不错。

翟哲放松口气,嘱咐道:“你回到长沙要尽快整顿兵马,等候朝廷北伐的召令”

“遵命”

出了晋王府门,依旧是那些亲兵卫骑兵把他护送回西营。

军中整编的重点在湖广。

除了许义阳在湖南身兼多职外,派往各地的监军使还需有些日子出发,此次的监军使还只是临时设置。

陈友龙不敢耽误,第二日包下一艘客船,随往返湖广的船队一同返回。

大明在江北只占有零星的州府,长江水道经常有水寇出现,所以往返在湖广和江南的商船要么结伴而行,要么紧随在水师之后。

经洞庭湖到达长沙,正好是重阳节日。

湘水两侧,秋叶飘零,橘子洲中,硕果累累。

陈友龙先回兵营,见营帐士卒都无异状,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有堵胤锡在长沙,刘承胤也不敢造次。

他才回到兵营,立刻有人登门来访。

刘承胤没有来,许义阳先出现。

张心政一家被诛杀后,湖广的两税改革顺利推行。许义阳对那些繁杂的数字账目不熟悉,他这个监税使其实只是个摆设,用来震慑宵小之辈,没什么事情。

许义阳一身劲装,一见面就问:“陈总兵,如何,南京一行,收获匪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