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各走各的路。

汪维本想与这个新结实的朋友同行,奈何人家不给面子。

自朝廷的政令公布后,往宁波府路上多了很多人,有不少人看上去都不那么老实。绍兴府和宁波府各出动府兵巡逻,维持境内安全。

舟山岛有朝廷兵马镇守,朝廷把双屿岛——嘉靖年间大明走私海贸的中心分割出来,当做货运中心。大明的船舶司便设立在上面。杨志高自主管船舶司后便不再出海。他在宁绍交际广阔,与不少水寇海商都有过交往,前来找他打听消息的人络绎不绝。

大明是个人情社会,因此无论多么好的政策,总有人近水楼台先得月。

有门路的能先拿到出海的船引,没门路的只能等着各家船东招人。这道朝令一下,浙海立刻没有了海寇,无论曾经有多么大的罪过,一旦与杨志高联系上,立刻摇身一变,成为海商。

当下最红火的当是造船生意,前来订购船只豪客排好长队。但船可不是几天便能造出来的,尤其是那些需要出海远航的海船。

翟哲在宁波转悠几天,这里每天都有无数陌生人等着出海。

浙海现在鱼龙混杂,人满为患,有不少人想趁机浑水摸鱼。这是难免的事情,血流的多了,秩序也就建立的起来了。是金子总会发光,晋王府需要从中挑选几个人出来扶持,这正是杨志高的压力。

三天后,双屿岛的主人杨志高匆匆赶到宁波。

随后,来自徽州的商人汪维找上了杨志高。他把家里的田地、祖宅全都抵押了,还朝日升昌的钱庄借了一万两银子。他叔父汪元是徽州府的大富商,曾经在翟哲攻徽州城时提供过粮草,为他做了担保。

一切都很顺利,令他欣喜若狂的是,杨志高许诺给他找两艘三桅福船。

有钱不稀奇,浙海开禁后,无数银钱往这里涌动,现在是有钱买不到船。有了杨志高的帮忙,他能比别人早走一步。

汪维搞定了自家的生意后,一面命族人在宁波召水手和火长,一面想寻找在宁波再也没见过的张珍。那一行人六个人都是人中龙凤,走到哪里都不会被埋没,但让他意外的是,他再也见不到那些人身影。

宁波总兵府。

这里的一草一木,翟哲都很熟悉。

孟康继任宁波总兵后,另选住处,把翟哲曾经住过的地方封存起来,每日有亲兵打扫,保持原样。一个粗鲁的人绝对想不到如此细致。孟康率兵在金华协助张煌言与郑氏兵马对峙,留守宁绍的是副将李凌,他是东阳人。

杨志高随翟哲在海边走动,同时禀告近来的作为。

翟哲只是听。

杨志高做事认真细致,但为人太过端正,这样的人用起来放心,由他执掌船舶司,翟哲只有一个担心——放不开手脚。

听他禀告完,翟哲挑不出毛病。

他指向东方问:“那边是什么地方?”

“倭国”

“倭国之后呢?”

杨志高答不上来。

翟哲再指向南方,问:“那边是什么地方?”

“南洋”

“南洋之后呢?”

杨志高默然。

“西番来大明久矣,大明有人到过西番吗?”

“听说有过,寥寥数人”

“你的眼中不要只盯着日本,我的目的也不是仅限于郑氏。”

杨志高头顶像压了一座大山,脊背的汗水冒了出来。

“今年我只在宁波设立船舶司,过两年,也许松江甚至南直隶也会有,你的步子迈的太小了”

杨志高讲述难处:“宁绍海贸一直断断续续,能造大海船的也只有那么几家,不如广东和福建有底子”

翟哲侧首,道:“这正是你的事了”

原来这个船舶司主官不是那么好当的,杨志高心被提了起来。

“这次来,我给你带来了个一个幕僚,叫董宁,原也是宁波人,也许偶尔能给你出个主意”

杨志高愈发猜不透晋王的心思。

“我的要求是,宁绍船舶司两年内至少要让郑氏不再染指浙海,三五年后,当我要北伐时,能有一支水师能往北京和辽东。”

那一定是一支庞大的舰队,而且需要提前考察往北的航线,设立补给点。

杨志高如梦初醒。

董宁是个秀才,四十多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一些。杨志高见他不像是那么难相处的人,心思稍安。

晋王府的秀才比举人多,举人比进士多。不是秀才比举人或者进士更能于,而是举人或者进士的眼界太高,晋王府在他们眼里太小,容不下那么多大佛

翟哲在宁波留了一日,悄然离开。

胡广厚、朱沾云和柳家能从西番那里重金购买各式火器仿制并改进。只要有人买,造船这一行也不会被沉寂太久。大明有的是银子,他在晋地见过很多商人挣了银子便埋在地窖里,那真是太可惜了。

沿着宁波往西,全是山路,

山里的映山红开了,花团锦簇。

六个人出来,留了一个人在宁波,离开时变成了一群人。宁绍副将张凌亲自率五百兵丁护送,赶往金华。

翟哲此行南下,并不是专门来宁波,而是来金华城与郑芝龙相会。

郑芝龙是个人才,唯一可惜的是胃口太小,但这是翟哲之幸。他那个儿子有雄心,偏偏又太急躁。但为了以防万一,翟哲是绝不可能放郑森回福建。

郑芝龙不敢来南京,让郑彩带回一封信给翟哲,语气极尽谦卑,恳请晋王南下相会。与此同时,他上奏朝廷,拥护朝政对刺杀案的处置,并表示将上缴近三年福建的赋税到南京。这是刺杀案出后,继江西和湖广后,地方上的第三份奏折,郑芝龙又是大明的第二号人物,影响深远。

在大同城被攻破后,翟哲也需要维持与郑芝龙相对友好的关系,于是他接过了郑芝龙伸过来的橄榄枝。

但裂痕已经产生,再无法回到当初。

孟康昨夜得到禀告,率军在东阳地界迎接到翟哲。

张凌护送晋王入金华城,张煌言在东城门外迎接,孟康返回兵营继续布防

“拜见晋王”

这是继徽州之战后,翟哲首次见到张煌言。年青人已经变得老成,他从徽州知府生升为浙江巡抚,还没有真正履任。但翟哲知道他曾经与张名振为莫逆之交。张煌言长髯飘飘,风度翩翩。

翟哲垂头看他,答道:“许久不见,沧水风采依旧”

这是以朋友的身份相称。

张煌言恭敬再拜,道:“晋王神威,去年取湖广,沧水每听捷报,恨不得牵马执蹬,手刃清虏”

“好说,好说”翟哲哈哈大笑,翻身下马,扶着张煌言的肩膀走进金华城。

他从未把张煌言当成心腹,但他对张煌言一直很放心。张煌言能把徽州的富商、义军、山贼和士绅都弄得服服帖帖,那一定是个很懂得妥协的人。一个会妥协的人即使对他心中有不满,也不会坚决的反对他。

两人回府衙坐定,张煌言知道翟哲为何而来,他一路上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劝道:“王爷,如今清虏未灭,大明当一心向北,延平王世子的确犯下死罪,王爷宽宏大量,能饶恕他不死,乃是大明之福。”

他话说的很隐晦,其实是在劝翟哲不要对郑芝龙逼迫过甚。刺杀案于系翟哲的自身安全,连柳随风在这件事上也不敢随意说话,张煌言是第一个对翟哲劝谏的人。

翟哲没露半点不悦,笑着说:“沧水以为我为何到金华?”

“是沧水唐突了”张煌言走出来,再施一礼。

他对翟哲的心思很矛盾,既有五体投地的佩服,也有对他会篡位的揪心。但事情不到最后难以挽回那一刻,他只能掩耳盗铃于好自己的浙江巡抚。

翟哲摆手命他坐在身边,笑道:“有沧水在浙江,我才能放心北上”

金华城头打出晋王的大旗时,郑芝龙才得知翟哲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到达金

两人各怀戒心,信使来回往复,约定后日在金华城三十里外一座南山镇见面,每人只带两百兵士。

两日后,孟康从军中精挑细算出来的壮士护送晋王出城与郑芝龙相会。

临行前,孟康一张苦逼脸,劝道:“郑芝龙算个球,只要王爷一声令下,末将把他擒过来便是,王爷何必冒奇险”

翟哲笑骂道:“你有这份能耐,郑芝龙知道了,一定不敢轻举妄动”

“只怕他狗眼不识人啊”

翟哲拿马鞭子轻敲他的头盔,笑道:“你这张嘴总是漏风”

孟康摸摸脑袋,笑呵呵退到一边。

郑芝龙确实不算个球。兵马出金华城,翟哲收起笑容,与孟康相处,总是很欢乐。这是孟康的本事,也是两人的缘分。

大明的兵马只是在暗中对峙,从外表看不出半点剑拔弩张的情形。郑氏兵马驻扎在衢州府,可不敢对朝廷有半点不敬。

南山镇中有住户,有客商,人比两个月前少一些,但仍然很热闹。

晋王的骑兵到达南山镇外时,郑芝龙已在那里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