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就是生意。

平虏将军府敞开了大门,这是翟哲在杀胡口和柳全合作以来,再次招揽合作伙伴。

翟哲提到了柳全,也提到了自己出身翟家,可谓是苦口婆心。

柳全就是个示范,能让部分徽商不会担心翟哲会把他们生吞活剥了。柳全这些年确实没赚到什么钱,辛辛苦苦贩卖毛皮、茶叶、粮食和丝绸,在各地购买酒楼和客栈,但所有的收入都流进了平虏将军府。但商盟本就有翟哲的股份,在外人看来,柳全在某些地方代表了翟哲,风光无限。

在宁绍甚至江南,从没有官府敢找商盟的麻烦。杭州的牙行曾经为难商盟发货,结果商盟的护卫拿着木棍把牙行的砸的稀巴烂,事情闹到浙江巡抚那里,最终也就不了了之。

酒楼中,各家富商的家主和东家有人争论不休,有人沉默不语。

这是个机会,一个与虎谋皮的机会。

徽商富家后,往往让自家子弟谋求科举,走上仕途,所以当初能推进盐政改制,击败晋商,夺得了天下最大的一块肥差。他们一直在与官府和朝廷合作,但还从未有人尝试过与武将合作。

有些人已经安稳久了,没有雄心再像祖辈那般穿着一双草鞋闯天下,孤身敢走东洋。天下大势不明,押错了宝就是身死族灭的命运。有些人视武将如饿虎,这些人现在说的好听,等到真没钱的时候,一个商人能怎么样?白白把家产垫进去,弄不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所有人都无法回避一个问题,如果平虏将军真的把清虏从江南驱走了,他们现在错过的是一个什么样机会?

问题其实很简单,赌还是不赌?

半个时辰到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穿着黑色衣服的老人先站起来,从衣袖中掏出两张银票,颠着脚步走到方进面前。

“千户大人,小人年老体衰,怕耽误了大将军的大事,不敢自不量力为大将军效劳。大将军为抗清虏殚精竭虑,这里是一万两银票,略表我的心意。”

方进面无表情,让开道路,说:“大将军不收银子。”

陆陆续续有人站起来,这些人今日赴宴,全都带了银票,就怕翟哲强行索取,不放他们离开。听方进这么说,他们原本放进衣袖里的手又缩了出来。

众人紧张站在那里,反而不敢走了,平虏将军请的这顿饭岂是能白吃的。

方进要是收了他们的银子,这些人热免不了暗地里唾骂翟哲几句,但平虏将军看着摆放在眼前的银票不取,他们怎么敢动。

又有个胖子挤上来,两边的脸颊肥嘟嘟的,双手递来银票,说:“这些是我们对军中士卒的一点心意,请千总大人在大将军面前美言几句,收下吧!”

方进的脸瞬间变黑,语气冰冷,“各位当大将军是什么人了?”

酒楼中瞬间安静,拿着银票的手尴尬举在半空中,这是他们首次遇见白给的银子没人要,但偏偏他们必须要把这些银票送出去,买个安心。

方进摆手,说:“时间已到,各位想明白了,就请离开吧。”

走上来的二十几个人又回到座位上,相互之间嘀嘀咕咕。最后把银票集中交到三个坐在原地没动的商人手里,再推一个老者为先,到方进面前,说:“徽州的汪家、祁门的程家和休宁的朱家愿为大将军效力,我等把这些银子交给这三人,为守城的士卒买些粮草,略尽绵力。”

方进冷着脸不说话,只要银子不交到他手里,他何必要管这么多。

众人依次陆续离去。

等人都走空了,剩下的三人起身到了方进面前,为首一个中年人,脸色圆润,举手投足间气度雍容,拱手道:“在下徽州汪元在!”又转身指着身后的两人,说:“这两位是祁门的程进和休宁的朱沾云,愿为大将军效力。”

方进转身,说:“请随我来!”

三人下楼,往知府衙门而去。

天已经黑了,街道上冷冷清清,有一队巡逻兵士迎面而来。

三人各怀心思,汪元在右手紧紧攥住富商们积攒的银票,共有二十万两银子。

徽州汪家是盐商,汪元在曾在杭州结识柳全,对商盟和翟哲有所了解。他坐在酒楼中权衡良久,最终决定与翟哲合作。适逢乱世,他有万贯家财,要是不找个靠山,难保有一日不会被人盯上。无论翟哲还是张天禄,谁占据了徽州府都不会放过汪家,他花些钱为平虏将军府筹集粮草,也算是给汪家找个靠山。

祁门的程进也曾是柳全的朋友,在江南各地经营茶叶和瓷器,一直对商盟有官府当后盾羡慕不已,所以也想借机攀上平虏将军府这个高枝。休宁的朱沾元在福建和江西两地山中经营矿业,对翟哲说的兵甲和火器的生意兴趣浓厚。

方进领三人到了徽州府衙门,翟哲与胡才厚已经谈了半个时辰。

只是一瞬间的决定,在翟哲心中立刻有了亲疏之别。翟哲事务繁忙,胡才厚能与他谈论半个时辰,算是逮住了机会。

没有座位,没有茶水。

明眼人都知道,平虏将军虽然在找人合作,其实也是送给几人一条明路。对有些人,翟哲很随和,但对商人,他要利用这些人的钱和关系,也要让这些人明白,谁在主宰他们的命运。

三人站在翟哲面前,各对陈述自己的想法。汪元在和程进愿意经营粮草,朱沾云想经营兵甲。

翟哲命方进收下汪元在送来的银票,命张煌言记下捐献银两的富商名单,让明日张榜公布以示感谢。

徽州府的战事尚没结束,有了这些银子,再有商号相助,张煌言可派人往各地购买粮草兵备,手头上立刻宽松了许多。五六万义军聚集在徽州府,吃喝拉撒都落在他的头上,更不用说配备兵甲火器了,没银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左若、方国安和驻守旌德县城的郑遵谦每日会给中军送来最新的军情。

张存仁正在进攻昱岭关,翟哲相信方国安能守住那里,唯一不确定张存仁会不会绕道攻入徽州府。多铎调集兵马来驰援徽州府,让他松了口气,其实他最担心的是清虏大军径直攻入宁绍。多铎要是兵进浙东,他必然要调集兵马回援,这样就无法在徽州府压制住张天禄。

现在,翟哲很满意,多铎的决定说明清虏已经失去了锐气。

不敢冒险就是最大的冒险。

张天禄还守在绩溪县城,夹在旌德和徽州城之间,进退维谷。旌德和徽州得而复失,损失六七千兵马,杨守壮等心腹将领公开投降,让军中士气低落。斥候已经探明道路,从绩溪西面翠玲退入宁国的道路畅通无阻,现在除了退兵,他好像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

攻旌德,他不敢,攻徽州,他更不敢。明军的旗帜插在绩溪城东三四十里外,他不知道那里有多少兵马,但他能感觉到深山密林中有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

徽州府群山环绕,晚上的温度很凉爽。

炎夏已经过去,这个夏天似乎消耗尽了江南清虏的精力。

夜深。

翟哲在听张煌言禀告徽州的城防,城北的几处关卡都留有义军守御,张天禄一旦出现在那里,徽州城立刻能得到消息。翟哲连日辛苦,听到午夜时已有些犯困,心不在焉。模糊中,他已经看见了一线曙光,江南已现僵持之局,现在唯等待湖广和江西的战局变化,那里才能引导天下大局逆转。

人心即是大势,只要清虏现出颓势,各路降军很快会三心二意,原本观望中人也会忍不住伸手进来分一杯羹。

张煌言比翟哲年轻十岁,又是初掌大权,精力旺盛。

一夜过去,次日辰时,他召集各路义军首领,传平虏将军将令。

“各路义军可各派遣一百人猎杀队进入山林,取绩溪城外清虏一个首级,可领取奖赏十两银子,若是勇武之士,可凭此加入平虏将军亲兵卫。”

张天禄不退兵,徽州的局面解不开,翟哲要给他施加点压力。

徽州山高林密,有不少义军是本地的猎户,在山林中伏杀斥候和捕捉野兽没什么区别。只要张天禄得不到外面的消息,他绝不敢在绩溪久留。

一个多时辰处理完义军中事,张煌言又立刻返回徽州城,下令召集城内官绅。

这些人自己或者祖辈曾经在朝为官,与那些商人可不一样,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这一次,翟哲没有出面。但平虏将军到徽州府撑腰,让张煌言底气十足。

张煌言虽然自领徽州提督,但并没有朝廷的诏书,他年纪轻轻,之前又没什么名声,那些官绅对他并不大热情。无论是浙东的首辅张国维还是唐王的首辅黄道周,这些人都能拉上关系,无论来的是谁,他们还想过从前的好日子。

翟哲受封国公,左都督,这些官位可不是白封的。他坐在这城里,徽州城的所有人心里都有数,再拗着干,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面对这些人时,张煌言与在军中大不相同。

他是举人出身,穿了一身文士服,给各位前辈执弟子礼,表现极其谦逊。

“各位先辈都深受皇恩,如今大明局势危急,身为臣子的当尽心献力。如今守城军士粮草不足,连商贾都知道捐献一份银两,在下在这里求各位打开家中粮仓。”

田地多在乡绅手里,所以粮食也多藏在他们的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