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思明气急败坏,大喊:“骆悦!从士兵到丞相,没有人不垂涎皇位,曹非常清楚!我们毕竟是同父异母兄弟,处事何必决绝?放奴才一条生路,归隐山林,如何?”
骆悦不予理睬。蔡文景劈手扇史思明一个耳光,骂道:“无耻之徒!你好歹也算个乱世枭雄,死则死也,为何如此窝囊?”
蔡文景等人率兵将史思明转移到柳泉驿幽禁。
骆悦、许季常、周子俊等大将回营地复命。史朝义在大帐内坐立不安,长吁短叹。见骆悦等大将走来,心惊肉跳,连忙问:“没有惊动圣上吧?没有伤着圣上吧?”
众将回答:“对外宣传在鹿桥驿养病,实则关押柳泉驿。”
“额现在就去探望父皇!”史朝义如释重负,精神一振。
骆悦将阿嗜尼递过去,“据此配件,殿下可以名正言顺继任皇帝,并且号令诸将。”
“额向来鄙视这小怪物!其反社会身体如此不谐,如何做得信物?况且,额不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杀父篡位,落得恶名,”史朝义流着眼泪,说:“此事万万不可!”
骆悦耐着性子说:“殿下性情温良、爱恤士卒,诸将无不心悦诚服。然天地乾坤,阴阳交互,清浊善恶,相辅相成,乃亘古不变之常理。尽管阿嗜尼丑陋不堪,百无一用,但因缘时会,它已经成为大燕最高权威符号物,不但为各路将领所认可,西域商客也视为正宗。殿下如想改变,待攻陷长安,天下平定之后,可否?”
“……无论如何,父皇得颐养天年。”
“事已至此,绝对不能让老贼存活!”骆悦冷冰冰说。
史朝义失声痛哭起来,“额饱读诗书,崇德重礼,岂能做大逆不道之事?”
骆悦愤然而起,投掷佩刀于地:“殿下身为大丈夫,遇事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况且,自我以下诸将,大多皆慕殿下敦厚仁慈之善名,不避灾祸,前来投奔,追随多年,出生入死,荣辱与共。殿下岂能视为草芥?老贼受佞人咬唇鼓惑,全然没父子之情,多次宣呼欲杀,如殿下为昏君所害,吾等也死无葬身之地。身为大将,不能捐躯疆场,却遭暗算,委实可悲!”
许季常说:“汴州元老尚存,可协助我父亲成事。”
史朝义垂头丧气,犹豫不决。
骆悦伤感说:“我等与老贼势不两立。若殿下左右为难,可取我们首级前往柳泉驿请罪。”
众将忽然跪地高呼:“请殿下立即定夺!”
众多原史思明大臣近侍垂首低眉,鱼贯而入。
两位太监将黄袍加在史朝义身上。
大家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史朝义叹息一声,说:“错的是朕,不是天下!”
众将与大臣陪同史朝义返回凝碧宫,佩带阿嗜尼,伪造史思明诏书,积极筹划即位事。骆悦赶赴柳泉驿。蔡文景命人将神情憔悴的史思明从枯井中拉出,展示新铸造之“显圣通宝”样品。
史思明蛮狠地说:“哼哼,朝义孽种打算即位?是不是请朕当太上皇?”
骆悦嘿嘿一笑:“爷是这样向天下宣布的,但你永世不可能再回洛阳了。”
他将白绫缠住史思明脖子,与蔡文景各拉一头。
史思明自觉日暮穷途,杀猪般地喊叫起来:“哥有话要与朝义密谈,事关他身世。”
“别罗嗦,少操那些心,抓紧时间记住盂兰盆节的准确日期比较实惠。”
史思明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呜呜,额早就记住了,呜呜呜……”
“哼哼,自己的事情抓得真紧!不过,记住了盂兰盆节也没用,因为,不会有人会为你烧纸钱的,快进地狱吧!”两人讥笑说,“错的不是朕,是绳子!”
在优人歌声中,史思明被勒死。
第二天,史朝义在洛阳即位,改元显圣,尊史思明为太上皇。但朝野间忽然盛传有关史思明的多种版本死法。史朝义不断收到举报信,要求惩办主凶骆悦、蔡文景。战争遗孀、伤残老兵、乞儿、大商主等各行各业人士纷纷涌向洛阳,在凝碧宫前游行示威,静坐绝食。周挚、张忠志等大将拒绝接受史朝义官爵,声称只听命于史思明。他们威胁说,如果见不到应天皇帝亲往军营视察,将举兵勤王。
史朝义紧急召见骆悦、蔡文景。
他们说,谣言散布者乃独立存在、四处游**之上下嘴唇。
史朝义惊讶发现,阿嗜尼的八字髭下,支架空缺。
“谣传是真的吗?”他问。
“臣正在采取积极辟谣措施,恳请圣上不要理会这些芝麻事。”
史朝义泪如泉涌,哽咽道:“为君如此,何异于禽兽?额有何颜面见众臣与亲戚?”
骆悦、蔡文景说:“明天早朝,臣定将真凶交与圣上。”
第二天,他们带优人带到凝碧宫,展示其伤残身体,众人唏嘘不已。
史朝义受到强烈震撼,“圣上何忍?圣上何忍?”
他走下宝座,到优人跟前,深深鞠躬:“出现这种事,是作为人的奇耻大辱!额无颜面对这些伤痕,惟愿代皇父向你们真诚道歉。同时,要动用皇家私产进行赔偿。诸位有什么条件,不要不好意思,尽管提。”
四优人潸然泪下:“我们自小在长安乐坊学曲,苦练多年,但凡汉地、吐蕃、吐谷浑、南诏、粟特、突厥、回纥、契丹、渤海诸地音律,无不精通。然生不逢时,命运多舛,刚出道,长安既破,被俘虏,几经转折,被送至燕京,陪侍先皇。所不幸者,先皇喜爱小曲,却懵然不懂,肆意践踏,焚琴煮鹤。陛下素有贤名,然吾等已经丧志辱身,心灰意冷,且音响生态系统遭到严重破坏,无法正常演唱,只有遁入空门,静心思过。”
史朝义难掩愧疚,红着脸说:“额在洛阳敕造一所寺院,如何?”
四优人摇摇头:“请圣上开恩,赐吾等自由之身即可。”
“你们欲往何处?”
“到该去的地方。”
“额确实很想知道,”史朝义执拗地说:“如果可以,额要远离纷争,跟你们走。”
四优人说:“我们中两人,前往逻娑,追随早慧之智音法师学禅,另外两人,则到敦煌,向虚空藏法师学禅。”
史朝义疑惑地问:“智音?虚空藏?他们是谁?”
四优人说:“劫波历尽,一切自明。无缘知晓,说又何益?”
“……好吧,不过,在你们离开前,请允许额做一件事,”史朝义怅然说:“额遣使往燕京,接来史姓皇室成员到洛阳,集体向汝等道歉,如何?”
“没有必要,”四优人淡然一笑,退出凝碧宫。
骆悦不动声色,问:“陛下释放真凶,心甘情愿乎?”
史朝义低头不语,连连叹息。他派心腹秘密寻访摩诃衍禅师。而骆悦、蔡文景、许叔冀、许季常等人假传史思明诏书,把主要大臣、军将分为极度危险型、极具挑衅型、极度不稳定型、相对稳定型、直接利用型等五类,紧锣密鼓,开展大规模清洗运动,杀掉在外统军之史思明亲信周挚等“极度危险型大将”,驻军井陉的“极具挑衅型”大将张忠志闻风而动,派使联络李光弼,放出信号,如果朝廷施压,就投降唐朝。有些大将则扬言要拥立史朝清为帝。骆悦建议剪除史朝清,以绝后患。史朝义犹豫不决。骆悦、许叔冀伪造诏书,令许季常、周子俊昼夜兼程,赶到范阳,向张通儒、那承庆宣读史思明密旨,要求以谋反罪名诛杀史朝清及其家人、党羽。
那承庆很诧异:“应天皇帝出征前特嘱曹护佑朝清,为何突然变卦?”
许季常说:“天意难测,唯有执行命令。”
那承庆反复思忖,说:“可否将朝清解往洛阳,交与太上皇?”
“太上皇病入膏肓,无力处理政事。”
“操总觉得诏书口吻不对劲……”
周子俊挥刀豁然砍杀那承庆,怒视张通儒:“先皇已死,汝何去何从,请迅速决断!”
张通儒匍匐于地:“卑臣散骑常侍张某誓死效忠显圣皇帝。”
他以召集皇室成员举家祷祝为名,杀光史朝清全家。
许季常、周子俊令张通儒兼燕京刺史。
之后,他们护送唇彩及“九小王子”返回洛阳。路上,传来张通儒被史朝清党羽残杀的消息。燕京各派势力正在炽烈火并。
史朝义任大将李怀仙为范阳尹、燕京留守,平息祸乱。
此时,骆悦、田承嗣探知,唐朝河东统帅李国贞、太原节度邓景山被王元振等部将谋杀,陷入混乱,便奏请史朝义出兵,乘乱西进,一举灭唐。史朝义迟迟拿不定主意。半月后,河东有消息传来:肃宗派郭子仪到绛州,擒杀王元振等数十名罪将。
田承嗣、李怀仙、蔡文景等大将万分焦急,多次上奏:种种迹象表明,肃宗将重新起用德高望重的唐朝重臣郭子仪,如此,则无异于在西征道中横起一座峥嵘大山。
史朝义犹豫不决,无法面对群臣,便称病不出。
骆悦如坐针毡,冒死闯宫,寻找皇帝。
史朝义在原安仁执的七座行宫间穿梭,回避。
骆悦穷追不舍,并且连续呐喊:“错失良机,遗恨千古!”
史朝义被追逐得疲惫不堪,意外撞进软禁唇彩的七号行宫。
“你终于还是来了,”唇彩凄然一笑,说:“贱妾总共发出九百九十九封信。”
史朝义如鲠在喉,定定地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唇彩斟一杯酒,递过来:“贱妾想知道,圣上为何避而不见?”
史朝义被迫面对幼鼠般蠕动的赑屃、螭吻、蒲牢、狴犴、饕餮、蚣蝮、睚眦、貔貅、椒图,悲伤难抑,喃喃说:“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没错,是真的!真的……”
唇彩无语凝咽,低下头。
“你究竟是蛇蝎美人,还是败犬?”史朝义猛地从腰间扯下阿嗜尼,痛哭起来: “那九位极品小侏儒兄弟是不是他的孽种?”
唇彩尴尬地点点头。
“你那样做,究竟为什么?为豪宅?为吸金?为当皇后?告诉额,你的幸福指数?”
“陛下!请看看这些伤痕,是幸福指数还是痛苦指数,你自己解读吧!”唇彩猛地撕破衣裳,露出胴体,眼含热泪,凄美地笑笑,“贱妾是女人,女人最大梦想是与心仪男子奠雁合婚。当年,我们的仪式开始时,贱妾是多么幸福啊……谁料,一群垃圾级粗暴男人突然闯入,强拉贱妾进了帐篷……”
“都怪额,不应该选择那一套中原婚仪,你带走了额生命中的唯一爱情,当众将拥立额继位时,想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接你到身边来……可是,很奇怪,随着你不断接近洛阳,额滴仇恨与日俱增。现在,额内心冷峻如山,无法消融。额发现,根本回不到从前。”史朝义泣不成声,“非常抱歉,额战胜不了自己。”
唇彩深深埋下头,泪水涟涟,“也怪贱妾,非要坚持汉族婚仪……”
宫墙外传来骆悦苍老沙哑的呼唤:“陛下!肃宗患病,不能上朝处理政事。愚蠢宦官鱼朝恩在陕州料理军务,李辅国、程元振等嚣张宦官操纵朝廷,莫要坐失良机啊!”
史朝义皱皱眉头,捧起唇脸庞,匆促说:“如果你愿意,额可以设法送你回长安,陪伴你的,还有小老头、小丈夫阿嗜尼。”
“不!”唇彩面无血色,咽泪入心,“贱妾这些年的生存,虽为灵长类,实乃蝇蛆。之所以苟且活着,期待有一天能见到你。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死而无憾。请你把阿嗜尼的九个孩子带走……他们除了充当配件,再无其他生存能力。”
“你怎么办?”
“贱妾是虔诚佛教信徒,不能自残生命,但求获得自由之身。”
这时,骆悦粗厉喊声掩盖过来:“陛下!可靠消息,玄宗病死了!肃宗悲恸不已,病情加剧。肃宗宠信之皇后张良娣乘机废掉太子李俶,立其子越王李系为太子;李辅国、程元振等宦官不服,争得不可开交!以臣之见,内斗双方都是鼠窃狗盗之徒,难成大事。此乃天赐大燕良机,请火速出兵,进军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