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兵报告,来自宗喀地方的飞鸟使携带王锡密信到了敦煌。我立即召见。

飞鸟使进来汇报:王锡一行人沿唐蕃古道进藏了。

“带来的重要信件呢?”我问。

“那些文书是女人传抄的‘猎哥神咒符’‘和合咒’之类东西,并非什么重要书信。”

“你怎么知道?”我很吃惊,“通常情况下,飞鸟使不通文字,更不能偷看书信。”

飞鸟使嘿嘿笑说:“旅途寂寞啊,就像女人的衣裳;道路绵长啊,就像女人的背影;空气单纯啊,就像女人的笑容;书信很香啊,就像女人的胴体。哦,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诱人的信件,终于忍不住,就拆掉封口。哇,是写在丝绸上的粟特文字,我看不懂,到子亭镇,请商队的牙郎看,说正面是能让人解脱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背面是女人们竞相抄写的《攘女子婚人述秘法》,求**。”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卷尾处的男人**挺立图大概是你画画着玩的吧?”我问。

他点点头:“呵呵,意思不大,早知道这些糗事,就不拆开了。”

“你确实很诚实,”我赞赏地望他几眼,拔出剑拍几下。仆人端甜酒进来,飞鸟使接过,仰起头一饮而尽。他还沉浸在偷看信件的快乐中,他还想说与“猎哥神咒符”与“和合咒”有关的话题,但是,他的脸部肌肉**,呻吟着弯下腰,痛苦挣扎挣扎,倒地身亡。

张谦逸和罗克姗娜坦然自若,其他人却吓得发抖,不敢抬头。

“对违背盟约的人,企图造反的人,无事生非的人,无论身份如何、背景如何,都将以甜酒赐与!”我恶狠狠地说,“三日之内平息谣言,能做到吗?”

罗克姗娜答非所问,嘻嘻笑道:“《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卷尾裸男像是我赴逻娑途中因为过度思念张谦逸,随便画着玩的,未料让人偷了。”

“怎么会落到王锡手里?他送给我,用意何在?”

“这要问那个喝甜酒的人,”她调皮地说,“我很想尝一尝那种搀和着剧毒的药酒,可惜,赞普赐了免死铁券,让我每年运送香梨到逻娑。如果喝甜酒死了,就是违背圣旨啊。”

我盯着她,慢吞吞说:“在敦煌,往往有人被野马踢死、被疯驼咬死、被失控的牛车撞死、被夜半突发的大火烧死,或者,被蒙面强盗劫杀、被流箭误杀、被商队拐卖、被唐朝皇帝赎回长安编入掖庭……总之,如果需要,多才多艺、忠心耿耿的舍人会以生花妙笔将某人的死描绘得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亲爱的,你真让我着迷,难怪敦煌少女都称你高富帅,”罗克姗娜走过来,含情脉脉地望着我,“如果生命中没有出现至爱张谦逸,那么,我肯定会拔取大拇指甲一枚、眉毛二七枚、黄猫眼睫毛十八枚、野狐子腋毛九十九枚,烧成灰,和头遍青稞酒马奶酒葡萄酒黄酒麦酒米酒糜子酒果酒,让你服下,让你产生比沙漠里沙子还多柔软的爱意!”

我哈哈大笑:“征战多年,在大小寺庙中见过插有很多书写着本帅名字之桃枝,也收到过少女头发、丝巾、双鱼配件、方圆五寸的桃木小物件、白马蹄中土、黑牛尾巴之类玩意,那些痴情女子大概与你这位号称娇媚美乳天使的‘白富美’的心愿差不多吧。”

罗克姗娜还想说什么,张谦逸轻轻拉开她,向我承诺:即日起,开始致力于消除谣言。

果然,两人多次到莫高窟、月牙泉、白马塔、会盟台、祆教祠、烽火台、城门楼等重地以解释、演讲、身体彩绘、爱情胡辣汤、时尚POSE、服装展演等方式进行辟谣。他们甚至主演王卺编排的《绯闻女孩》、《闷骚女》、《邪神换妻》三部先锋情景剧和谢阿蛮编排的新舞剧《宫城外的雷人潮女》,反响强烈。“被自杀”谣言不攻自破。

会盟各项议程继续推进。我和阎朝再次坐到犍陀罗形盟台上。双方代表虎视眈眈对望,我首先打破沉默,言辞犀利地指责敦煌方面缺乏诚意,致使各项改革措施一拖再拖,“如果因此发生意外事件或流血冲突,那么,城主阎朝就是罪魁祸首!”我直言不讳地说,“敦煌遭围困以来,唐朝曾经任命十一位沙州刺史兼敦煌城主,现在,他们携带委任状文书抵达敦煌。要是你们还不作为,本大元帅可以随时更换敦煌会盟主使、副使及使节。”

敦煌代表蠢蠢欲动。阎朝劝止他们,语气平和地解释:“敦煌各界人士信守承诺,只是阿嗜尼与掳掠自平凉的原朝廷命官肆意妄为,破坏秩序。请大元帅立即遣返他们。”

我愤然而起,拔出剑,对准阎朝鼻梁,打算狠狠怒斥,忽然,盟台四周传来波涛般的喧哗声。难道敦煌人想造反?进城前,就已收缴所有兵器和铁农具,如何起事?

几位打探消息的亲信回来后支支吾吾,说听不懂混合着大食、粟特、吐火罗、于阗、龟兹、大勃律、小勃律、回鹘、唐语、南诏、吐谷浑等多种语言的敦煌方言。我狠狠地瞪一眼阎朝和他的随从,怒气冲冲走到盟台边。

盟台四周万头攒动,人山人海,我们如同激流漩涡中的树叶,随时会被淹没。

“哇!男一号终于出场了!”人群激动地吼叫片刻,声响戛然而止,每个人表情和动作都瞬间凝固成POSE。我莫名其妙,喊来一名舍人,问:“这些人疯了吗?要干什么?”

“哦,报告智慧超群、才能卓越、高大魁梧、英俊潇洒、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元帅——”

“少啰嗦,直接汇报!”

“僧俗各界人士用金首饰、银盘子、胡粉、大黄、颜料、发愿文、芦苇纸、经卷、粟特织锦、丝绸、春宫画、头等酒、面粉、骆驼、牛羊——”

我烦躁地打断他:“能不能简单点,说事?”

“他们倾家**产,只为换取天价门票,”舍人犹豫一下,鼓足勇气,喊道:“有人在发售由您主演的《霓裳羽衣曲》、《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对撞凝碧宫》、《作品108》、《流浪猫》、《杖毙或缢杀》、《万人敌》、《吻我,元载》、《金鱼袋》、《作品108》、《野马泉人形装置》、《大团结》、《流浪猫》、《濯洗》、《浣花》、《大荒国囧人糗事》、《鱼朝恩腐化堕落纪实》、《元载丑迹密闻》、《罪自诏》、《慰问四镇北庭将吏敕书》等系列剧套票……”

名扬蕃境的尚修罗被惊得目瞪口呆,举止无措。谁能将哥从尴尬窘状中解脱?

亲信和侍从都装萌。他们似乎置身事外。额完全暴露在公众视野中,内心经历最漫长、最恶劣的天气变化。很可能,额已经落入精心策划的圈套。额等待被谋杀。丝丝冷风从四面八方飞来。无缘无故想起西域作战计划。由于高度保密,无人知晓,难道达尼桑暗中勾结阎朝企图取代额滴大元帅权位?……额分明看见当年攻吐蕃军进入长安城时的混乱情景:朝廷命官紧紧抱着印信惊慌失措逃奔,贵妇少女抱着梳妆盒惊慌失措逃奔,文人墨客提着毛笔惊慌失措逃奔,乐伎抱着各类乐器惊慌失措逃奔,舞娘上身陶醉下身惊慌失措逃奔,酒客拿着各种杯具惊慌失措逃奔,厨师右手持菜刀左手握切剩下的半截红萝卜惊慌失措逃奔,木匠高举木规和锯子慌失措逃奔,满载货物的牛车和驼队惊慌失措逃奔拥堵在各大街道,贪官污吏流氓无赖闲散人员各尽所能乘火打劫……很多面孔额非常熟悉,王令诠、半边娇、曹英峻、高富帅、阴伯伦、丑笨撸、阴海晏、屌丝、沈弘礼、矮穷矬、安景暠、阴善雄、黑木耳、郁迟佛德、白富美、大红春、土肥圆、婢落娘、 粉木耳、露朱儿、粉腊肠、周念奴、小清新、温五娘、盖丑憨、吐槽姐、阎凤蕉、啃老族、王粉堆、双唐媚、曹加琬、妹团团、朵猫猫、黑腊肠、阴存礼、天宫巧、圣檀心、安流信等等,第一次见他们是在长安城,后来,额领兵打仗,一路向西,每次攻陷城堡时,都能看见这些人争先恐后抢劫财物的身影。

而敦煌城是阎朝开门投降,他们失去了一次难得的敛财机会,故意捣乱!

我怒火中烧,正欲下令逮捕这些恶贯满盈的败类,忽然,城外鸣沙山爆发出一声嘹亮的女高音歌唱。众POSE瞬间解禁并且异口同声叫嚣:“超级歌手、韦青将军女弟子、宫廷教坊宜春院‘才人’、‘记曲娘子’、‘摆豆记谱法’发明人张红红在演唱《长命西河女》,快听!”

他们像洪水般向鸣沙山冲**而去,盟台四周瞬间变得空空****。我回到盟台上。阎朝及其随从岿然不动,训练有素的吐蕃将士也忠于职守。他们似乎都在观看我表演。我定定地望着阎朝。当吐蕃大兵压境,隔绝四方通道时,他镇定自若,在内外交困中将这些流沙般的乱民聚拢了十一年。而唐朝皇帝玄宗、肃宗、德宗、代宗却都有携带臣子狼狈逃离长安城的不良记录。阎朝的自信和勇气来自何处?或许,我之所以没有强攻敦煌,是想探究这个谜底?至今,我还没有搞清楚,卓夏为什么要义无反顾投入他的怀抱——谁都清楚,被重兵包围的敦煌城没有任何希望。倏地,我对阎朝产生难以克制的纯粹敬意。也可以说是一位卓越统帅对另一位卓越统帅的由衷认同。阎朝目光冷峻,心安理得接受吐蕃大元帅无法掩饰的崇敬,仿佛他是骄傲的胜利者。我的内心骤然风暴再起。我不想辨析它们是嫉妒还是羞辱,是龌龊还是高尚,我爆发了一种冲动:决斗。

“阎朝将军,既然盟会不断被干扰,我们在这里决斗,干脆利落,”我用剑指着他鼻尖,“你输了,就立即按照盟约实施各项改革措施;我输了,吐蕃军队无条件撤出敦煌城,远赴西域,如何?”

阎朝淡然说:“这不是我同你个人之间的恩怨,而是吐蕃与大唐之间的纠纷。”

“你不敢应战吧?”我故意挑衅,试图激怒他,“你的目光为何不带一丝波动?难道这样就能够掩盖内心的慌乱?”

阎朝副使、前沙州法曹参军璆琳突然站起来,说:“当年,你和阿嗜尼作为另类宠物被夫蒙灵察将军贡献朝廷、经过敦煌时,阎开府只是一名普通士兵。检阅军队进行中,战鼓雷动,吓得你们发抖,漏尿。很多士兵因为不能忍受强烈的尿臊味而违反军纪,受处分。但阎开府战胜了尿臊味,并因此升职。那是他人生的一次重大改变。阎开府当时并不是真正的士兵,他是商人,因其表弟拉痢疾,疼得直不起腰,临时代替出勤。后来,他的表弟接管阎开府生意,发展得很好,现在是大食药材商中的佼佼者,而阎开府却一步步奋斗到今天。你从侏儒爆发成吐蕃大元帅,却如风暴,如闪电,很猛,很炫!尤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凉州、甘州、肃州、瓜州及所属守捉、戍堡固若金汤,怎么就被你逐个攻破?唯一的合理解释是,守军因无法忍受尿臊味而逃跑吧?是不是这样?敦煌军民在阎开府率领下支撑十一年,已经超出极限,而你依然不依不饶地挑战,有意思吗?”

我看见副使尚律悉打算射杀他,急忙制止,然后对璆琳说:“你很有才,会盟结束后,我打算把你编到捉笔舍工作,薪金高出骟驼人七倍。”

“你没有机会了!”璆琳朗声笑道:“昨天,我已经在报恩寺出家。根据赞普诏令和盟约,任何人不得为难僧人。作为统帅,你肯定要率先垂范,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