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僧语人语
信则有,不信则无。
有的时候,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左右人本身的意志。何为真理?我所认同者即为真理!不需知它真或假,对或错,是或非,好或坏,只要我中意,那它纵使错的离谱,在我心中也是对的!
但能做到这一点的,要么,是三教九流的人物,不知道天高地厚,要么就是头顶天脚踩地的盖世英雄。可惜,这个世界上大多数还是那些庸碌无为的中间人士,他们既没有什么大本事,又能够对自己有个适当的认知。因此,大部分时候,在他们身上是不会出现上面那种情况的。
很不巧,夜永咲也是这些平庸人类中的一员。
故此,当无礼大师仅用一个平淡的微笑来回答他的问题时,夜永咲的心里得出的,却是确定的答案。
“大师早就知道我要来?”
夜永咲稍有些讶异地问道。
当然了,在那之前,他还是很有礼貌地躬身行礼。毕竟他所面对的是一位高人前辈,虽然无礼大师自己可能不在意,但他至少也帮过夜永咲。就算不算梦里那一次,如果在林夕前来报复的时候,没有大师为他破解“鬼打墙”,恐怕他早就死在那座公寓里了。对这位救过自己‘性’命的大师,夜永咲还是很尊重的。
大师面带微笑,缓步走到石桌旁边,示意夜永咲坐下。然后,他自己也欠身就座。对于夜永咲刚才的问题,大师却是微微摇头:
“夜施主妄言了,贫僧无能窥探天意,并不知夜施主即将前来。”
“哦?”夜永咲眉‘毛’一挑,“但是……‘门’口的那位师傅,我刚一进‘门’,他就把我领到这里,然后您就出现了。这难道不是——”
他想说“预先安排好的”,但是无礼大师却还是摇头,摇头,摇头……
“大师?”
无礼大师沉默不语。他转头看去,这一园中的路旁栽种了不少竹子,此时并无微风,竹群静静地站立着。不似园中的卫士,倒仿佛只是一些无聊的旁观者。此时的夜永咲虽然也是平心静气,但稍有些不耐烦了,他正要再开口,无礼大师转回头来,轻声说道:
“夜施主……贫僧不知道您要来,不如说,贫僧反而担心您要来。”
夜永咲呆住了。
“什么?”
“唉……”
无礼大师一声轻叹,说道:
“自从黄施主离去那一日起,尽管她说过,夜施主不会再记得她,请贫僧放心。无奈,贫僧还是看出了些许端倪,这一年以来,贫僧心头总有些许不详缭绕,无非便是为了此事。”
果然,他知道……
自己想要的答案已经有了一半,夜永咲知道,无礼大师看出了他想来了解什么,而大师此时说的,也正是那件事。既然如此,夜永咲反而不担心了。他坐直身体,静静地听着。也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东西,石桌上并没有两杯清茶,而在他看的电视剧中,但凡大师与人坐谈,总会取出两杯佛茶招待来客,即便来的是个不速之客。
这么说来,自己倒连个不速之客也不如了。
想到这里,夜永咲笑了一下。他忆起来了,自己在梦中第一次来到这里,此处也没有清茶相伴。
但除此以外,坐在桌旁的人少了一个,而剩余的两人,心境是否还与那时相同呢?
“……夜施主,贫僧并不知你是否会来,何时回来,是以知付了迎客僧。若是夜施主前来,他自会将你带到这里。其时,便应是贫僧当处理的事情了。”
夜永咲算是勉强听明白了。大师啰嗦了这么久,无非是说:他不知道夜永咲是不是要来,但担心他早晚有一天要来,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仅此而已。
但是,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担心呢?
“黄璃……她不许大师透‘露’给我?”
夜永咲猜测道。
无礼大师摇头:
“黄施主并未嘱咐贫僧,只是,贫僧亦不知晓。”
“大师不知道?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
夜永咲的口气有些怀疑,甚至略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了。但是无礼大师面上却又‘露’出了笑容,和方才一样,他只是摇头,摇头,摇头……
夜永咲突然感觉到无礼大师似乎有些在敷衍他了。
“夜施主……”无礼大师开口,“黄施主或许略有提到,贫僧只是一个平凡僧人,若说有何处特别,那不过就是眼睛亮了一些,看到的更多一些。但‘多’并不代表‘所有’。夜施主此次前来,想问的问题应有:黄施主为何让你恢复记忆,她此刻又在什么地方。这些,贫僧都不知道,黄施主亦未告诉贫僧。”
夜永咲歪了歪头,他目光中的怀疑已经消退。无礼大师是个出家人,和那些诳人的假和尚不同,他应该不会欺骗自己的。但是……
“大师,你刚才说‘担心’,又是在担心什么?”夜永咲又问道。
无礼大师叹气,答道:
“贫僧担心夜施主会来,因施主若来,必定要问起贫僧,其时贫僧是答也不答?贫僧之见,不可不答,但若答了,便会于夜施主有益吗?”
无礼大师这番话说得奇怪。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询问夜永咲。夜永咲眯起眼睛——什么叫“是否于自己有益”?莫非知道了黄璃的行踪,他就会遭遇什么不测?……想到这里,夜永咲稍微有些心忧了。
但是,还没到退却的时候。
无礼大师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在此停顿,似乎就是为了留给夜永咲考虑的余地。眼见夜永咲抬起头来,大师便又说道:
“贫僧担心夜施主会来,而更担心的,其实是夜施主来晚了。”
“来晚了?”
夜永咲皱起眉头。
无礼大师点了点头,说道:
“夜施主此时前来,恐怕并非天定,而是黄施主一早安排好的。贫僧只担心,夜施主错过了时候,只怕到时,贫僧更是无法‘交’代了。”
“……时候?什么时候?”
在夜永咲这个问题问出的同时,无礼大师面上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阿弥陀佛。夜施主,须知天机不可窥探。”
无礼大师的声音依旧平淡,但那话语之中,却隐隐有些警告的意味。夜永咲心下森然,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程都今日风和日丽,并无什么特别。他这才放下心来,面对着眼前的高僧。
“大师的意思……我今天来,还不算晚,是这样吧?”
无礼大师点头。
“好……”夜永咲想了想,最后问道,“大师,您可否告知,黄璃是去做什么了?”
“……黄施主并未告知贫僧。”无礼大师答道。
他这么说。夜永咲却总感觉,他的话语中,稍稍有些让人在意的地方。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夜永咲还是问道:
“她没说,不一定代表……您不知道,对吧?”
无礼大师直视着夜永咲,那眸中似乎有着某种隐藏的东西,但夜永咲此时却懒得管了。
他静静地等待着。但是最终,无礼大师还是垂下头去。
“阿弥陀佛……佛云,不可说,不可说……”
他知道,只是不能告诉自己。
几分钟后,夜永咲离开了三清寺。他这一行,其实并没有得到多少有价值的信息,若说真正明白的东西,也无非就只有这么几点:黄璃走了,自己的记忆失而复得确实和她有关,她去做一件事情了,但是自己不能知道,无礼大师说,现在……还不算晚。
不算晚……
夜永咲思索着。
不算晚,那会是什么意思呢?无礼大师是在暗示着他什么吗?还是说——
他并不知道,直到现在,无礼大师还坐在那张石桌旁边。看着满园的绿竹,大师喃喃自语着:
“……阿弥陀佛。黄施主,听天命,尽人意,愿你好自为之。贫僧早知你不会那么轻易离开,若无夜施主,你此行只怕心事难了。贫僧此举,也不过是恐生变故,至于前途如何,吉凶难测,贫僧……不知。……阿弥陀佛。”
他最后高颂一声佛号,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那不可捉‘摸’的天机。
只有满园的绿竹,在一阵微风的‘**’漾下,发出沁人的沙沙声,似是在赞同无礼大师的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