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她”的所在

如果下面是“我”的话,那么……

张荦坐在**,盯着黑漆漆的窗外,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

迷茫,而并非恐惧。硬要说的话,她对于那两个男孩子的话并不怎么相信。

是的,怎么可能会是她?她已经死了!死了三年了!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儿?!

一定、一定是这两个孩子故意骗她的,只是恰好指着方灵的照片而已,肯定是这样的!

张荦依然看着窗外,一颗悬着的心并没有放下来。

不相信并不能代表什么。就像是看恐怖片一样,有些人明明是不相信鬼魂之说的,但是在看恐怖片的时候还是会吓得尖叫起来。而张荦此时就处在这样的矛盾之中,明明不相信那两个孩子的话,但是却时刻注意着窗外,看有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经过。如果这时真的有一个穿白袍子的女人站在窗外看着她,只怕她吓得立即报精都有可能。

米没有淘,水也没有烧,她连晚饭都还没吃。送走那两个孩子之后,她就一直坐在**,这样呆呆地看着外面。

已经过了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她也不知道。时间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不管是什么时候,那个名叫方灵的女孩都如同阴影一般笼罩在她的头上。

阴影,没错,就是阴影,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了。

张荦看着照片上的那个女孩。

也许,也许她那时的笑容是真心实意的笑容,但是对自己来说,那笑容却总是在刺激着那个时候的张荦。

那个要强好胜的张荦。

张荦转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

然而就在这时——

张荦瞪大了眼睛,她突然看见了——有什么东西,白色的,在窗外的某处轻轻飘动着!

张荦下意识地就想要高声叫起来,但是紧接着,她发现了,那不是白色的袍子。

那是一张白纸,就贴在窗外一棵大树的树干上。

只是一张白纸而已。

张荦松了一口气。

但是——

她又突然想到了——

刚才自己一直在看着窗外,那个时候如果就有这张白纸的话,应该一眼就可以看到了啊。为什么刚才自己没有注意到?还是说……这张白纸是刚刚才贴上去的?

自己转头看了一眼照片的瞬间,被什么人贴上去的?

张荦突然浑身生出了一种寒意。

就好像有一只小虫子爬上了她的后背一样,而且一路从尾骨爬到了脖子。

张荦颤抖着跳下了床,缓缓地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她要看看那张白纸。她心里突然就有了这样的想法。就好像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似的。

她要亲眼去确认,那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白纸,只有这样她才能放下心来。

然而尽管如此,她的脚步却有些虚浮,虚浮得不成样子。这让她在下台阶的时候磕了一下,栽倒在地上,右手手臂上擦破了一大块皮,火辣辣的痛!

但是她没有注意那个,现在那已经不重要了。她的目光已经被那张白纸吸引了。那张纸就贴在她面前的树干上,贴在和她的头部等高的位置,上面……似乎写着什么。

黑色的字,白色的纸。张荦用左手捂住受伤的右臂,凑了过去。

“张荦是被人包养的婊子……”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胸口一路涌到了脑子里。

张荦是被人包养的婊子?

张荦,是,被人,包养,的,婊子?

张荦在脑子中把这句话过了好几遍,才终于能理解了它的意思。

一股怒火从张荦的胸腔之中轰然爆发,从她的眼睛之中直直地喷了出来!

这还只是最上面的一句话,下面的几行更是恶毒得离谱!

张荦无意识地把捂着右臂的手松开,一把扯下了那张白纸!

谁干的?!

到底是谁干的?!

为什么要污蔑我?!为什么?!

她疯狂地把那张纸揉成了一团,捏在手里,就好像是要把那个造谣的人挫骨扬灰似的!

等等……

张荦的眼神转到了一边。

那里……也有一棵树,树上有一张相同的白纸……

张荦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

没错,这张纸上也写着同样的内容。

“张荦是被人包养的婊子……”

“刺啦——”

张荦扬起左手,狠狠地撕下了那张白纸。

右臂上的伤口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但是现在不用去管它,那边好像还有——

还有那边、那边、那边……

不知过了多久,张荦的手中拿着一张张撕烂的白纸,摇摇晃晃地在树林中走着。这里的每一棵树上都贴着同样的白纸,而她需要做的,就是把它们全部撕掉!撕掉!

火辣辣的感觉,已经分不清楚是疼痛还是愤怒了,总之……只要还有一张纸,她就决不能停下!

不知不觉之中,她似乎走到了树林边缘。

树林?

张荦转头向后面看过去。

自家的公寓周围,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片树林的?

什么时候呢?

她摇晃了一下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但是胳膊上那种痛感却越来越强烈,现在已经是钻心的痛了!不清洗一下伤口的话会感染的吧?张荦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臂——

深可见骨的伤口。

是的,那白森森的,难道是自己的骨头?

张荦就连尖叫的声音都发不出了。

那不是擦伤,这伤口、这伤口是——

张荦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左手,那原本应该抓着撕下来的白纸的左手。

那手中抓的不是白纸。

是她的皮肉!

那是她血淋淋的皮肉!是她右臂的皮肉!

张荦一个踉跄,手中那些可怕而恶心的、却原本应该是长在她右臂上的皮肉,哗啦啦的散落一地。

为什么?

张荦的脑子里闪过这样恐惧的念头。

她明明是在撕扯那树上的白纸啊!为什么会变成撕扯自己的皮肉?!

张荦抬起头,天色阴暗,连一丝星星都看不见。

还有,视线左边的……

张荦把头微微转过去。

那不是她的公寓楼,甚至不是她所知的在公寓附近的任何一幢建筑。

那是一栋教学楼。

教学楼……

张荦忽然想起来了。

三年以前,自己不就是曾经在这样月黑风高的夜里出来过吗?

是的,三年以前——

一直争强好胜的自己,虽然进了这所三流大学,但仍想着好好努力,争取研究生考到更高层次的学府去。

至于院系第一?那应该就是她的囊中之物才对!她怎么可能比不过这所三流大学里的学生?

但是——

从第一年开始,她就注定要失败了。

有一个女孩,一直压在她头顶上,不管她考多少,那个女孩却总能超过她一点点。每一次都把她压在下面。

和她同宿舍的那个女孩,不管见了谁都会展露笑容的美丽女孩,就这么一次又一次地战胜她。

“别灰心,下一次说不定就可以超过我了哦!”

每一次,每一次都这么说着。

但是——

三年,整整三年,却从来没有让她超过一次,没有让她的心愿哪怕实现一次!

一次都没有!

每天都刻苦努力的自己,比不上一个还要花心思在谈恋爱上的女孩?!

甚至,就连她的钱被偷之后,在她被**事件缠身之后,在那种境况下的测试,她都依然拿了第一!

而自己呢?自己连这样的一个女人都比不过吗?!

张荦积攒已久的压力终于爆发了!

在那一个晚上,她拿出印刷的上百份传单一样的东西,贴遍了整个校园!

那上面是怎么写的来着?哦对了,“方灵是被人包养的婊子……”

就是这样!

她嫉妒,她讨厌,她要毁了这个女孩!

于是,就在那不久之后,方灵跳楼自杀了!

直到那一刻,张荦才终于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

她没有想过要逼死这个女孩,从来没有想过,她只是想要让她吃点苦头,好让她从院系第一的位置上退下去,谁知道——

人似乎永远都只会把失去的东西才当做最好的。直到那个时候,她才想起方灵的好,方灵的温柔,方灵的善解人意,方灵对她的照顾……

丢钱没有打垮她,**事件也没有,但是就在自己做了这种事情之后,她死了!对于张荦来说,这些传言毫无疑问是压垮方灵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她,杀了方灵?

张荦不知道,但唯一明确的事情是,自从那之后,张荦就再也没有在院系考试上排的上号。教师们把这种现象归于是她对失去了好友的悲伤不能自已所致。只有张荦自己清楚——

她一辈子也不可能赢得过方灵了。

就在三年以前。

那么……现在呢?

张荦的手臂上传来的痛感几乎要让她昏过去了,但是她却连一丝尖叫都没有发出,恐惧已经填满了她的内心!

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教学楼下面?

为什么,自己撕掉的白纸会变成自己的皮肉?

张荦看着面前的这一片树林,一种可怕的想法油然而生!

不会的,不会的!

她转过身疯狂地朝着教学楼里面跑进去!爬上楼梯,在黑暗之中一层一层地向上爬着!直到最高的第七层——然后,她朝着尽头的房间里面冲了过去!

房间的门大开着,两排桌椅摆在墙根,屋里铺着红色的地毯和墙纸,但她不需要注意这些!她跑到窗口,朝下面看过去!

那树林……

是的,她在下面没有发现,但是在这里却看的清清楚楚!

那树林,所有的树木组成了一个形状。

那是一个女人的身体。

张荦想着。

就像是在下面睡觉一样。

她从树上面撕下来的白纸,却变成了她的皮肉……

那么,下面的那个女人,就是她自己吗?

张荦摇摇晃晃地退后两步,却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

大学的时候,自己和方灵就是睡的上下铺,下铺是自己,而上铺……

如果,现在楼下那个由树林组成的女人就是自己的话,那么楼上,自己所在的这个位置——

张荦回过头去。

她终于明白了。

那墙根的不是什么桌椅,那是两排牙齿。

那红色的不是什么地毯和墙纸,那是口腔和舌头。

这里并不是什么房间,这是一张人的嘴啊!

一声响动,大门缓缓地在她眼前关上了!

与此同时,张荦居住的公寓里面。她的房东太太正向老公抱怨着。

“小张怎么也不把门关上就出去了?万一遭了贼怎么办?”

男人还没有说什么,一旁的七岁小弟弟却先开口了。

“张姐姐不回来了,她被吃掉了!”

“胡说八道!”

房东太太狠狠地吼了自己的小儿子一句。

“人家张姐姐平时对你那么好,还给你巧克力吃,你怎么乱说话呢?”

“我没有……”

小男孩委屈地转过头去。

一旁的十岁哥哥点了点头,小声的嘟囔着:

“弟弟没撒谎……是下午那个白袍子姐姐说的,她说,到了晚上,张姐姐就会被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