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陷阱
“你来了,还好,不算太晚。”
下午一点左右,黄璃站在编辑部的大楼之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就在这时,一辆普普通通的家用小轿车停在了路边,黄璃便立刻走了过去。后车门打开,一位老僧人走了出来。灰色的僧衣外面披着红色的袈裟,头戴一顶僧帽,显得和这座大都市格格不入。但是路边走过的人却没有一个会多看他两眼,就仿佛他不过是一块土石一般。
而僧人对这种情况却是毫不在意,他向着等在那里的黄璃略施一礼,颂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胡施主——”
“跟我过来,无礼和尚。”
黄璃急切地招呼着他,甚至连他叫错了自己的姓氏都没有在意。无礼大师并没有多问,只是跟在了黄璃的身后。一个是美貌的都市丽人,一个是年迈的老僧,两人走在一起却是那么的协调,没有任何人会对他们投去奇怪的目光。
“你得帮我看看,无礼和尚。要我自己来找的话,实在太麻烦了,借你的眼睛一用。”
面对这位老僧的时候,黄璃的称呼还是那么毫无顾忌,一点应有的礼貌都不注意,但无礼大师似是已经习惯了,他也不多言,只是开口问道:“楼里应该还有其他人,若是贫僧——”
“不必挂心,我早就已经处理好了。”黄璃只是这么说道。
“那么那位夜施主……”
“送到我家里去了。有人在那里看着他,是我家乡那边来的人,应该不会有事的。”黄璃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得快点,刚才我一直在这里盯着,没有发现什么。不过那女人可能用了什么手段把重要的部分藏起来了,也许是什么阵法,也许是别的什么可以招魂唤鬼的东西。我没有感觉,所以应该是还未启动,我们得趁早把它找出来才行。”
无礼大师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他站在楼下,向着里面望去,却是缓缓合上了眼睛。从那一刹那开始,他的表情变得空灵而宁静,任由周围车水马龙,喧声四起,他却丝毫不为所动。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白色的眉毛和长须被风轻拂着,如水波一般泛起阵阵涟漪。
黄璃就站在他身边,看见他闭上眼睛,她却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的样子,像是早已习惯了一样。而她感觉得到,面前这个僧人虽然闭着眼睛,但却分明有一束视线从他的双目之中射出,扫进了大楼里面,就像手电筒射出的亮光一样,把楼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当然了,黄璃自己是看不到的,她只能静静地等待着,等待无礼和尚睁开眼睛。
约摸有一分钟后,无礼大师才终于睁开双目,黄璃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无礼大师缓缓点了点头,只是说道:“上三楼。”黄璃答应一声,两人便走进大楼之中。一楼的地面上,还和夜永咲走时一般,被一堆木偶铺满了,但黄璃却对它们毫不关心,无礼大师也只是扫了一眼,便从容地从它们之中走过。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眼睛还和当初一样亮堂,什么都看得清楚。”黄璃这么说着,语气中有着淡淡的夸赞之意。
“阿弥陀佛。”无礼大师颔首,“黄施主谬赞了。贫僧每日闲居山中,不理外物,不染世俗,眼睛自然明净些。可跟黄施主还是没法比,如施主这样,能在滚滚红尘之中自守清明者,才是真正的上人。”
他对黄璃的称呼已经悄然转为了“黄施主”,即便这一次没有黄璃纠正他。
“上人?我?”黄璃苦笑着摇头,“我这样若也算是上人,那你们那里坐化的前辈可不就成了神仙?”
“不然。”无礼大师轻叹一声,“黄施主虽身在红尘,却不为红尘所迷,这便是大神通。古有香山居士曾言,‘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世人常感叹人间悲欢疾苦,殊不知有更甚于人生之苦。而黄施主便是那遭苦之人,却能始终保守本心,让贫僧自叹弗如。”
香山居士就是诗人白居易,他的《中隐》一诗中便有这么两句,意思无非和“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相同。
黄璃似乎听出了什么,她微微皱了皱眉头,但却没有立刻开口。直到带着老和尚走进电梯里面,按下了“3”的按键,她才出声说道:
“你不必用这种说法劝我。我自己的事情,自有主张。我那位朋友,今次便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已经能一劳永逸地解决了。”
“一劳永逸……”
无礼大师轻声念叨着,那张苍老却精神矍铄的面庞上头一次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黄施主,你莫非是要——”
“怎么?你舍不得?”黄璃朝他一笑,“一切随缘,你都入了佛门这么多年,可莫要着了相。”
“阿弥陀佛。”无礼大师默然,沉吟片刻,才说道,“那倒是贫僧驽钝了。只是,不知那位夜施主……”
“老和尚,我就烦你这套。”黄璃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们这些人,倚老卖老,说话总爱说一半留一半。”
她这么说着,却是突然垂下头去,似乎思绪复杂,一时无法可解。片刻之后,电梯已经升到了三楼,门被缓缓打开,黄璃一步跨了出去,才轻声说道:
“我不知道。我心里倒有解决的主意,就像以前一样,可我不知那对他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若他有心,我也可以不顾其他,与他在一起便是了。可惜……他早已心有所属,这样下去只会徒留伤感,不如找个时间一了百了算了。”
无礼大师似是不知应该如何回答,只是淡淡摇头,随后说道:“贫僧以己度人,也觉得黄施主之法,不管于人于己都非善行。我佛门有一空字,可贫僧修行至今日,仍未能全部放下,实在惭愧。不过,除了黄施主的办法之外,只怕也没有其它法子可想了。”
三楼门口,之前被黄璃从电梯里面踢出去的那几个木偶还在外面躺着。无礼大师恍若未见,跟随着黄璃向前走去。他只知道位置,却不知道道路,还要靠黄璃来引领。从一扇未关的门前走过的时候,无礼大师向里面瞟了一眼,看到一张办公桌旁趴着一个男子,睡得正熟。想到黄璃之前所说的“处理好了”,他心下明白,便也不说什么。
两人顺着长长的走廊过去,经过一扇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象。阴云密布的天空中,雷声滚滚,无礼大师脚步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
“怎么?最近天天打雷,你也烦了?”
他脚步刚一停下,黄璃便感觉到了。她转过身来,这样问道。
“贫僧并无此意。”无礼大师回答道,然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说道,“也无关系,想来不久之后,它自会远去的。”
“是,会远去的。”
黄璃点了点头。
两人这么聊天,却似乎并不在意这异常的天象,就连气象专家都看不出丝毫端倪,他们却仿佛心中明晰。只是两人均未多言,颇有默契地同时起步,又朝着前方走去。只是走不多远,无礼大师又开口问道:
“黄施主,此次夜施主遭难,乃是人为。那么对于祸首,黄施主要如何处理?”
“那个女人?”黄璃瞥了他一眼,冷声答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要劝我,我绝不会手下留情的。原本我没想在走之前多做杀孽,若是她不出手,我自然也会放她一马,不多追究。但是她眼下已经欺到我头上来了,并未把我放在眼里。既然如此,我也就不会给她好脸色。再说了,她的目标是永咲,是一个毫无特异之处的凡人,而在这之前,她也杀过不少无辜之人了,若是放任下去,保不准会有更多的人遭难。如果我不反击,或者只是随便给她点教训的话,日后我不在身边,谁能保证她不会卷土重来,伤害永咲?我意已决,今次一定要取她性命!”
“唉……阿弥陀佛。”
无礼大师叹息一声,只得问道:“黄施主之意,想来已经尽在掌控之中?”
“还没有。”黄璃摇了摇头,“不过,也快了。她留下的线索太多,只要有心去找,还是挺容易找到的,毕竟她也只是个黄毛丫头罢了。我那朋友这次不是一个人来找我的,也带了家乡那边的几个小辈,说要让他们见见世面。调查这种小事,就交给他们了,想来不会多久就有结果了。”
“如此。”无礼大师答应一声,“黄施主仁心可鉴,贫僧知晓了。”
之后的路上,两人便再没有多说话。不多时,他们走到一个房间门口,黄璃知道,这里是一个用来堆放杂物的小房间。杂志社有时也难免会有滞销的期刊,还有些报废的机器之类的,全都放在这里。走到门口的时候,不用无礼大师再指出,黄璃也似乎有所感应了。
“和尚,你退后。”
黄璃并没有表现出多紧张的样子,只是招了招手让无礼大师退远一些。而无礼大师也并未矫情,他深知黄璃的本事,可他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平常老僧而已,用黄璃的话来说,“只不过是眼睛亮了一些”。
“阿弥陀佛。施主还请小心。”无礼大师小声提醒着。
“无妨,伤不了我。”
在没有看到之前,黄璃不知道这屋里隐藏了什么。也许是杀阵,也许藏着一个厉鬼。不过那都没有关系,黄璃有着足够的自信心。她毫不犹豫地一把将门拉开,走了进去。
房间里面果然堆放着许多杂物,和黄璃记忆之中一样。不过此时,在正对门的墙上却如同鬼画符一般,用红色的颜料画着一圈又一圈的奇怪纹路。黄璃一眼便注意到了,她走了过去,扫视两眼,却是目光一凝,脚下不自觉倒退一步!
无礼大师站在门外,看到黄璃这样,不由得开口问道:“如何?莫非此阵难解?”
“不是,不是的……”
黄璃虽然这么说着,但是那张绝色的面孔上,却头一次露出了惶然的表情。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不等无礼大师再问,她便解释道:“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杀阵,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阵法,用来聚集灵气的而已。不可能啊……她明明是要杀永咲的,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布置——”
黄璃突然一回头,她看到了,在自己刚刚拉开的那扇门上,贴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她两步走过去,撕下纸条,只看了一眼,美目圆睁,一口银牙紧紧地咬合着,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一般!
那张纸条上,用和之前那封信上一样的清秀笔迹写着:
“被骗了哦,大姐姐~~等你来的时候,他还有没有命在呢?”
末尾,还画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吐舌头鬼脸。
黄璃大惊失色,面对不解的无礼大师,她只是慌张地说道:
“不好,这下糟了!我真是笨!我把她想得太简单了!我能想到的事情,她自然也能想到!从一开始她就预料到我会把永咲送走了!她在这里布下的小阵法,纯粹只是一个诱饵而已,恐怕……她现在已经跟着永咲,到我家那边去了!”
老和尚的面容上也露出了惊讶之色。相比黄璃,他还要冷静一些,赶紧说道:“黄施主,你速速赶回,去保护夜施主。贫僧稍后就来。切记莫要莽撞。那位施主既然已料到先机,恐怕也知道你会赶回去,说不定又会布下什么阻碍。”
“我知道!”黄璃答应一声,“这幢楼暂时交给你了,帮忙处理一下!我这就去!”
黄璃三两步便从无礼大师眼前消失,真的行如疾风一般。无礼大师看在眼里,眉间也是一片忧色,踌躇半晌,只得又念了一声佛号。也不知是在为黄璃祈福,还是在为夜永咲求平安。
片刻之后,无礼大师出现在了一楼的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楼里的木偶已经全部消失,一个也没有剩下。趴着睡大觉的人也都清醒了过来,各忙各的,丝毫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三楼“九州异闻”办公室里坐着的宁晓茹大姐,口里嘟哝着:
“这俩人不会下午又打算翘班?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