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小寒的十二月格外地冷, 山路泥泞,又混杂了积雪,整条路走得十分艰难。

卫君樾知晓她畏寒, 便早在马车中备了暖炉,厚厚的貂裘裹了乔茉一圈, 唯剩一张小脸堪堪露出。

乔茉将脑袋靠在马车壁上,任由着车马摇摇晃晃地登上这难走的山路,窝在榻上的最内侧静静地听着外面若有若无的鸟鸣。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将自己带到这个地方来, 但这和她自己的意愿也没什么关系。

就在此时,马车一阵颠簸, 乔茉身体倏然被颠了起来,她额头猝不及防地磕上木板。

乔茉吃痛蹙眉,身子不稳地左右晃着, 眼看着要再磕一次,一只大掌忽然覆上了她的额头,又是砰的一声, 但这次她没有感受到疼痛。

紧接着男人强健的手臂锁住她的细腰, 方才还坐不稳的身子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待到这阵剧烈颠婆渐缓,马车外传来了常煊的声音。

“殿下, 我们已经入了凤鸾山境内。”

“嗯。”男人的低应在胸腔引起震动,乔茉听得分明。

她低垂着眼, 刚想从他怀中退出,忽见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了车窗帘子的一角,下一瞬入目所见的美景让乔茉倏然忘了呼吸。

云烟缥缈,重重山峰被洁白的雪层覆盖, 雄伟壮丽, 偶尔有星星点点的松树露出尖端, 若即若离,像是在这片仙境中的几笔淡墨。

她呆呆地看着,外面的冷风拂面吹红了她的脸。

卫君樾垂眸,用手掌覆上暖热,乔茉这才惊觉回神。

“凤鸾山处于这座山脉之巅。”

凤鸾山,位于离禹京城百里之外的京郊,此处本为一片连绵山脉,因数年前偶然发现一处天然温泉,先帝便在那山上修建了一处行宫。

而今日,便是带她去那处修养。

乔茉心不在焉地偏过头,对于他说了什么浑然不甚在意。

室内再次暗了下来,是卫君樾松开了撩起车帘的手。

“还冷吗?”他又问。

乔茉懒得理他,趁着他松手的机会从他怀中钻出,裹着厚厚的貂裘默默地再次缩回了一侧的角落。

可就在她爬到一半,忽然腰身一紧,她穿得像球一样的身子又被人给捞了回去。

卫君樾敛目,看着她脸上不满的神色,慢条斯理地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玉坠。

玉坠不过指节大小,上面雕刻了一朵极简的茉莉花,看那镌刻的齿纹,应该是才雕不久,翠绿的坠子色泽透亮,饶是乔茉不懂玉器也知这并非凡物。

“赔给你。”

乔茉瞥了一眼,正欲拒绝,男人已然解开了她披在肩上的貂裘,将那根由红绳穿起的玉坠戴上了她的脖子。

玉坠并不凉,因着长时间被他贴身放置,此时此刻带着属于他的温度,而这温度在触碰上乔茉的刹那,便让她尘封的记忆再次倾潮涌出。

她好像被灼烧般蓦地往后躲,伸手握住那玉坠猛地一扯。

叮咚几声脆响,那价值连城的玉坠就这样被她扔到了角落。

马车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乔茉呼吸急促,一对乌睫扑簌不止。

断裂的红绳在她细白的脖颈上留下渗血的红痕,和那天被他粗暴扯断的铁坠如出一辙。

卫君樾依旧维持着为她系绳的姿势,鬓边的发丝挡住了他此时晦暗不明的情绪。

缄默良久,他弯腰勾起了那枚被摔倒脚边的玉坠,又缓缓抬起了眼。

身前女子杏眸中蓄积着害怕的恐惧,但更多的却是写在脸上的自寻死路。

她像只炸毛的猫儿,浑身露出生人勿进的刺,她想激怒自己,激怒自己杀了她。

“别逼我在这里弄你。”他轻轻开了口,用最平淡的语调说着最残忍的词句。

乔茉冷不禁抖了抖。

她自然明白这个‘弄’不是杀了她的意思。

男人略带强硬的手指再次为她系上红绳,乔茉缩着身子,眼里的泪光忽闪,又在下一瞬被他抬起下颚。

她脸色带着病态的白,眼眶红得厉害,倔强地咬着下唇,泪珠将落未落。

只此一眼,卫君樾原本狠起来的心又软了下来。

过了方才最为坎坷的路段,后面的路便好走了许多。

乔茉最初还有抗拒,奈何最近这些时日的精神实在不济,最终还是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卫君樾低头看着怀中紧闭双眼的小姑娘,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依旧蹙着眉。

他静默半响,用指腹揉捏着舒展开,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手臂用力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

从凤鸾山山腰到山巅用了近一日的路程,可还没等马车停稳,常煊便略带焦急地从外进来。

“殿下......”

话还没说完便被卫君樾横来的冷眼打断。

常煊咽了咽口水,见他将乔茉放下又掖好被角,才压低声音再次开口:“殿下,方才京中传来消息,说......”

“说什么?”

常煊低头:“乔姑娘的母亲在昨夜......悬梁自缢了。”

此前将孟槿从乔府接出来时,医师便道她早已病入膏肓,恐活不过这个冬天,却不曾料,这冬日才刚刚开始,她竟自己就寻了了断。

“属下的人前去勘察时,人的身子都已然僵硬,殿下.....”

卫君樾撑在塌边的手掌微拢成拳。

他看着熟睡的乔茉,许久,才出声道:“本王知道了。”

......

巍峨的行宫立于凤鸾山巅,阳光穿透层层雨雾,将那金砖红瓦照的熠熠生辉。

乔茉醒来时破天荒地没有见到卫君樾,偌大的宫殿内空无一人。

上品白玉铺造了整个地面,四方柱梁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以纯金镶嵌的真龙。

此前在摄政王府她便觉得奢靡不堪,可今日一见才知这世上还有更为富丽堂皇之处。

乔茉半撑起身,掀开被子,取下挂在一旁的披风搭在肩上,往外走去。

推开大门的刹那,冷风扑面而来,她冻得眯起了眼。

“你就是卫小九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娃?”

突兀的男声响在耳畔,乔茉侧目,看到了一位蓄着胡子的中年男子。

她满脸警惕,却引得那人眼底趣味更甚。

“啧啧啧,难怪都道英雄难过美人关,长得可真是标致,要比睡着的模样水灵多了。”

南苍子调笑道,上次在摄政王府只顾着同卫君樾吵架,倒真没注意她生成何等模样。

他上下扫视着她,继续打趣道:“老头子我还以为他要孤寡一辈......”

话说了一半,想到眼前这小女娃恐命不久矣,又摇了摇头:“唉,就是有点可惜,红颜薄命啊红颜薄命......”

乔茉有些无语,她不明白这个她根本就不认识的怪老头到底在神神叨叨些什么,转身就想走。

“诶诶诶,别走啊!”

见她要离开,南苍子立马变了神色,绕过去拦住她,嘿嘿笑道:“老夫是来给你送药的。”

说着,他晃了晃背在身后手上的匣盒,口中嘟囔道:“这卫小九,当真是把我当成下人使唤了。”

乔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头的东西,不想纠缠过多,执起药碗一饮而尽。

“诶——”

见她这般爽快,正想着怎么哄她喝下去的南苍子不由得诧异:“你这姑娘......怎么都不问一下是什么药呀?”

倘若今日给她送碗毒药过来岂不是也就这样喝了?

“哦对,忘了你不能说话。”南苍子一拍脑门,“嗐,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倘若你这身上的毒能解,离开口说话也不远了。”

能开口说话又如何?

如果要一直待在卫君樾这个疯子身边,她宁可不活。

乔茉再也没了继续待在这的心思。

南苍子这次倒没拦她,只是看着她单薄却倔强的背影,总觉得似曾相识。

“唉,真是个可怜的女娃,失了母亲,自己又病成这样......”

他的自言自语随着碎落的冷风传入并未走远的乔茉耳中,她猛地顿住了脚步。

于是南苍子见她倏然转身,提着裙摆就跑到了自己眼前,身子连肩上的披风落到了雪地里都未曾发觉。

“诶,你——”

“你方才说什么?”

南苍子看着急忙比划的她满头雾水:“姑娘,你这是......?”

乔茉喉头发哽,她抓起他的手,在上面又写了一遍,南苍子这才发现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意识到不对,他后退了一步:“没什么......你听错了。”

乔茉急得眼泪簌簌落下,她呼吸不畅,可刚刚他的话却是那么清晰。

她紧紧攥住南苍子的衣摆,硬是让他没能迈动脚步。

“我......”

“你们在做什么?”

卫君樾的声音于此刻的南苍子而言就像是救命稻草。

趁乔茉愣神的当头,他一把扯回自己的衣裳,后退了几步。

看着她只穿了件中衣在这般冷风中受冻,卫君樾脸色阴沉得厉害。

他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刚欲给她披上,却被她一掌挥开。

“别闹。”卫君樾冷声伸手,可那娇小的身子在此时像是有无尽的力量。

乔茉红着眼躲开他,忽然又一阵寒风划过,她忍不住咳出了声。

“咳咳……”

见她唇边溢出鲜血,卫君樾瞳孔骤缩,再也控制不住,不由分说地上前将她打横抱起。

“唔……”

乔茉手脚并用胡乱挣扎,啪的一声打到了他的侧脸,可卫君樾却置若罔闻地大步朝内走。

砰——

门板被踢上,南苍子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他好像……真的说错了什么话。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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