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茉与戚允珩相识于一次英雄救美。

彼时的她正被在禹京横着走的地痞流氓围堵, 他们朝她索要钱财,是戚允珩及时赶到并以兵马司吏目的身份将他们带走,这才逃过一劫。

那时戚允珩见到了她的画, 并赞她之画技若再加锤炼必能堪比往先圣贤。

乔茉被他说得脸红,低垂着脑袋如何也不敢看他。

眼前男子生得丰神俊朗, 又在这样危机的情况下救下了自己,少女的心自此开始懵懂生芽。

后来知晓了他是分管禹京北城的兵马司吏目,乔茉就时常借着卖画的机会往这边走上一走。

寻常一次便能卖完的画作硬生生拖上两次, 画铺的哑老头为此几番吹胡子瞪眼。

但乔茉却不以为意,五次中能有一次远远得见到他一面便已心满意足。

直到有天成群的地痞围堵住了戚允珩, 眼见着要打起来,乔茉着急忙慌地扔下画便挡到了他身前。

这些地痞背后或多或少都在禹京有不同的士族相护,素常在街头横行霸道惯了, 五城兵马司的历任官员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不知哪里来了个毛头小子,油盐不进地非要管束他们,最后竟还真凭借着他那身不俗的武艺抓他们入牢里吃了几日牢饭。

一次两次便也罢了, 回回这般, 这些地痞更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便汇聚到一起决议给戚允珩一个教训。

“我是宁安侯府七姑娘乔茉, 天子脚下岂容你们放肆!”

娇小的身子张开双臂面对着眼前一群比她高大许多的男子却没有丝毫畏惧。

她第一次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原本不屑的那群人立马变了脸色。

他们哪知道庶不庶女?

光宁安侯三个字便足矣震慑所有人。

待到人群退散乔茉方觉害怕, 小腿打颤到身子一歪却在下一刻被人稳稳搂住。

二人的接触只此一瞬,然后便如被灼烧到一般猛地退开。

“多谢七姑娘相助,在下无以为报。”

“你也曾救过我,如此一次还一次......便当扯平了!”

落日余晖下, 情窦初开的少年与少女的脸与夕阳红成一片。

即便是乔茉因抛头露面回去被罚跪了几日祠堂都觉得心中泛甜。

也是从那以后, 乔茉与戚允珩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只不过碍于礼数他们不能常常偷着见面, 是以,他便会给她写些书信。

知晓自己作为侯府之女不识字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乔茉则从未告诉过他真相。

因此每每收到他的书信均会攒到一日去买画时,让那画铺的哑老头给自己‘念’上一遍。

好在戚允珩性子内敛,写的莫不过都是些日常琐事,最后再问她一声安好,倒没什么羞人的话。

乔茉与那哑老头,一个不认识字,一个不会说话,倒也算配合得默契。

很长一段时间她最幸福的事便是蹲在画铺里看着哑老头满脸不耐烦地给她比划着信上的内容。

他的字迹乔茉翻来覆去地摩挲过许多次。

绘画之人,最是懂线条中力的走势,她虽不识字,却识得专属于他的笔锋。

所以......

思绪回归现实。

字条一定是他派人递来的。

乔茉眼眶微红,嘴唇打颤。

是......她的允珩哥。

“看来你已经好了。”

身后男声骤现,乔茉呼吸凝滞,背脊猛地一僵,攥紧纸条的手迅速收拢。

他怎么会突然回府!

乔茉心跳如雷,耳边嗡嗡作响。

怎么办,倘若让他看见了自己手中的东西不光是她,恐怕连允珩哥都要被连累!

不可以......不可以让他发现。

“过来。”男人继续道。

攥紧纸条的手腕抑制不住地抖动,她屏气凝神迅速判断着方才那道声音与自己的位置。

这里无处可扔,塞进衣袖中......

不,不可以。

这个男人做什么事情都是心血**,他来找自己从没有什么好事,更何况.......她在他面前穿不穿衣裳没什么两样。

极致紧绷的情绪下乔茉忽然寻到了一丝清明。

耳边传来卫君樾逐渐走近的脚步声,她抖着指尖,摊开纸条,极其缓慢地将其撕成碎片。

当他手掌触碰到她肩膀的瞬间,她右手握成拳抵上唇边,舌尖将碎纸卷入口中,与此同时小腿弯曲,便要软下身子。

果不其然,男子泥塑般地长臂一探,乔茉只觉天旋地转,人便被搂到了他的怀中。

她乌睫扑簌不止,双手紧攥着他的衣襟,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里写满了惊惧。

可只有乔茉自己知道,唇舌间慢慢晕开融化入腹的纸屑给了她多大的安全感。

她没有哪一次比现在更庆幸自己不能说话。

怀中小姑娘的怯意,活像只受了惊吓的猫儿。

掌心的细腰不盈盈一握,隐约还能感受到她肌肤的温度。

二人视线交织,乔茉缩了缩脖子,不自在地扭动腰身。

卫君樾手掌收紧,扼住了她的动作,勾唇:“穿这么少,冻傻了?”

方才乔茉觉得烦闷,干脆脱了外层的披风,这时经他提醒才惊觉到凉意。

他垂眸,能清晰的见着她白皙光滑的脸颊上细小的绒毛,单手解下大氅将她裹住,左臂穿插过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起。

乔茉一惊,头埋入他的胸口,下意识更攥紧了他的衣襟。

男人的步伐稳健,不一会便将她带到了室内。

“这几日很是用功?”

瞥见桌案上一沓沓写满字迹的宣纸,卫君樾轻笑一声:“那本王来考考你。”

乔茉听着这熟悉的语气本能地僵住。

他怎么.....这么执着于教自己写字!

“来,写写你会的。”

她会的......

乔茉更僵了。

这几天她虽每天都在麻木地练字,但实际上都是带着从前绘画的脑子,即便是书册上不认识的字,她对着描绘亦能书写得八九不离十。

而若说她自己真会的字......除了自己的名字,好像还真没多少。

但男人此时的视线灼灼,她不敢忤逆,唯恐又同那夜一样被按压着反复折磨。

乔茉咬了咬牙,细碎地移动脚步走到案边执起了笔。

笔尖吸饱了墨汁,她提着笔杆看着一干二净的宣纸,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贰?”

卫君樾挑眉:“都会写这么复杂的字了?”

乔茉眨眨眼,愣愣地看着刚刚寻着记忆中那张纸条描绘出来的第一个。

竟然是......贰吗?

乔茉抿唇,对上他好整以暇的眸,再次提笔,试探着往下又写了一个字。

“月。”

男人语调平常,落入乔茉耳中却如同惊雷。

贰,月。

二月。

直觉告诉她后面的字不能再继续写下去。

一定......一定是允珩哥想要告诉她什么。

思及此,乔茉手腕一抖,‘月’字的尾端白白多添了一团浓墨。

卫君樾抬眼,乔茉牙齿打颤,小臂抖到完全握不住笔。

啪嗒。

笔杆落地。

在他没开口之前乔茉猛地往前一扑,整个人落入他怀中环住了他的腰身。

脸贴紧他的胸膛,乔茉呼吸不稳,头脑中思绪纷杂,她紧紧抱着他,勉力掩盖即将破碎的冷静。

卫君樾一愣,随即伸手回搂住她的细腰。

他掐住她的下颚往上抬,看着她眼底氤氲起的水雾,狭长的眸子眯了起来。

“妾不会写了。”

乔茉倚着他,红唇下咬,可怜兮兮地比划了两下。

大抵理解了她的意思,卫君樾松开了手指,转而轻轻摩挲着她的侧脸。

“这么几日就学了两个字?”

乔茉乖巧地依顺着他。

卫君樾感觉今日的她格外惹人怜惜,连语调都放轻了不少。

“为何学这两个字,嗯?”

拖长的尾音带着不可言说的暗昧,倘若常煊在此一定会惊得下巴都掉下来。

乔茉却想不到那么多,她感受到男人的变化,炙热的呼吸几欲将她灼烧。

她敛目,正思忖着如何应答,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乔茉从他怀中直起腰身,取了支新笔杆,沾染墨汁落上宣纸,寥寥数笔便绘出了方才仅仅瞥了一眼的虎皮。

那是苏管家奉他之命送来为自己做衣裳的,为的便是那场斗兽大会。

而斗兽大会,在二月。

卫君樾了然一笑,手腕用力将她一把拉入怀中,这次他的力度重了几分。

“喜欢吗?”

乔茉缩在他的臂弯,点头。

随即她听到男人低笑,与她极近的健硕胸膛被带起阵阵颤动,像是要闯入她的心里。

“今天这么乖。”

卫君樾俯身埋向她的颈窝,少女的清香传入鼻尖让他舒适地眯起了眼。

犬齿叼起她的耳垂,感受到她的战栗,他猛然起身,带着她便往内间的床榻走去。

炉中的红罗炭烧得劈啪作响,鹅黄的床幔摇曳纷纭。

门墙相隔,一面凛冬,一面炽烈。

......

宁安侯府。

春堂苑。

乔珍一袭湘妃蜜荷色赤金盘璃璎珞妆缎,外头罩了件大红斗篷,刚踏入上房,便抖落了层薄雪。

跟着的丫鬟上前敲了敲门,她笑着唤了声:“四姐姐。”

里头没人应声,但她知道乔瑜就在里面。

眼神示意丫鬟往内推,果见门板根本没有落锁。

乔珍笑了笑,取下斗篷递到旁边便往内走去。

“四姐姐。”

“别叫我!”

乔瑜含怒的声音从最里面传来,乔珍也不恼,提着手头的小匣子径直走到了最内间。

乔瑜披散着长发坐在**,俨然一副没起来的模样,眼瞧着打扮地齐齐整整的乔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就是因为她,那日宫宴失态被爹爹禁足到如今,昨日除夕都未能解了禁足!

“你来做什么!”

她抓过方枕便朝乔珍扔去,乔珍面色一变,堪堪躲过,捂着心口顺气:“姐姐可真是要吓死珍儿了。”

乔瑜最是厌烦她这种模样,胸口气得大肆起伏,干脆卷过被子往内一转,眼不见心不烦。

乔珍见状缓慢放下手,噙笑走到她塌边,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啪的一声玉匣子被打开,乔珍状似无意地拢了拢头发道:“姐姐这么久足不出户脸色都差了许多,珍儿昨日新得了满玉楼的参芪麦冬膏,既然姐姐不喜欢,那我——”

“等等!”

听到‘参芪麦冬膏’几个字乔瑜猛地翻身坐起,却又碍着面子半响没说话。

“哼,不就是参芪麦冬膏吗?我以为是什么稀奇物件,你瞧瞧人家乔茉,现在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这东西她哪里怕是看都看不上眼吧!”

乔珍笑:“姐姐这说的什么话,可别被个妾室给冲昏了头。”

“殿下现在不过是图她那张脸是个新鲜,届时你我姐妹二人去了,哪还有她什么事?”

乔瑜皱眉,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重点:“什么叫你我二人?”

乔珍抓住她的手,指尖挑起一点参芪麦冬膏细细抹匀:“爹爹一直希望姐姐能嫁入摄政王府做正妃,这才对姐姐多有严苛,姐姐可别要怪爹爹。”

此言一出,乔瑜眉头松了许多。

乔珍继续道:“珍儿也不求其他,只求能做个侧妃,与姐姐在王府相互扶持......”

边说着,乔珍略有哽噎:“姐姐也知,那国公府的世子本不是什么好人,见了乔茉一面便嚷嚷着要纳她为妾,与其如此,不如同姐姐一道,凡事也有个照应......”

她这话说得谦卑又满足了乔瑜的虚荣。

思量到国公府的世子到底是不靠谱,此时看着默默垂泪的乔珍竟生了几分做姐姐的不忍来。

“我知道了。”

取过乔珍手中的参芪麦冬膏,乔瑜虽有点拉不下面子,但还是软了语调。

“可现如今爹爹似乎都快忘了这件事......”

“无妨的,姐姐。”

乔珍打断她,道:“你可知二月初五的斗兽大会吗?”

乔瑜默了默,点头。

这斗兽大会每年都会举办,但和她们这些深闺女子向来没什么关系。

“这便是我们的转机。”顿了顿,乔珍继续,“我朝虽男女泾渭分明,但从先祖皇帝开始,便有女子上阵为将的前例。”

“上阵为将?”乔瑜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自然不是让姐姐去为将。”乔珍笑,“姐姐生得貌美如花,又是侯府嫡女,是京中数得上排面的大家闺秀,幼时又随爹爹学过些拳脚功夫,倘若能在这斗兽大会的狩猎一项中取得些成绩——”

“那这巾帼不让须眉的美名,定会让殿下侧目。”

乔瑜被乔珍这一通话说得头脑发胀,心中生了几分跃跃欲试。

她幼时身子弱,常年以药度日,大夫说可练些拳脚功夫强身健体,是以,爹爹便时常带她去骑马射箭。

“可我......”乔瑜犹疑,“我那根本算不上什么厉害的功夫......”

现在让她射箭,怕是连只鸡都射不中。

“不需要多厉害。”乔珍压低声音,“姐姐,侯府的名声去买通个皇家林场的侍者不是难事......我们只需要有个结果便可。”

闻言乔瑜瞪大双眼:“倘若爹爹知道......”

“可姐姐就愿意这样心甘情愿地等下去吗?”

“再者,假使事成,爹爹欣慰还来不及呢。”

......

乔珍离开春堂苑时揉了揉快要笑僵的脸。

“翠儿,银环那边如何?”

摄政王府虽严,却也并非无缝可进,银环作为乔茉的陪嫁亦有出府的机会。

翠儿垂头:“姑娘,银环姐姐说她不敢.....”

“不敢什么不敢。”乔珍眼一横,“她若不敢,便等着去乱葬岗吧!”

语毕,她拂袖而离,又想到前不久母亲将她叫去说相谈的婚事。

同样是嫡女,凭什么她就要去嫁那种纨绔子弟?

现在就连乔茉这种贱妾生的庶女都要踩到自己头上了!

她不甘心。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

......

摄政王府。

过了正月厚重的冰雪开始融化,春阳拨开云层散落大地,尘封在白茫中的禹京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先前被派来教乔茉习字的夫子按例依旧,他来时在家中还哭丧着脸。

却不曾料才过了一个冬日,这小娘子便像是开窍了一般,授课时竟听得十分认真。

“乔姑娘,我们今日学......”

叩叩。

桌面被轻轻敲击的声音打断了夫子接下来的话。

这是乔茉需要答疑的示意。

银翘站在旁边将乔茉手头的宣纸递过去,上面写了她想要询问的字。

夫子眯了眯眼,道:“姑娘这两字念做‘东南’......诶刚好,今日我们要习的便是这四方之位,四方应八卦,东乃先天离卦后震卦......”

乔茉自幼习画,自幼对景物过目不忘的本事。

将那日的字条看过寻常画作,她慢慢回忆上方走势便可重复临摹出每一个字。

但她很明白如今的境况不可能将这样一整个完整的句子默写下来让人解读,遂每晚在心中默默重复每个字的笔顺,然后拆分顺序、间隔天数地去问夫子。

方才的‘东南’二字则是那张纸条上最后的两个字。

夫子的讲授在屏风另侧娓娓道来,可彼方乔茉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课业之上。

她缓缓闭上眼,零碎的字符在脑海中拼接成句。

“贰月初五,皇家林场,东南。”

二月初五,是此前便说过的斗兽大会。

皇家林场,是斗兽大会所在之处。

那么东南......东南......

乔茉咬唇,提笔在宣纸上将东南二字又写了一遍。

只是这一次是以看得懂的姿态去凝视它们。

东南,是允珩哥想让她去的地方。

......

乔茉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宠妾,依顺卫君樾的所有需求,也开始前所未有地渴望识字。

正如以前学习绘画时母亲所说,她天赋颇高,就是不爱用功,即便是稍稍用点心神则是事半功倍。

是以,在习字这方面,乔茉放了心思在上面自是突飞猛进,就连夫子都道她甚有天资。

卫君樾晚间来时正见乔茉伏案书写,小巧的眉头拧紧,一笔一划极为认真。

听到他的动静乔茉抬头,刚想起身行礼却被他抬手制止。

“在写《四方论》?”

“东乃先天离卦后震卦,南乃先天乾卦后天离卦.......*”

排排娟秀的小字横陈在宣纸上,一如其人乖顺温良。

忽然余光一暗,人便坐到了自己身侧。

乔茉知晓如今最好顺着卫君樾的一言一行,遂强忍住下意识的逃离,乖乖颔首。

“既如此,你可知禹京所处大胤何地?”

乔茉点头,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北”字。

禹京在大胤以北,再往北上则是与北狄相交之地晋丰。

“你倒是聪明。”他低笑,又道,“可知本王名讳?”

她颔首。

“写出来。”

乔茉一愣,手中的一滑,轱辘几声便掉到了地上。

她骤然惶恐,站起来便要请罪却被他一把摁下。

乔茉心跳加速,不明白他究竟意欲何为。

他的名讳,如何是自己这种人可以提的?

万一真写了,他一个不高兴将自己以此处罪,岂不是......

肩膀上男人的力度不重,可落在乔茉心中却如坠千斤。

“怎么?”

卫君樾泰然自若,斜睨她瑟瑟颤动的卷长睫毛慢慢掀起眼帘,眼底似闪过一道他没有看懂的决然。

下一瞬唇瓣覆盖软热,他瞳孔放大,只见小姑娘紧闭双眼,鸦羽乱颤。

乔茉不敢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只能以此方式了解那潜在的危机。

左不过不论现在说什么,接下要发生的事都不会改变,提前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卫君樾瞳仁中的讶异慢慢染上深色,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一个翻身便将她压到了太师椅上。

素常的他向来是直入主题,如此亲吻前所未有,却也是在这一次让他体会到了与往常相悖的感觉。

空气中浮动着少女丝丝绕绕的清甜,分分寸寸皆让他理智渐离。

食髓知味般,他依循着本能舌尖镌刻着她的唇齿,攻略城池的疯狂让乔茉几欲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以为自己要窒息而亡的时候他终于松开了她。

乔茉靠着太师椅的椅背大口喘气,堪堪抬首便对上男人翻涌欲.色的瞳孔。

那是他濒临失控的前兆。

“今日这么主动?”

他哑声开口,眸底燃起火焰。

乔茉这时候才察觉到了危险,她刚想跑,忽然腰身一紧,整个人便被粗暴地拽了回来。

长腿抵开她的膝盖,他将她完完全全地笼罩在太师椅下。

夜晚静谧,衣帛碎裂的声音格外清晰。

......

他一如往常地没有留宿在琉毓阁,但到翌日乔茉依旧艰难地下不了床。

奈何今日便是二月初五,即便是小腿酸痛到触底就抖,她还是在银翘的努力下艰难地换洗梳妆。

头梳流云髻簪金花步摇,一袭翠色袄裙外罩了层虎皮斗篷,不施粉黛依旧颜色映雪。

乔茉先前本以为这虎皮有些多余,直到踏出房门才知何为春寒陡峭。

她跟着卫君樾上了前往皇家林场的马车。

乔茉虽从未去过那处,但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距离,胸腔的心跳却越来越剧烈。

她以为自己这么几个月以来已经认了命,可但她看见他的字迹刹那,那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防便轻易土崩瓦解。

乔茉深呼吸忍住倾涌的情绪,细白如葱的指尖挑起窗帘,过路的景色如浮光掠影。

她的心底根本不愿认这劳什子的命。

她想见他。

好想好想。

......

下马车时双腿还有些酸软,她扶着门框试探着地,可脚尖还没碰地卫君樾便一把捞过她放平稳了。

“身体太差,得练。”

“......”

她抿着唇装作无事发生地跟在他身后,忽然扶着她的银翘猛然弯腰,额头冒出冷汗。

乔茉脚步一顿,皱眉眼神询问。

银翘龇牙咧嘴:“姑娘......奴婢怕是吃坏东西了......”

只此一句乔茉便了然了她的状况,趁着前面的人还没发觉异常,她比划两下。

“你去罢。”

银翘满脸为难,但更怕在这种地方失态,遂咬紧牙关捂着肚子从车队后方绕走。

与此同时,许久没有在她面前露面的银环从队伍最后方跟了上来。

“姑娘,暂且让奴婢服侍您吧。”

乔茉收回视线,随意点了点头,也顾不得腿间酸楚加快了步子追赶上去。

......

斗兽大会意在君臣同乐,作为皇帝的卫君霖自然身处主位,卫君樾一如既往地立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也带着乔茉再次站到了这俯视万民的地位。

从第一次她被带去宫宴众人的惊愕,到后来各种传闻的极致宠爱,再到今日的又一次与他并肩而立,乔茉已然坐实了摄政王宠妾的名号。

按照礼章,斗兽大会之初需由天子射鹰以示祥瑞。

卫君樾虽还未满十二岁,但身子已然高挑,眉目间更有了几分与卫君樾如出一辙的锐气。

他接过弓箭,下意识地看向皇兄,却见皇兄垂头看着身边的女人,卫君霖抿唇,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右手搭弦左手指苍穹,只听咻的一声利箭划破云霄,直直击中雄鹰心脏。

黑影从天际坠落,台下一阵喝彩。

“陛下少年英姿,天佑大胤!”

“天佑大胤!”

“天佑大胤!”

......

呼喝声此起彼伏,卫君霖收回视线,恰好对上卫君樾看过来的视线。

他在那里面见到了一闪而过的赞赏。

虽然极淡,可霎时间便让卫君霖心情好了起来。

“斗兽大会意在君与臣同乐,诸位爱卿不必拘束,尽可大展身手,彰显我大胤之姿!”

“谢陛下!”

“谢陛下!”

......

紧接着便是秉笔太监上前宣读斗兽与狩猎两项条律以及奖惩规程。

乔茉听得心不在焉,状似无意地扫视台下,却如何也没有寻到自己想见的身影。

这里人多眼杂,她又在卫君樾身边受无数双眼睛盯着,要如何才能脱身离开?

突然,一声凶兽的怒吼吓得乔茉猛然回神。

她转头,却在见到那场景是脸色瞬间煞白。

只见数百名北狄战俘四肢带着沉重的枷锁,在春寒之际穿着能见皮肉的单衣浑身斑驳伤痕,被驱赶着走到斗兽场中央。

而在四方牢笼之中,各关押着数只猛虎、雄狮与黑熊。

嗅到血腥的味道,凶兽喉间发出骇人的嘶吼,捶打着关押的铁笼,铁器碰撞的声音使得人们头皮发麻,更有些文弱文官吓得手抖。

乔泽站起身行之以礼:“陛下、殿下,臣数月前晋丰之战中俘获敌军数以百人,今日特供诸位同僚与陛下、殿下同乐。”

语落,乔茉遽然侧眸,身侧男人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琉璃酒盏,侧颜棱角分明,狭长的眸中凉薄到可怕。

不等上位者发声,下面已有些胆小的文官强撑着战栗站了起来。

“臣......臣以为不妥。”

那文官擦了擦额间的冷汗,道:“善待战俘乃.....乃先祖皇帝祖训,如此......如此实在是......惨不忍睹啊!”

乔泽嗤了声:“诸位大人远在禹京从未上过战场哪知战场残酷,我军将士一旦被俘其下场岂止如今惨之千万倍?”

“宁安世子,你、你年纪轻轻怎可这般残忍!”

“刘大人,没想到你这一把年纪了还这般妇人之仁。”

“你——”

......

卫君樾饮完一杯温酒,酒盏落桌发出一声轻响。

“北狄伤我胤朝子民无数,那时倒没见诸位大人口诛笔伐。”

诸声停顿,他懒懒地掀起眼帘:“既如此义愤填膺,倒可同他们共存亡。”

此言既出,方才争得面红耳赤的文官个个屏息凝视。

这便是默认了。

可真要这般说,他们哪敢共存亡?

得到肯定的乔泽眉头扬了起来,抱拳道:“殿下英明!”

短暂的插曲并没有打断事情的最终走向,乔茉坐在一旁早已僵硬到脊背发凉。

“姑娘,您脸色不好,喝点茶润润嗓子吧。”

银环看了看她,抬手便为她斟茶。

乔茉麻木地饮了一口,恰逢猛兽出笼。

她没敢看,可越是刻意回避,那绝望的惨叫和□□撕裂的声音便愈发清晰地传入耳中。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弯腰。

“呕——”

方才饮下的茶全数吐出,染湿了胸前一片衣襟。

她耳边嗡嗡作响,甚至分不出心神去看卫君樾的脸色,手忙脚乱地撑起身子起了身。

银环很明显也没想到乔茉会突然吐出来,她亦不敢看卫君樾的眼神:“奴......奴婢随姑娘先去更衣。”

......

乔茉跌跌撞撞地绕后走了出来,她手掌撑着墙大口喘气,银环上来为她顺背却被她一把推开。

银环跟着她走了几步便停住。

乔茉头也不回,银环缓慢后退,直至她消失在视野中。

......

乔茉自顾自地一直往前走,脑子里面乱成一团,只要一闭眼便是那血腥至极的场景。

是了,她怎么忘了。

草菅人命是他,残民害理是他,惨无人道也是他!

她怎么会因为这几日表面的祥和而遗忘了本质,这个人的心就是黑的。

倘若站在对立面的那个人是自己,乔茉毫不怀疑他会以更加残忍的手段让自己生不如死。

她突然感觉好冷。

后来她的步子越走越快,甚至小跑了起来。

她边跑边望着太阳的方向,林间的空气大口大口涌入鼻尖,她从未有这样一刻感觉到自由。

远离了那片喧嚣乔茉脑中的杂音才逐渐消褪。

她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周遭的景色开始逐渐回笼于视野。

四周树林环绕,偶尔能听到几声鸟鸣,很明显已经不是方才的地方。

乔茉双手环胸缓缓蹲下,强迫自己冷静,可心中筑起的防护却早已是断壁残垣。

不想再思索什么退路什么后果,她只想逃离那个魔鬼一样的男人身边。

哪怕片刻。

可是她有的选吗?

她甚至不知道如何摆脱他的视线去见允珩哥一面。

可是见了又能怎样呢?

乔茉猛然清醒。

是了,她不可以这么自私。

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乔七七,不再是那个清清白白的乔家七姑娘。

乔天朗在乎她是因为需要她勾连摄政王,卫君樾养着她亦是为了自己这具尚未玩腻的身体。

她早就沦为了朝堂沉浮的牺牲品。

又如何......能将他拉下水呢?

思及此,她缓缓站了起来,木然地抬头望天,如今已接近午时,而她现在的方位......

正是皇家林场的东南方。

不能见他。

方才卫君樾谈笑间便决定了百名俘虏下场的血腥场景还历历在目。

她不可以连累允珩哥。

既然自己没有了选择,那么便该让他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

乔茉闭了闭眼,感觉眼眶酸涩地厉害。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期待着这一天,期待着能和他再见一面,和他倾诉自己的委屈,告诉他自己有多么多么想他。

可终究是天真了。

她的允珩哥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兵马司副指挥使罢了。

在自己被滔天强权强硬夺去沦为残骸时,这些无意义的挣扎只会给他带来巨大的伤害。

被贬官是这样,遭人打压也是因为这样。

她多明白他的报复和志向,所以她更不能成为那个将他再次推入深渊的人,

他们之间在她被送入摄政王府的那一刻起便筑起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她成了卫君樾的女人,就注定与他戚允珩再无关联。

乔茉嘴唇打颤,憋回了即将决堤的泪水,转过身毅然决然地往回走。

她出来已经够久了,不可——

“七七。”

……

作者有话说:

嘤,两只小可怜。

*出自后天八卦离卦篇。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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