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帮我一下,可好?”◎
谢锦安从建章宫门口路过后, 原是打算拿上上好的金疮药,就迅速前往镇国公府翻墙的。
毕竟他在宫中“纨绔”这么些年,混得最熟的, 便是宫中各处的侍卫。
有肥到流油的好处拿,对方还是受到太后疼爱皇子。
侍卫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谢锦安无视宫廷宫禁的事情当没看见。
自然,最主要的是, 皇帝陛下也对他们说过,反正肃王不上进,就随着他去。
惊羽却候在了凌霄居里。
见谢锦安回来,行礼道:“主子,属下已经将您吩咐的事情查清楚了……还有, 木公子也送来了信件, 请主子若是有空,尽快回信。”
木公子这样说,便是不着急的意思。
谢锦安静默沉思了片刻,随后开口道:“先将有关老亲王的事情道来, 至于木公子的信件,等会儿放到书架的暗格中。”
惊羽知道主子不喜欢废话,干脆将怀中揣着的信件给送了上去:“主子,这些都是属下从老亲王的书房中找到的, 便是那天香园老鸨送给老亲王的东西。”
“里头都是些不堪入目的闺阁情诗,而落款……都是顾二小姐的名字。”
“还有一些, 则是属下, 从镇国公府, 顾三小姐的书桌上翻找到的。”
谢锦安拧起俊眉, 冷着脸儿打开信件。
他先没有去看信件的内容, 而是仔细端详上头的字迹。
字迹小巧娟秀,应当是顾菀的笔迹。
可仔细看去,那信件上的笔迹,笔画勾折之间都透露着犹豫僵硬,不像是一气呵成写完一个字的,倒是有点十分谨慎地描大字的感觉。
再看最底下的几张明显是用来练字的纸,谢锦安便肯定了——这上头阿菀的字迹,是仿写。
先前听惊羽的汇报时,谢锦安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镇国公是要脸面的人,再如何想卖女儿,也是在暗中——何况顾萱一事后,老亲王曾派管家亲自告知,不想纳入贵府中的姑娘,镇国公理应不会再巴巴地凑上去。而在这宴席上下.药的事情,传出去可是明面上毁了镇国公府的面子。
所以谢锦安吩咐了惊羽,去镇国公的后院搜一搜,看有没有相关的东西。
如今瞧了这信件,谢锦安更确定一件事情。
在镇国公府中,镇国公想的是卖女求荣,有人却是借着这件事情,千方百计地毁了顾菀的下半辈子。才始终坚持不懈地,想走老亲王这条路子。
而这些人,是顾菀的嫡母、长姐和庶妹。
是血缘上的一家人。
谢锦安指尖用力,轻薄的信纸出现了些皱痕。
他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将信件的内容快速地翻看了一遍。
前两封信件,写的都是“顾菀”对老亲王的纯真“倾慕之情”,听闻老亲王未有纳娶之意,伤心至极,故而写信自荐,言语间读来让人觉得齁嗓子。许是为着吸引住老亲王,在信件的末尾,都附上了一首挑.逗露.骨的情诗,将“闺中寂寞”几个字直直地展现出来。
更在上面用艳红红的口脂,印上了女子的两片唇瓣。
是明晃晃的勾.引。
谢锦安看着那口脂印子,极为嫌厌地挪过目光,不愿意再看一眼。
老亲王生性贪恋美色。
看到这些口口声声道“爱慕”的信件,自然会重新燃起对顾菀的兴趣。
且之后的信件上,也写了“小女进宫赴约,期待与亲王殿下相遇”、“初遇过于紧张,盼亲王殿下忘却,游园宴上望邂逅”等话。
难怪老亲王会碰见顾菀,是有人告知行迹的缘故。
一沓信纸被捏的生生作响,似在狂风中要被吹碎的树叶。
惊羽低下头,不作声地等待谢锦安发话。
他觉得自己此刻像站在即将落下雷雨的天空下。
天乌沉沉,低得可怕,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手也不由得有几分颤抖。
出乎惊羽的意料,那一沓信纸尚且算是完好地放回了惊羽手上。
只是先前被捏着的地方很是皱巴,不过被压一压也就好了。
“将这些东西好生收着,以后还有用。”谢锦安厌恶地瞥了一眼那些信纸,稍加犹豫后,还是让惊羽先行收好。
阿菀心软,今日他好不容易将阿菀哄好,让阿菀开开心心回了府中歇息。
倘若让她知晓联合老亲王算计自己的,是自己身边的亲人。
那阿菀,恐怕要哭出一池子秋水来了。
想起顾菀泪眼涟涟的模样,谢锦安就心尖微抽。
等下次再告诉阿菀罢。
这样恶毒算计的家人,是不能要的。
且看阿菀要怎样处置。
要是阿菀心善……他不介意背着阿菀当一次恶人。
结果小时子递上的上好金疮药,谢锦安在镜子前稍整行装,就娴熟地违背宫禁,去翻宫墙了。
镇国公府的围墙,自然是没有宫墙高的,侍卫们也没有宫中那样高强度的训练和要求。无声无息地进入镇国公府,对谢锦安来说便似喝水一般简单。
唯一难的,便是精确找到顾菀的所在。
镇国公府的后院还亮着许多灯。
可在看见一盏孤零零的小团光亮时,谢锦安就莫名觉得,那便是顾菀所在的地方。
是个在大院子里单独辟出来的小院。
为着以防万一,谢锦安先悄无声息地跃到树上观察了一番。
然后,他便欣赏到了一副灯下美人观书图。
顾菀侧脸低垂,琉璃罩中烛火活跃,影影绰绰间衬出女子的娇容雪腮,是一种在安静中沉淀下来的别样明艳。
细细看去,能看出女子贝齿轻咬,眉尖微蹙,耳垂晕染着浅粉。
似在认真琢磨着书中的内容,又像是因为等待久了而苦恼。
谢锦安抿了抿唇,上前翻越了墙头。
是他让阿菀久等了。
不过转身一瞬,谢锦安刚刚落地,就见方才窗边灯下的顾菀,已经倚门而立。
一袭浅粉色的衣裙俏丽动人,对他弯眉笑道:“王爷。”
见顾菀要提步走来,谢锦安连忙挥了挥手,止住了顾菀的动作。
夜色湿凉,不要沾湿了衣裙。
他自己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缓缓站定在顾菀的面前。
他低首望去。
见顾菀轻蹙的眉尖舒展,秋水眸子中漾出笑意,才松开紧紧抿住的唇。
“阿菀,我来晚了。”谢锦安压低嗓音,不敢乱看四周:“我能进去吗,阿菀?”
他怕惊动旁人,声音压得极低,模模糊糊地响在顾菀的耳畔。
是好听悦耳的嗓音,却听不甚清。
让顾菀往前走了一步,仰面笑道:“王爷说话有点小声啦,我没有听清。”
幽袅清爽的甜香涌进怀中。
谢锦安只要稍一伸手,就能拥住满怀。
而垂眼,便是顾菀含笑动人的粉面。
指节微微屈紧,谢锦安将方才的话轻声重复了一遍。
很有些拘谨的模样。
“王爷当然能进来。”顾菀见状轻笑,侧过身子,嗓音柔和地请了谢锦安进来,到圆桌旁坐下。
随后,她取过温热的天青色小盅,放到谢锦安面前:“夜行露重,我给王爷温了一碗清鸡汤。”
“多谢阿菀。”谢锦安的眼扫过那碗冒着热气的小盅,心头也腾起一阵热烟:“我同皇祖母说过了——皇祖母说,想先见你一面。”
顾菀面容恬然地颔首:“这是自然的……太后娘娘是要将我传唤入宫觐见么?”
这样会惊动蓝氏等人,但应付的办法也不是没有。
谢锦安却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愿意招摇,也不想有更多人知道,所以我劝了皇祖母。”
“皇祖母决定在祈国寺见你。”
看顾菀神情有些疑惑懵懂,谢锦安弯了弯唇角,和顾菀解释道:“皇祖母爱信佛教,每月十五,都会到祈国寺上香,同时为国为子民祈福三日。”
“皇祖母说,在七月十五,也就是下个月祈福上香时,同你见上一面。”
“若是觉得合适,便即刻赐婚。”
“那我到时候,便直接借着上香的由头,去拜见太后娘娘么?”顾菀眼角微勾,细声询问道:“太后娘娘身边,应当有许多侍卫跟着罢?”
那如此一来,肃王请赐婚于她的事情,或许会被不少人瞧见。
“皇祖母处事低调,不欲浪费宫中人力,每回去都是便装出行,不过有暗卫跟着保护罢了。”谢锦安道:“走的是从皇宫直通祈国寺的小道,直接通往住持诵经的院子。”
“好,多谢王爷告诉我这些。”顾菀眉眼弯弯,将小盅往谢锦安面前推了推:“王爷快些喝,已经有些凉了。”
说罢,她将天青色的小勺塞到谢锦安手中。
谢锦安从善如流地舀了一勺鸡汤。
清汤却不寡淡,透着鸡肉天然的鲜香。
入口就是暖心暖胃。
“阿菀,不用我告诉你些皇祖母喜欢的东西么,你好准备准备?”看顾菀以手支颐,含着笑意看他用清鸡汤,并不打算再多言,谢锦安不禁挑起长眉,露出几分俊朗的笑意
顾菀摇了摇首,从簪子上垂下的流苏缓缓晃动了两下:“你若是告诉我,我再准备了去,太后娘娘纵然会喜欢,但恐怕是知晓我走了王爷这条捷径呢——如此一来,太后娘娘对我的第一印象就不大好了。”
有时候送旁人礼物,并不一定要可着旁人喜欢的送。
只要送的妥帖用心,旁人能感受到那一份诚心,就是最好的。
谢锦安心中微微有了些失落。
他怀了点小心思,想看阿菀向他软声求助的模样。
不过阿菀这样有自己的主意,也是极好的。
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将清鸡汤啜完。
而后看见顾菀没有纱布包扎的手掌,关切问道:“阿菀,怎么不将手掌包起来?”
若是晚上梦中不慎磕碰着,可是不好的。
说完这话,谢锦安从自己袖中取出上好的金疮药,放到顾菀面前。
“这是宫中太医院做的金疮药,不但治愈伤口的效果好,还有祛疤这样的功效。”
“等再过几日,我取了玉颜膏来给你,润肤养肌是最好的。”
他眼角眉梢间都透露出少年人的小得意与小自豪,桃花眸子一亮一亮。
因能为顾菀带着些有用的膏药而感到由衷高兴。
“多谢王爷——我也给王爷准备了上回的药膏,只是肯定不如宫中太医院的好用。”顾菀也递上了自己准备的膏药,只不过这一回换成了芍药盒子,亦是精致小巧。
顾菀随后回了谢锦安的问题:“我伤口不算深,已经是不怎么疼了,老是包着有点闷闷的不透气,所以想等着睡前再包扎上。”
说罢,顾菀抬起那双天生上挑的眼儿,眼波流转出纯然明媚的笑意:“然后等来了王爷您。”
她伸出那只受伤的手,蜜声问道:“我一个人不方便包扎,还要请王爷帮我一下,可好?”
说完这话,顾菀心中有些打鼓。
是她故意留着未曾包扎,专等着向肃王求助的。
她当初认准老夫人,也是从一些极其微小的事情开始,慢慢培养情分的。
夫妻间或许不必如胶似漆,但是情分是要有的。
“自然是好的。”谢锦安几乎是下一瞬就答应了下来。
手中握着的小勺被放下,发出一声有些急切的脆响。
响得谢锦安腰间的玉佩都有些微微晃动。
顾菀又抿唇笑了起来。
她发觉,在肃王面前,她总是不自觉地放松笑起来。
是一种很久违的松快心情。
好似即便有了塌天大祸,眼前的人也会事无巨细地为她安排好一样。
让人无端端地生出依赖之感。
谢锦安在顾菀的轻笑声中有些面红。
桃花一样含情的眸子拂过春风,像春日里落着花瓣的浅溪。
他和顾菀相处时,有时会有些紧张急切,对方的一颦一笑都格外牵动他心肠。
好似他只是一个单纯、情窦初开的少年,而非野心勃勃、暗中布置的皇子。
莫约阿菀喜欢的,就是一位意气风发、俊美鲜活的少年郎。
那他就在阿菀面前,做这样的人。
谢锦安在心头做下了决定。
顾菀打开金疮药的盒子,先给自己涂抹好药膏,再将纱布和手一块儿递给谢锦安:“有劳王爷了。”
谢锦安温声应好,一手拿过纱布,一手轻轻捧起顾菀的手。
相较于他宽大的手掌,顾菀手似一团小小的雪球,只占到他手掌一一半大。
白软软的,托在手上,就有凉意些微地泛起。
让人忍不住地想握住,将这团雪球暖成火球才好。
金疮药被敷在掌心之上,更显得顾菀掌心细腻柔嫩。
雪肤之下隐隐有细小浅青的脉络,已经有些结痂的伤口落在玉肌上,颇为刺眼。
只看上去,就是娇弱可怜的模样。
谢锦安不自觉地屏住气息,生怕自己一个呼气,便将那伤口吹疼过去。
他展开纱布,将它一圈又一圈地裹着顾菀的掌心,既不过分收紧,也不过于松散,正好贴住顾菀的手。
再打个巧结,便是大功告成。
“阿菀,好了。”谢锦安将包扎好的手托给顾菀看。
神色中带着欢喜的笑意。
“多谢王爷。”顾菀将手收回,曼声道谢。
她用未曾受伤的那只手,轻轻覆到方才谢锦安托着地方。
如她先前所想,肃王的手……当真如小火炉似的。
被他触过的肌肤,就像冬日飞雪里捧了个手炉。
暖烫烫的,还带了点痒意。
还恍惚漫上了心头。
谢锦安抬眼看了一眼夜漏。
已经快到第二日了。
阿菀眉眼间,也已经有了倦怠之意。
他清了清嗓,开口道:“阿菀,时辰不早了,我便先走了。”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仍是落在顾菀身上。
有些恋恋不舍。
顾菀鲜少熬到这么晚,此刻确实有几分困意。
听谢锦安这般说,她强撑着站起身来:“我送一送王爷。”
谢锦安拿起桌上的芍药药盒,对她轻声道:“阿菀去歇息罢,我自己回去便是。”
主要他自己觉得,他翻墙的模样不甚雅观,还是不必让阿菀瞧见的好。
顾菀颔首应下,还是送了谢锦安出房门。
“王爷,咱们下回见。”她双手合握,眼中漾过笑漪,向谢锦安软声告别。
“好。”谢锦安握紧了手中的芍药药盒,应下后帮着顾菀将房门带上。
再转身如一只飞燕,轻巧地越过围墙,往皇宫里去。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处理。
等过了今夜,明早的皇宫中将会热闹起来。
变成一趟争权夺利的浑水。
等听到谢锦安的脚步声消失,顾菀才从房门边上离开,将外间的灯烛熄灭,掀起帘子走到内室。
床边的小桌上燃着一点豆大的烛光。
是琥珀留下的,生怕顾菀吹灭了外间的等,在黑乎乎的内室里跌倒。
将那最后的一点烛光的吹熄,顾菀躺倒在柔软的**。
有清柔的月光从床边泄进纱帐之中。
她伸出手,让月光笼在纱布之上。
连心情都变得皎洁朦胧起来。
身体上的困倦袭来,眼睛张合间,眼角余光有淡淡的光华流动。
顾菀侧首看去,看到挂在门口木头衣架上、原属于谢锦安的披风。
光华在月光的映照下,温温柔柔地流动在披风四周。
又在顾菀眼前一点点地模糊下去。
在真正睡着前,顾菀下意识地想道:
唔,这披风还没有还回去。
等下一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