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叫她最记仇了呢◎

老夫人说这话时,言辞恳切,神情焦急。

再想想方才顾萱的言行,倒真是符合这多疑症的症状。

安乐伯夫人选择信了这说辞,随后颇为热心地让安妈妈拿来了自己府上的腰牌,让老夫人去请相熟的太医:“嗳呦,是我少见寡闻,没能听过这病症,否则当时也不由着三表侄女胡闹了。”

苏妈妈去请太医,老夫人的神色就温缓了不少:“这病症极少见,我当初知道的时候也唬了一跳,不必自责。”

说罢,老夫人又问顾菀:“莲丫头呢?方才我见不在萱丫头的身边,还以为和你一块儿来了。”

顾菀勾起的娇眼中流露出疑惑:“祖母,孙女方才去找您的时候,就没见着大姐姐。”

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不虞,但在安乐伯夫人面前,也未曾说些什么。

她稍稍坐了片刻,便说担心顾萱,要回厢房看着。

顾菀则贴心地代替了苏妈妈,扶着老夫人回到厢房,也周到地向安乐伯夫人和张瑛告了别。

临走时,张瑛偷偷地朝顾菀袖中塞了点东西。

安乐伯夫人含笑相送,心里头有了一番别的计较。

“我从前看顾莲,觉着是个好姑娘。”吩咐安妈妈好生送顾菀二人回厢房之后,安乐伯夫人若有所思对张瑛道:“但方才,见妹妹们闹起来,她并未强硬阻止,还说些模棱两可、叫人容易误会顾二小姐的话。如今,到了要照看祖母妹妹的时候,却又了无踪影,当真是……”

张瑛面上带了小得意,哼哼道:“我从前就和娘说过,那顾莲是个虚伪的人,娘你还骂我来着。”

安乐伯夫人无奈一笑:“是是,娘先前看走了眼,还是我家瑛儿聪明。”

*

镇国公老夫人请了太医、为顾萱看“病”的事情,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迅速地就传到了女宾们的耳朵里。

在安乐伯夫人的推波助澜下,女宾们很快就知道了缘由:原是顾三小姐忘了喝药,导致犯了多疑症,才在先前落水后,有那样歇斯底里的举动。

得知是顾萱“生病”的缘故,女宾们嘴中,很快就停止了有关镇国公府家教的讨论,转而变成了对顾萱的关心——既然是病人,那犯了笑话就情有可原了。顾三小姐平日里人也不坏,就是轻狂了些。如今她们呀,只盼着顾三小姐赶紧治好这个病。否则在众人前落了一遭水,又患了病,将来怎么嫁人呢?

这几分浅薄的关心话语,落在老夫人耳朵里,总算是让她松了一口气:不论这话旁人心里信不信,又会怎样看待顾萱,横竖镇国公府的脸面保住就行。

“祖母今日费神了。”顾菀面带浅笑,语气崇拜,柔软的指尖按摩着老夫人一跳一跳的额角。

门外隐隐传来琥珀与苏妈妈打招呼的声音,顾菀便低声道:“如今赏花宴也要散席了,不若我带着三妹妹先回府歇息吧。”

若随着人.流散席,恐怕顾萱闹出第二场笑话;若等着最后回去,难免要多麻烦安乐伯府。不如趁着将要散席的时候离开,看见的人也少。

老夫人细想一番,觉得不错——从她抹着老脸问安乐伯夫人借腰牌的那一刻,她就不想再见到顾萱这个麻烦精了。让顾菀带回府后,她也不乐意再见,干脆扔给蓝氏。反正也是她养出来的,该怎样就怎样。

“莲丫头还不见踪影?”说起顾萱,老夫人不免想起顾莲,皱着眉头问道。

顾菀神色乖巧地摇头:“我方才出去给祖母拿糕点的时候,也没看见大姐姐。大姐姐兴许是有事情,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毕竟琥珀已经回来了,想来是看见了顾莲。

老夫人未曾应答,只想起半月前的惊马事件,顾莲也是这样,撇下妹妹们走了。

“罢了,你先带着顾萱回去罢——正好她如今喊累了,安静不少。”老夫人道:“等我再去和安乐伯夫人道声谢,再带着莲丫头和芊丫头回去。”

顾菀应下,转身出了门。

对上琥珀惊讶未平的眼眸,她只略略颔首,与苏妈妈打了个招呼,就带笑走到左厢房前。

“素月姐姐,三妹妹可将药喝下去了吗。”顾菀神情带着些许的关切。

素月点了点头:“奴婢亲自喂下去的,如今三小姐已经睡熟了。果然还是老夫人的主意好,一碗助眠汤就安顿了三小姐。”

她又见顾菀毫无怨怼之色,不由道:“二小姐真是善良的好性儿。”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姐妹。”顾菀垂眸一笑:“而且三妹妹病了,我自然要多加照看。”

那一碗借着太医的名义、专治“多疑症”的汤药,并非老夫人吩咐的,而是她吩咐给素月的。

毕竟顾萱实在吵闹,让人头疼,顾芊在这儿看着,也是在不容易。

进了屋,顾菀就见顾芊神色安静地在欣赏桌上的瓷瓶,对榻上熟睡的顾萱半点也不在意。

看见顾菀,她面上流露一点笑意,轻声道:“姐姐来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祖母让我先带着她回去,等大姐姐回来,再带着你们一块儿回去。”顾菀将老夫人的安排道来:“祖母现在有些头疼,妹妹可以帮着祖母按一按额角,力气不要太大——祖母喜欢绕着圈儿揉。”

这便是告诉顾芊提高老夫人好感的方法了。

顾芊果然眼睛一亮,一边道谢,一边帮着顾菀将顾萱给送进了马车里。

她们在回去的路上碰见了顾萱的贴身婢女艾草。

一见好端端的顾菀,再见昏睡的顾萱,艾草的眼神中就闪过一抹躲闪和心虚。

“见过二小姐和三小姐。”她缩着行了礼,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顾菀脚步微顿,回首温婉一笑:“艾草?祖母正想问你,方才三妹妹落水时,你在哪儿?”

闻言,艾草就像软脚虾似地停了下来,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再三犹豫后,她还是返身回厢房,先向老夫人解释清楚。不然她此时随着回府,倒像是逃避,恐怕将来的惩罚更严重。

支走了艾草,回去的马车上只留下顾菀、琥珀和顾萱。

瞥了眼尚在睡中的顾萱,顾菀抬眼看向琥珀。

琥珀会意地开口,嗓音压得极低,附在顾菀耳边道:“小姐,奴婢寻到大小姐了——她方才,是和太子殿下在一块儿。”

“原先奴婢是自己去寻的,但找遍了后园宴请女宾的地方,奴婢都没有找到。后来无法,奴婢就问了几个仆从,最后还是个清秀的小侍从告诉奴婢方向,奴婢才寻了过去。”琥珀想起那一幕,至今都觉着不可置信:“……然后奴婢就看见,大小姐随着太子殿下,上了后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孤男寡女,共入马车。

这几乎颠覆了琥珀对于顾莲的看法,也震惊于顾莲与太子的不顾廉耻,更有些后怕。

辛亏她当时死死捂住了嘴,没叫旁人发现,不然恐会被灭口。

顾菀眼中闪过几分了然的冷笑。

果然,顾莲和太子之间,有非同一般的情分。

而顾莲敢如此大胆,恐怕是镇国公和蓝氏知情且无比支持的缘故。

“辛苦你了。”顾菀冷笑完,对琥珀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神情:“回去给你多发一个月月例,可好?”

琥珀笑着点头,随后道:“只是主子,奴婢很好奇,三小姐落水的事情……”

“她落水是自己作孽。”顾菀勾起的眼角微挑,难得露出讥讽的表情。

她请张瑛帮的忙,便是选一个和她身形相仿的丫鬟,再穿上与她相似的衣服。

一旦顾萱不带贴身丫鬟、颇为鬼祟地离开宴会,就让那丫鬟在离着顾萱不远不近的地方转悠。若顾萱跟了上去,就往人少安静的地方带,看顾萱会不会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举动。

为了以假乱真,她还特意拆了后头的两支发簪,给丫鬟编了一模一样的发髻。

只从后头的背影看,顾菀也几乎以为那是她自己。

更遑论与顾菀不大熟悉的顾萱。

张瑛选中的那个丫鬟,还是从小陪她长大的那个丫鬟之一。

骑马射箭,也是从小陪着张瑛练的,敏捷度自然要比顾萱这种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小姐好。

所以当顾萱一声不吭地靠近、忽地出手准备推“顾菀”下水时,丫鬟早已借着下意识的敏捷避让开。顾萱便因为用力过大,未能及时刹住,“噗通”落入水中,随后在水中拼命挣扎起来。

这事态的发展出乎丫鬟的预料。

趁着顾萱落水的时候,丫鬟就迅速脱掉和顾菀相似的外衫,一边拔下发簪,一边呼救有人落水。

待有人来救顾萱时,那丫鬟就趁乱离开,躲回张瑛的院子里不再出来。

随后,就是那一场好戏。

顾菀缓缓说完,淡漠的目光落在顾萱秀气紧闭的双眼间。

袖中微微一动,露出张瑛塞给她的东西——是那两支发簪。

“所以从顾萱看来,的确是我害了她落水。”顾菀微微一笑:“这是在她无比自然地忽略掉想谋害我的心思之后,所产生的受害者视角。”

“若非她起了坏心,否则怎会这样偷鸡不成蚀把米?”

而这坏心,可要追溯到那一匹莫名受惊的马儿了。

她本有千种法子,能让顾萱吃瘪而不闹成这样的笑话。

可谁叫她最记仇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