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结轻动,低低免了顾菀的礼◎

张瑛瞧着顾菀对她甜笑,自个儿也跟着笑起来,十分豪气地拍了拍胸脯:“你放心,不论是什么忙,我都一定帮你!”

拍完胸脯,她自觉这动作不雅,生怕被安妈妈看见,告诉安乐伯夫人,又挨上一顿臭骂,赶紧躲到顾菀身后,悄悄地看着外屋。

“我方才帮你瞧着呢,没人看见。”顾菀安抚地轻按着张瑛的肩头,低声道:“我也不要你帮什么大忙,你既然看出我三妹心思不大对,我便想……”

张瑛听完,忙道:“你放心,这点小事情,我自会帮你。”

“虽然是试探,但到底是不大好的,请瑛姐姐也帮忙瞒着点。”顾菀缓缓动了动眼睫,显出几分羞怯。

张瑛理解地点头,轻声招手唤来自己的贴身丫鬟,照着方才顾菀的话低声吩咐了一番。

“你小心些,不要让母亲知道了,不然下回我就不给你买冰糖葫芦吃。”张瑛道。

丫鬟点点头,为了自己的冰糖葫芦,十分认真地出去安排。

“这第一件事情妥了,第二件事情是什么?”张瑛转首问顾菀。

她便见顾菀垂了眸子,娇艳的面上隐约泛出一点浅粉:“我想……见肃王殿下一面。”

张瑛被这话吓了一跳,赶紧抓住顾菀的手,慌张道:“菀妹妹,你、你怎么要去见肃王?虽说肃王的确是俊美无俦,但他实际上可是个玩世不恭的性子,整天和我那不学无术的哥哥在一块儿——你再被他的脸迷住,也不能自己这样巴巴儿地送上去呀!”

“瑛姐姐,你误会啦。”顾菀见张瑛这样紧张,不由得“扑哧”一笑。

随后,她便将误拾折扇的事情说了一遍:“……到底是随身的东西,我已是误了时候,最好趁今日悄悄当面还了,再道一次谢,也不叫人家觉着敷衍。”

张瑛细想觉着有道理:“这样也好。你等会儿跟着我的丫鬟走,我先去园子里与母亲说话,再去寻你,这样旁人看见了,就说你和我一块儿的,便不怕有人要借此嚼舌根了。”

“多谢瑛姐姐。”顾菀歪头笑道:“等下会有空,我就陪你一块儿去京郊骑马游玩,再给你做蜜浸果子吃,就当是谢礼了,瑛姐姐可不要嫌弃呀。”

张瑛的脑袋顿时摇成了拨浪鼓:她怎么会嫌弃呢!

一来京中闺秀难得有会骑马的,每回她就只好一个人孤零零出去,小时候倒是还好,能叫上些小公子玩,如今大了,她母亲是第一个不许的;二来,顾菀亲手做的蜜浸果子十分好吃,颜色鲜亮,味道酸甜适口,她可喜欢吃了。

“那你再帮着我绣一方帕子可好?我母亲要我绣家中的景致,可我哪会呢?”张瑛皱着面儿道:“正好宴会对角有个隐秘的小亭,景色尚可,你便在那儿见肃王,顺道记一记模样,到时绣下来给我交差。”

“好,我都依你。”顾菀笑着答应。

瞧了瞧时辰,张瑛就命丫鬟带着顾菀走小道,不忘慎重提醒顾菀:“菀妹妹,你说话快些,我大约过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就过去。”

顾菀在袖中握住触手生凉的折扇,曼声应了好。

*

安乐伯府前院是专门宴请男宾的地方,特意请了舞娘歌女前来助兴。

又为了使得宾客尽欢,席位按照年龄来算,年轻的公子们都坐在了一边,和老臣们隔了段距离。

美人在前,美酒在杯。

这在宴席上的时间久了,就难免有些醉意,嘴中亦有些肆无忌惮起来。

就连一向最爱装的太子,都乜斜着眼睛,借着醉意笑着听些不上流的笑话。

谢锦安对这场面颇为厌嫌。

偏他还要执着酒杯,比谁都要表现得兴致勃勃、游刃有余。

许是听笑话听腻了,太子侧首对谢锦安笑道:“三皇弟最近瞧着闲暇,怎地有空来安乐伯府参加宴席,倒是不去皇祖母那儿探望了——孤这几次去,可是每次都能听到皇祖母念叨你的。”

说罢,太子将目光凝做一线,自上而下扫着谢锦安的神情。

他这位三皇弟,自小就是淘气顽劣的性子,却最会讨皇祖母的喜欢。虽说他文不成武不就,不受父皇的重视,可父皇一向最是孝顺,对皇祖母堪称百依百顺。若是三皇弟借着皇祖母的偏爱,有一些不该有的心思,那就不好了……

谢锦安觉着有道阴腻的目光落在自己面上,黏糊又恶心,且不容易甩掉。

“嗯?皇、皇兄方才问我什么?”谢锦安转向太子,一向动人的眼眸中蒙上了几分迷醉之色,言语磕顿,一副醉得不轻的模样。

他一边问,一边向太子半伸出手,眼见地要从座椅上跌下去,将手中的酒杯扣在太子的身上。

太子往后头一躲,面色就是一黑。

张瑞及时赶来,半扶住谢锦安,向着太子笑道:“太子殿下,肃王殿下有些醉了,近日又是脚伤才好,容臣且扶着肃王殿下下去歇息。”

太子一听,就想起来前段日子所听说的,肃王强行英雄救美,却不慎伤了自己的事情。

他心中就是一嗤:难怪不去皇祖母那里讨喜欢,恐怕是怕皇祖母问起,说起来叫自己丢脸吧、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谢锦安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是他多虑了。

“记得给三皇弟熬些醒酒汤,不然宿醒了难受。”在心中嗤笑完,太子露出温和关切的神色,是一个关爱弟弟的好兄长模样。

张瑞赶紧应下,随后扶着谢锦安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路上,张瑞朝着谢锦安叹气:“你可真是会躲懒,如今这装醉装伤,是越发的熟练了。”

“我若不装,就只能装傻被人挤兑笑话。”谢锦安懒洋洋地拖长了尾音,眼底却带着清明:“那宴会也着实有些无聊,我就去你那儿歇歇。”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哄着我要请帖的,如今又嫌弃无聊——大人们办宴会,左不过就是那样寒暄客套呗。”张瑞略带不满地哼哼:“你倒是可以躲着了,我还要陪着我父亲哥哥接待呢。”

谢锦安轻笑出声:“也不知道是谁,将我那北地的珍酒全都抱走了,如今倒是来先声夺人,说我的不是了。”

正说着,迎面就来了一个小厮:“二公子,前头老爷正着急寻您呢。”

张瑞最是怕他的父亲安乐伯的,当下就打了一个哆嗦:“父、父亲找我?”

他急急地瞧了瞧那个小厮,朝着谢锦安道:“锦安兄,这小厮也是我往常惯用的,你叫他领着去我院子里,我先回去找我的父亲。”

谢锦安颔了颔首:“你去罢,若是问诘你,你只管报我的名字就是。”

张瑞急匆匆离开,小厮请安行了礼,想要上前搀扶,却被谢锦安不着痕迹地躲开。

他是一贯不喜欢陌生人的触碰。

“不必,本王还能走,你在前面带路即可。”谢锦安面色带醉,语气随意但隐有不容置喙的沉势。

小厮一时间觉得周身莫名一沉,屏息静气地道了好。

小厮在前头低头带路,谢锦安则背手而行,姿容希美,身姿俊挺,引得过路宾客仆婢纷纷望去。

直到行至僻静处,才无人回望。

可谢锦安眼中的清明之色却是越来越显明。

——这小厮,带着他倒是越走越偏了。

且明显是往花园角落的方向去,并不是朝着原子的方向。

他无声无息松开背着的双手,转而藏于袖中,握住一柄轻巧极薄的小刀。

心中的思绪也悄然转动:他如今还在安乐伯府的地盘,张瑞亦不会欺骗他。难道,是有人买通了安乐伯府里面的小厮,意欲对他下手?

但武王尚且远在边关,太子沉溺在女儿怀。他最近又以养伤为名格外低调,会是谁动的手呢?

谢锦安手指轻屈,抵住泛着寒意的薄刃。

挟带着积压欲发、难以发觉的杀气。

却在转过假山、看见圆角小亭时,如清晨水雾般迅速弥散不见。

小厮悄然退下,到假山的拐角处,盯着外头的动静。

谢锦安带着点愕然瞧着圆角小亭中等待的人影。

是他梦中低垂的勾勾弯月,也是今日转瞬惊鸿的璨璨明珠。

“顾二小姐?”他低声开了口,眼瞳微微睁大,嗓音因方才压着装醉而变得圆润低沉,似古埙奏出的曲调。

他的目光落在顾菀身上。

日曦的浅光掠过假山,半明半暗地笼住顾菀。

映出那一双清眸澄亮,羽睫卷翘,眼尾勾起带着点媚色的弧度。

因是抬眼望着的动作,那双红痣被掩在睑间,只在雪肤上隐约露出一点朱色。

像雪上梢头的红梅花苞。

顾菀则在轻望谢锦安。

纵然背着光而来,她也能看清少年英挺的鼻梁和明亮的桃眸。

许是因为醉意,今晨的肆意张扬收敛了些,转而带了点难得的迷醉与惊讶,怔愣地站在原地。

连鬓边的乌发都打了卷儿,在半空中颤颤的,倒是可爱。

用一句不恰当的话来形容,那便是,

——肃王看着乖了许多。

顾菀抿唇一笑,秀眉弯弯间露出一点羞怯,不好意思地垂眸请安:“臣女见过肃王殿下。”

“还望殿下恕臣女唐突,以这种方式请您相见。”

她垂了眼帘,便自然露出那一双红痣。

暗光之下,却掩不住那朱色。

似妖似精怪。

谢锦安捻了捻不知何时握起的指尖,目光鬼使神差地挪不开。

“顾二小姐先请起。”他喉结轻动,低低免了顾菀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