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可以,孙女想亲自答谢肃王殿下。”◎

至晚膳时分,顾菀端着一盏蒸蛋羹进了老夫人的屋子。

苏妈妈眼神最好,顾菀的脚尖才越过门槛,她就“嗳呦”一声,上赶着将顾菀手中的小盏给端了过来,放在桌上。

“老奴就知道,二小姐是最记挂老夫人的了。”苏妈妈笑纹深深:“早上老夫人还念叨着早膳用得不香呢,这不晚上二小姐便来了。”

老夫人斜斜看了一眼苏妈妈,也朝顾菀笑道:“你这身子还没好,怎么就急急地过来了?这唇上还破了,我可要好好问问伺候你的琥珀琉璃。”

“这不干琉璃琥珀的事,是孙女一时想着祖母,没留神磕到了,不打紧的。”顾菀容色乖巧:“孙女多瞧瞧祖母,心里面安定,就好得快了。”

老夫人听了这一席话,不由得眉开眼笑,直说顾菀贴心孝顺。

然后老夫人握着顾菀散着凉气的手,叫素月燃了个手炉来,亲自放在了顾菀手中。

顾菀眉眼含笑,难得安静地看老夫人用膳。

不似往常一样,神色红润地说着趣闻笑话。

老夫人不由得心疼起来,又嘱咐素心给顾菀盛上一碗银耳鸡汤暖暖身子。

“孙女多谢祖母关心。”顾菀轻声道了谢,又微微一顿,才笑道:“孙女今日歇了一歇,才想起一事——昨日肃王殿下仗义相救,孙女还未曾来得及感谢。”

“若是可以,孙女想亲自答谢肃王殿下。”

她略略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这一句话缓声道来。

说罢,顾菀的眼睫微颤,流露出一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你不必担心这事,你父亲今早已经向肃王亲自送礼道谢了。”

“你那嫡母若是连这点子事情都想不起来,那就当真是……”老夫人眼中隐有嫌恶闪过,旋即又换作肯定:“你父亲说得对,如今圣上龙体不安,和皇子们相关的事情,咱们府上只客客气气,礼数做到就好,不必掺和进去。”

顾菀低头道是,眼中眸光却是微微一闪:镇国公嘴上说如此,实际上是怕向肃王道谢一事,惹得有人不快,才这样正合乎礼数的边缘送礼道谢。

想起放在枕头底下的那柄折扇,顾菀握着手炉的手指微微一蜷,有几分遗憾漫过心头。

恐怕要等到下回见面,才能物归原主了。

说起肃王,老夫人倒是多说了一句:“你父亲午膳来时,和我说了一句,肃王好似脚受了伤,他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又添了治疗跌打扭伤的珍贵药材送过去。”

“不想肃王素有纨绔之名,危急时倒也算果敢仗义。”老夫人轻轻喟叹了一声,随后又想起镇国公的话,小声嘀咕道:“虽说是为了万意楼那些妖精……”

顾菀闻言一惊,眼前闪过谢锦安清爽隽美的笑颜,心中莫名生了些旁的滋味,只是还来不及察觉,便转瞬即逝。

他当时,竟然是受伤在身。

真是旁人在外头,半点都看不出来不对。

她回去后,也要准备些药膏才是。

不必过于珍贵,但要精致独特,容易叫人记住。

想起自己那心头未成型的打算,顾菀的心就越发沉静下来。

还不着急,等她多参加些宴席,多见点人,再好好想一想。

若镇国公和蓝氏要彻底做成这件事情,就不得不在老夫人面前过一遭。

借着老夫人的护短、对蓝氏的厌恶和于老亲王的避如蛇蝎,便能多拖延些时日。

顾菀在心里头仔细算起来:镇国公注重名声,如今和老亲王在明面上的交往,只止于年节时的帖子,说明二人在私底下,是细水长流似地悄悄接触,进展不会很快。

尤其是,现在老亲王或者老亲王府的人,还没有见过她。

想来老亲王因着色.念,多年来已然见过不少美人。纵然镇国公将她吹得如何仙女下凡,又由着蓝氏放出传言,老亲王也至多对她有那么几分好奇罢了。

不紧不慢地舀了勺热乎乎的鸡汤起来,顾菀一边缓缓吹气,一边思量。

时间尚有,她就装作不知,不必乱了阵脚。

耳边传来老夫人温和的话语。

“菀丫头,你这几日就在府中好好地养着,正好养好了,祖母就带你去安乐伯府贺寿,你张瑛表姐可是眼巴巴地盼着你去呢。”

提及张瑛,顾菀的面上绽开了几分笑意:“是,孙女会好好在房中养身子的。”

老夫人满意地点头。

等用完了鸡汤,顾菀便起身告退,回房嘱咐琥珀看好房中诸人,无事不必出去。

琥珀琉璃虽有一分不解,却仍然是认认真真地应下。

十日后,安乐伯府的管家来镇国公府借三匹马使用。

因安乐伯府是老夫人的母家,镇国公府自是痛痛快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不想半途上,那马儿又受惊奔逃,使得来牵马的侍卫受伤。

出了这样的事情,老夫人自然生气。她便纠着顾菀一事,命令苏妈妈去仔仔细细查了马房的人。

果然查出那负责马房的下人偷奸耍滑,平日里不好生训练马儿,连吃食上也想尽办法占些便宜。

那下人深究起来,竟是蓝氏身边郭妈妈的亲家,也是仗着郭妈妈才这样为非作歹。

牵扯到郭妈妈头上,老夫人接下来的动作更是雷厉风行,一气儿揭露了许多郭妈妈平日里仗势欺人的事情,随后又以此问责蓝氏。

蓝氏这几日正在着意关心即将参加春闱的顾望,又被后院里的何姨娘分去了心神。如今骤然事发,蓝氏只好急匆匆去请罪,心头不断地埋怨郭妈妈做事手脚不干净,也对老夫人十分愤愤:怪道这几日喝药养生的,原来是为了令她放松心神,打她个措手不及。

奈何镇国公也在边上,蓝氏只好谦卑地叩头请罪。

口中道前些日子年节繁忙辛苦,她一时疏忽,向母亲请罪。

老夫人立刻抓住了机会,向镇国公说起蓝氏的不容易,末了说愿意帮蓝氏分担一些,免得将来的疏忽越来越大。

镇国公倒是有几分犹豫:“母亲,您的身子……”

老夫人笑呵呵地招手,让素月将等候多时的太医请了进来,证明她的身子十分康健。

“为了咱们镇国公府的名声,即便是我身子不好,也得担待起来。”老夫人意味深长地添了这一句。

蓝氏瞥了眼正在门口下跪认罚的郭妈妈,咬牙开了口:“既然母亲愿意帮儿媳分担部分家事,这也是儿媳的福气,还请国公爷同意。”

镇国公本就对蓝氏感情平平,不愿后院生事,又想孝顺老夫人,就点头同意。

“如此便好。”老夫人笑得慈眉善目,随口提了一句郭妈妈:“郭妈妈是你身边的老人,你便带回去吧,只是到底要处罚一番,不然叫府中人觉得主母偏私,就不好了。”

蓝氏面色微青,敛眉应下之后,和镇国公一齐退下。

出了寿梧园,行至中院时,她对着镇国公勉力微笑道:“国公爷,妾身那边晚上备了您爱吃的……”

镇国公一扫神情灰败的郭妈妈,眼神冰冷:“不必,我晚上去何氏那里歇息——你既然是当家主母,就该做好分内的事情!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叫旁人议论咱们镇国公府治家不严,岂不是让皇上不再看重我?”

“若再有下次,你便回去永安侯府,向你母亲问问该如何当好一个当家主母!”

说完这话,镇国公就拂袖而去。

蓝氏便似被人狠狠抽了一个巴掌,脸色通红地呆愣在原地。

还是郭妈妈一瘸一拐地上来,在蓝氏耳边低声道:“还有大少爷和大小姐呢,夫人且振作起来。”

想起进展顺利的顾莲和对春闱胸有成竹的顾望,蓝氏才回过神来,微微点头,向着自己的院子快步前行。

她面上神色尚且端稳,指尖却紧紧地扣着掌心,才勉强稳住情绪。

蓝氏在踏入院门前,忽地停住转身,遥遥望了一眼寿梧园。

她在心中一啐:一个老货一个小货,一回来就将晦气带给了她似的。

且等着,等事成之后,看她们怎样嚣张!

*

半月后,四月二十一。

顾菀刚走到正屋门口,就听见了老夫人和苏妈妈说笑的声音。

她微微挑眉,面上也不由得露出一抹笑。

——蓝氏这一场风寒,来得倒真是时候。

许是上回老夫人骤然出手,叫蓝氏狠狠跌了一跤。

在当众打了郭妈妈五杖之后,蓝氏这半月管事越加勤勉,熬夜点灯对账后才交给老夫人过目,生怕老夫人又揪出点旁的错处。

又是恰逢三月寒的时候,如此半月,蓝氏就在安乐伯夫人的寿宴前病倒了。

老夫人喜的是,蓝氏这一病,就要让出更多的掌家权。

顾菀高兴的,则是不用和蓝氏在众人面前表演一场母女情深。

“去好生吩咐管家,要记得给夫人去请和咱们交好的太医来。”老夫人语气关切地吩咐苏妈妈:“再叫小厨房熬一盅养生汤送过去,让她好生休养,府上的一切事物都有我呢。”

“祖母晨安。”顾菀挑起帘子走了进来,面上笑容婉婉。

老夫人定睛瞧了瞧顾菀,不觉颔首:“今日打扮得真好看,不愧是我养大的姑娘。”

“今日要随着祖母去安乐伯府呢,我可不能丢了祖母的面子。”顾菀在老夫人身侧坐下:“孙女方才去重验了礼物,并没有错漏,想来安乐伯夫人也会喜欢。”

话音刚落,顾菀就见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直接叫表婶便好了,这样称呼可不是生分了?”

顾莲正行至门外。

闻言,她面容一僵,眼中闪过几分恼怒。

她是镇国公府的嫡女,才是该称安乐伯夫人为表婶的人。

顾菀她一个庶女,难道也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