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了偏头,眼中绽出熠熠生辉的光亮◎

从跃下、落至马背、再到勒马停下,谢锦安一直都是心沉如水,动作格外利落好看。

偏生即将下马时,他心如擂跳。

幸好门口的小厮打了个岔,叫他现编了一个合理的借口同时,也顺势理了理衣袖,压了压心口。

谢锦安呼吸微屏,动作自然地回首望向顾菀,浅笑着问询。

他见顾菀粉面泛白,娇靥褪色,连握着纱帘的指尖,都压成苍白。

便知她方才受了极大的惊吓。

瞧清了他的面容,顾菀神色一愣,忽地放了帘子,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像……蹦跶回自己窝里的小兔子。

谢锦安心头莫名冒出这个想法,无意识地弯了弯唇角。

而后传来顾菀低低的、带着一点颤抖的道谢声,如同雨夜被雨珠打湿羽毛的黄莺,哀婉娇柔,动人心扉。

谢锦安只觉自己心口微颤,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低低道了一句“那便好。”

那厢张瑞从楼上包间慌忙赶下,见谢锦安完好无损地站在底下,不觉放心下来,扬声朝着谢锦安戏言了一句。

谢锦安知晓自己不可过多停留,便低声将镇国公府前些日子,四处散播对方格外美貌的传闻简略说了一遍。

随后就跟着张瑞上楼,有了方才的一幕。

……只盼着顾二小姐,能明白其中于她不利的地方。

谢锦安在心里悄悄想道。

至于今日莫名的冲动和心跳,被他有意地忽略而去。

望着镇国公府的马车整顿好重新驶去,谢锦安放下把玩的酒盏,略略阖眼小憩了片刻,习惯性地去取放在怀中的折扇。

却是拿了一个空。

张瑞正瘪嘴向谢锦安假哭:“锦安兄,你方才忽然靠上来,可是差点把我压死——我知晓你不爱和那些臭虫打交道,可……”

他话音未尽,就见谢锦安猛然站起。

“可把我给吓死了,还以为你真受了伤,幸好你没事。”张瑞嗝了一声,以为谢锦安生了气,连忙改了口。

却见谢锦安摇了摇首,神情颇为严肃:“我的折扇不见了,许是方才落在了下面。”

说罢,便开门吩咐小厮下去找寻。

却是找了三四遍都没有找见,也仔细询问了路人商贩,甚至用了银子,只说从未看见。

“再去找找,这柄折扇可是肃王殿下的心头之好。”张瑞也难得正经起来。他知道,这柄折扇是谢锦安生母的遗物,平日里格外喜欢,才日日都带在身上。

谢锦安轻轻道了声“不必”。

若是周边不在,也确认未曾被人捡走。

那就只能是——落在了镇国公府的马车之上。

对上张瑞无比疑惑的目光,谢锦安的俊面上重新扬起笑意。

他偏了偏头,眼中绽出熠熠生辉的光亮:

“我已经知道折扇在哪儿了。”

*

蓝氏起身告退之后,老夫人便来了里屋看顾菀。

琥珀趁此时间回到侧屋,完成顾菀方才对她的吩咐。

“女医怎么说,可有受伤?”老夫人按住想要起身行礼的顾菀,坐在床边仔细询问。

顾菀摇了摇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来:“女医说了,孙女没有受伤,什么事儿都没有,叫祖母担心了。”

闻言,老夫人颇为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你方才进来,整张小脸都白了,这还能叫没有事情?诺,先将这安神的汤药喝了。”

“多谢祖母。”顾菀小声说了这句,便捧起药碗,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原先苍白的唇色,因为药汁染上了不大正常的殷红,看着更容易叫人心疼了。

片刻后,老夫人就开了口:“菀丫头,祖母问你,你在车厢里头,可有看到,或者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那双苍老但饱含威严的眼中闪过浓浓的疑窦。

这件事,的确是事发突然,却是发生得巧妙。

出去的三个姑娘,惟有她养大的顾菀险些出事,让老夫人不得不去多想。

“祖母不怕孙女撒谎么?”顾菀喝完了药汁,将药碗搁到一边,眼中有几分小心和黯然。

老夫人却是轻声笑开:“你是我养大的姑娘,生来就是个实心眼,又是个善良孩子——即便旁人都不信你,我也是信你的。”

顾菀听了心头一暖,面上也露出甜甜的笑容:“孙女多谢祖母信任。”

“祖母,孙女没有看到、或者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顾菀握住了老夫人的手,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

老夫人盯着顾菀瞧了半晌,过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这丫头,就是太过懂事了。”

她们才刚刚回府,若是对此事过分纠缠,一来会伤了还没有建起的情分,二来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恐怕会叫人倒打一耙。

顾菀是怕镇国公对她感观不好,也是怕自己会和镇国公这个儿子变得生分。

老夫人心里对此门儿清,也愈加疼惜起顾菀来,亲自送了顾菀回侧屋。

琉璃满眼心疼地围过来,端上一碗顾菀素日喜欢喝的牛乳香茶。

不等顾菀开口,琉璃就主动说起了话:“小姐,你离开的这半日,奴婢认真观察了分给咱们屋里面的几个婢女。凡是咱们从庄子上带回来的,都是老老实实的,倒是府中分给咱们的,两个人都出门偷懒了一会子。”

“这半日不见,你便成长许多了。”顾菀颇欣慰地笑了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琉璃掰了掰手指头:“小姐,如今刚到申时。”

“我记得今晨,是辰时过了一刻钟出府的。”顾菀面上蒙了一层奇怪的微笑:“看来咱们长姐和永安侯府的蓝小姐感情甚笃,这一见就见了三个半时辰。”

琉璃疑惑了一瞬,开始自己低头思索。

房门被推开,是珊瑚进来了。

她行了一礼,说道:“小姐,四小姐过来了,说是来探望您的。”

“快请进来。”顾菀略略惊讶了一瞬,旋即便道:“准备好茶水和糕点,一应都按四小姐喜欢的来。”

二人应下,琉璃去准备东西,珊瑚则是将顾芊给引过来。

“给二姐姐请安。”顾芊人如其名,生得芊芊弱弱,面上的怯懦神色似一片阴云,常年笼罩在她秀丽的眉眼之上,看着只叫人觉着木讷可欺。

她并非空手而来,而是带了三本书和一盒子糕点来。

“我不比长姐和三姐,所以礼物略简陋了些,请二姐姐莫要嫌弃。”说起这话,顾芊的神情生动了些,露出一种名为“窘迫”的神色。

顾菀连忙叫珊瑚给顾芊搬了个凳子,微笑道:“这些都是四妹妹的心意,我怎么会嫌弃呢?”

对上顾菀眼底真诚的笑意,顾芊整个人都舒缓了一些。等看到琉璃送上来的茶点,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我今儿不大能吃这些,四妹妹若是喜欢,不妨多用一些。”顾菀用手捂了捂苍白的面儿:“妹妹可有去瞧过三妹妹?不知她此时有没有从惊吓中出来。”

顾芊小心地拿了一块甜芋糕,一边小口吃着,一边缓缓道:“三姐姐不大喜欢我,我也很少到她的院子里头去。”

“我其实也不大爱和三姐姐一块儿走。”顾芊细嚼慢咽完了甜芋糕,瞧了一眼窗外,才低声道:“小时候和三姐姐一起玩,我总是莫名摔跤跌倒,甚至于有一次跌进池塘里,是我的乳母反应快,才不至于淹死。”

“三姐姐总是以此说我是晦气之人。”顾芊眼底隐隐露出一分苦笑。

顾芊说出这样的话,叫顾菀颇为讶异。

她原以为,顾芊能在蓝氏的眼皮子底下安稳长大,自然是个胆小谨慎的性子,来看望她亦有几分真情,不过更多的却是为了多结一份善情,多存一方助力。

如今说出这话,等于是透了几分顾萱的底子。

可见顾芊,并不是单纯的木讷,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

只想顾芊在蓝氏手中艰难求生的经历,顾菀便知顾芊的打算,应当是和蓝氏的打算相对立的。

而敢冒着险同她说这些,说明顾芊并不甘于被蓝氏摆弄一辈子,有着搏一搏的打算。

想到这些,顾菀瞧着顾芊的眼神更柔和了些。

“三妹妹是嘴巴不饶人了一些,但有母亲和长姐的教导,咱们就权当没听过罢。”见顾芊点头赞同,顾菀转头吩咐琉璃:“琥珀不是拿回来两个包好的盒子么,将那个浅粉色布包包着的。”

琉璃动作极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回来了。

“今日去九珍阁,我瞧你没来,就擅作主张为你选了几个,只盼着你喜欢。”顾菀柔声细语地为顾芊解释,笑意柔和地递了过去:“你瞧瞧可还合你的心意?”

顾芊略微沉思了一下,动作带着点犹豫地打开了盒子。

却是眼前一亮。

——里头装的首饰不多,但日常用到的镯子、耳环、珠花、发簪都在里头,且样式素雅大方,上头的沉甸甸的料子更是不失格调。

若是出去赴宴戴上,既不会失了面子,也不会让蓝氏和顾莲觉得自己僭越。

再抬眼一瞧,顾菀头上的钗环虽也是大方款式的,但更偏向富丽精致,盒中的首饰并不符合顾菀的装扮风格。

可见这些首饰并非是顾菀从所购中挑出来敷衍她的。

而是特意挑选的。

“多谢姐姐,我很喜欢。”

顾芊的手抚过亮晶晶的首饰,面上是止不住的、带着惊喜的真切笑意。

到临走时,她便珍宝似的捧着那盒子,不经意地抵住半开的门,对顾菀说道:

“姐姐,我带来的话本子是姨娘和我亲自挑选的,可在京城的书铺中搜寻了许久。”

“姐姐,还请你仔细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