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怎知,我查不出来呢”◎
在太后看来, 顾菀是被皇上最后那句带了点压力的话给吓着了,所以才那样严肃庄重地起身,深深行了个万福礼, 连脸都压了下去,瞧不见神色,礼数格外周到。
其实顾菀恭声应下时,低垂的面儿上, 在眼角眉梢上,是染着一缕笑的。
……她掐算着皇上回来寿康宫的时辰,故意将与太后的话题引到肃王府的事务之上,引起皇上的主意。而后又将自己当成一温良恭谨的性子,做出那等符合皇上预期的反应——不自傲, 不得意, 不怯懦,不慌张,却又含着对皇上的恭敬信服。
顾菀便是想赌一赌,看能不能得一个协助宫权的机会。
——皇后晕着被人从清思殿中抬出去, 已然是传遍了皇宫的事情。而皇上却没有下令让众人缄口,或是当初送皇后回去时遮掩一下,可见昨日之事,除了尚被禁足在清思殿中的太子与武王外, 皇上亦对皇后十分失望恼火。
皇后的宫权本就被分了大半出去,此时连那一点子握在手中的, 都要护不住了。
而成亲后的这半月中, 顾菀曾入宫两回陪着太后说话, 就有幸见证了德妃与淑妃谁也不服谁, 来找太后说理, 评判谁的处理方式更合适些。
明面上都有这样的冲突,想来二位娘娘私下里相互使的绊子,必定也是不少的。
顾菀已然通过这几次所见的皇上,摸出点皇上的性子:说好听点,就是眼睛里揉不下沙子;说难听点,便是有点专断暴躁,吩咐下去事情,不容辩驳,人人都要朝着他的预期完美做下去,达成目标才好。
当初分宫权,皇上的目的就是警告皇后安分,兼之两妃各自掌有差不多的权力,相互制衡,顺道同心协力达到后宫和睦,不让太后与皇上忧心。
可德妃淑妃没做到。
那自然就会被皇上一脚提出宫权的范围之内。
于是皇宫中就少人执掌宫权了。
太后身子不好,顶多管一半。柔安公主有了些能力,但生母位份低,不能让众人信服和皇上放心。最多再有个康阳郡主,从小在皇宫长大,算半个谢氏宗亲之人。
再往下……唯一合适的,便只有她顾菀了。
在早上想到这一点时,顾菀便毫不犹豫地决定尝试一下。
若成了,她得掌部分宫权,方便往后的施行计划。
若不成,她也没表现出明显的功利性与目的性,皇上依旧回赞她一句治府有道,并不算亏。
这样划算的机会,顾菀绝不会让其错过。
如今看来……是成功了。
太后起身,有些心疼地拉起顾菀,温言道:“皇帝都走远了,傻孩子别快起来,别保持行礼了。”
“皇祖母放心,孙媳一定认真仔细地做事,不让皇祖母丢脸。”顾菀趁着起身的间隙,将那一抹志满的笑化作乖顺,似一只轻巧振翅的蝶:“若有不会的,孙媳会向皇祖母,还有德妃、淑妃与洛昭仪三位娘娘请教的。”
她提这三位后妃,一来表自身恭谨,二来是看看太后的态度,顺便知晓一下三人的性情。
若太后赞同,她还得费一番心思,将这三位娘娘压住,免受刁难。
幸而,太后对德妃等人并不在意,只轻轻拍了拍顾菀的手:“你有这个心是好的,只是很不必这样——洛昭仪资历不算深,哀家不会分配给她什么过分重要的宫务,且她性子认生喜静,不大习惯与陌生人交流。”
“至于德妃与淑妃……”太后眉头轻皱,显然是想到了二人不甘心宫权旁落,借着长辈的身份,来“教导”顾菀,又故意寻了一些错处,闹到皇上面前,要将宫权拿回的可能。
想到这,太后的神色都冷然了一些:“她们最近都太浮躁了些,哀家会吩咐她们每日诵经礼佛,为百姓、皇帝与哀家祈福祝祷,再顺手抄写佛经送到皇后处,也算她们为皇后尽一尽妃妾的心。”
太后此话一出,在避免德妃与淑妃找茬的同时,也借着皇后警醒了二人。
顾菀不由含笑行礼:“孙媳多谢皇祖母。”
“好啦,用完午膳了,哀家让李嬷嬷送你出宫,你且回肃王府好生歇息歇息。”太后扶起顾菀:“凌霄居昨日匆匆被打扫一番,你与锦安必定没怎么睡好。”
“在出宫前,孙媳想求皇祖母一件事情。”顾菀神色中流露几分明亮的恳然:“如若可以,孙媳想带一些宫中往年的账本回去,莫约两年内的,方便提前研究。”
太后自然应允,只道:“你且放心去朱雀门,等你到了那儿时,殿中省的人绝对到了那儿,捧着账本等你。”
“因后头那等节日庆祝、大小宴会最为重要,哀家先让殿中省总管,将两年内与节日宴席相关的账目选拣出来。”
*
等顾菀行至朱雀门后,果见一眉眼机灵的小太监,正捧着一箱瞧着沉甸甸的木箱子。
见到顾菀来,他三两步上前,行礼道:“奴才见过肃王妃娘娘,娘娘果然如传言中那样,美丽动人,好似天仙一般。”
“起来罢。”顾菀神色从容,目光掠过眼前讨巧的小太监,落在那木箱上,隐有不解:“本王妃记得,想带走的,是两年内、相关节日宴席的记录与账本。”
可小太监身后的木箱子颇大,简直可以藏一个十二三岁的孩童在里面。
瞧着像是有四五年的账目。
“奴才也不知道,是总管照着太后娘娘的吩咐,收拾好后让奴才送过来的。”小太监眼睛滴溜溜的转,猴子一样的精明,只推说不知道,并表明是上司照着太后吩咐做的,想来不会有错。
琥珀拧起了眉头,对小太监的闪烁其词格外不满,当即就要开口质询
顾菀却是拦住琥珀,眼神静静地望向小太监。
半晌后,见小太监的额头渐渐渗出冷汗,她便微微一笑,伸出纤指点了点那木箱子:“既如此,还请小公公帮着将那木箱子,抬进肃王府的马车上罢。”
小太监眼瞧着总管吩咐下来的事情完满完成,不由欣喜若狂,一边美滋滋地想着总管会给的赏赐,一边屁颠颠地去抬箱子。
等将沉甸甸的箱子整个抬起,小太监才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怎地只有他一个人抬?
然小太监等了两瞬,周遭人等全都安然站立在原地,没有丝毫上前帮忙的意思。
他一个没有品级的小太监,也不敢在顾菀面前擅自开口求助,只好咬着牙、弓着背,将那沉重的木箱抱向肃王府的马车,速度如乌龟蜗牛。
等到好容易将箱子放上后,小太监已是气喘吁吁、累如耕牛,撑着腰险些直不起身子来。
“多谢小公公。”顾菀面容含着淡笑,带了几分谢意,随手从琥珀袖中取出一枚荷包,放入小太监怀中,然后便轻飘飘地从小太监身边路过,踏着马凳上了马车。
小太监疲累的神色还未收起,就掺融进几分欢喜与强行压抑住的轻蔑:果然和总管所料想的那样,肃王妃虽被委以重任,但本质就是个年轻小姐,还是庶女出身,压根儿看不出来那木箱子中的异样。
指不定等打开箱子之后,肃王妃就自己主动退了……
那时候总管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上头主子应允的赏赐,他也能分得一份了。
“王妃,里头是殿中省近四年的所有账目。”琥珀一上车便打开了箱子,一边简单翻看,一边咬牙切齿道:“连带着什么大膳房、御膳房、御花园、上林苑……甚至还有外头四五个行宫的账目都在里头!”
这里面自然包含了太后吩咐给顾菀的账目与记录册,只是这态度便是含着可以为难的不恭不敬!
一向沉稳的琥珀难得有些失稳,几乎被气笑出来:“难为殿中省的人找出这些杂七杂八的账目来填满这个箱子!”
“别气,别气。”顾菀伸手将琥珀上扬的额发往下压了压,笑容比之先前的淡然,更多了一份亮晶晶的得逞之色。
若是用琥珀的话来形容,便是王妃露出的神情……和王爷很是相似。这般鲜活的神色,王妃从前可是从未有过的。
“想来,咱们的皇后娘娘已经醒来了,精神头没有什么大碍。”不然也不会第一时间来给她送堵,指不定还联系了德妃与淑妃。
顾菀从木箱中随手挑出一本账目,望着上头写的“洛州行宫”四个字,细眉微挑,漾出动人的明艳之色:“她们选择这样的方式,不过是觉着我年纪轻、手腕稚嫩,即便有几分小聪明,面对这繁杂的账目也会手足无措,知难而退。”
“哪怕是闹去了太后皇上面前,一句底下送东西的小太监搞错了,也就过去了,还会叫皇上怀疑我的能力。”
“她们当真是小瞧我了。”顾菀望着那满满一箱子的账本,眼中涌出难以抑制的跃跃欲试之色,一双明眸似天边的星籽一样璀璨:“殿中省的油水不少,往各宫送去的贡品想来也不少——她们怎知道,不能从帐目中查出来呢。”
更何况,她还有木掌柜可以求助。
虽才见几面,但不知为何,顾菀对木掌柜,有着十足的信任与放心。
顾菀已掌着部分宫权了。
被她握在掌心的东西,还从没有被旁人再拿走的先例。